渐渐地,雨下了起来。
刚开始还是微微细雨,转而却是倾盆。
冷雨携着冷风而来,即使待在上好的暖阁中,也能感觉到一点点微寒。
徐昭宁从弄妆处出来,去找凌捷和问剑二人。
朱颜阁中已经不剩几个客人了。
像这样的天,也没人愿意再来了。
此时,徐昭宁只感觉到冷,感觉到彷徨。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前世。
自己死前也下过了这么一场雨。
可惜的是,那满地的尸体,流成河的血水,宛若狂风骤雨般狠狠砸在她心上,使人心悸。
她记得,小时候的自己很讨厌雨,每次都发呆地望着窗外,连绵不断阴雨,又冷又潮,昏昏欲睡。
山村远处的寥寥青烟、翠绿竹林,不想淋得湿漉漉的,却总想去溪流处抓鱼 ,却又担心挨云姑棍子。
少年几多愁。
可做了女帝,渐渐地却喜欢上了雨。
偏安一偶,静观细雨,沾衣不湿,拂面不寒,好似能看到隔世的旧日光景,如隔镜观花,水中望月,似窥云端仙人。
人生种种境遇皆溶于雨中,愁绪暗恨生,蝇营狗苟的郁结,两相消。
那时的她绝对想不到,自己死后会重生回到少年时。
徐昭宁驻足望了一会儿,之后来到厢房外,轻轻推门而入。
屋内荡着的好闻的素香,不知为什么,忽然混杂了一丝酒气,由远而近,渐渐浓烈起来。
凌捷突然抱住徐昭宁,满身酒气,口中喃喃自语,却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身躯也微微颤抖,似乎有满腹的心事。
徐昭宁心中一紧,她用力推开凌捷,正色道:“放肆!”
好歹是当过女帝的人,下意识的反应,不容旁人冒犯。
凌捷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想要让自己清醒一些,但眼神依旧是飘忽的。
另一侧,问剑好像醉晕了过去,此刻完全瘫坐在椅子上,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你们怎么了?”徐昭宁轻声问道。
二人都没回应。
看这反应......
徐昭宁走上前,晃了晃桌上的酒壶,才喝了大约三分之一,一半都不到。
棠梨酒又不是烈酒,喝了还不到二两,怎能将两个好酒之人放倒。
她当机立断,酒中绝对被人动过手脚。
过不一会儿,楼下有小二上来,漆盘里端着满满的酒菜:“客官,您点的东西到了。”
徐昭宁起了戒心,难免防备外人。
这小二普通人模样,看着却是面生得很,官话说得也蹩脚,说话时则带着一点不大明显的口音,脖颈下还有道显眼的刀疤。
朱颜阁何时有了这么个小二?
徐昭宁忽然觉出不对。
“凌捷,小心!”
徐昭宁大喝了一声,同时拔出了自己藏在靴子里的匕首。
“哗啦!”
徐昭宁出声时,这“小二”便知道自己已然暴露,先前装出来的一脸纯善讨好立刻变成了狰狞凶狠。
竟直接将那满漆盘的酒菜向徐昭宁一推,自袖口抽出柄一尺半的短刀来,直向凌捷袭去!
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使凌捷下意识地退后一步,但没有躲过。
刀刃贴着他的脖颈而过,划开了道口子,所幸不深。
徐昭宁眼疾手快,迅速行动。
雪亮的刀光一闪,她手中的匕首已经插入这“小二”的臂膀处,迫使此人手中行凶的刀脱了手。
匕首被拔出时,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溅在了徐昭宁脸上。
这“小二”还剩了些力气,还没死心,又想刺杀。
徐昭宁狠辣地补了一刀。
这刀捅进了后颈处,此人彻底死透了。
徐昭宁心有余悸,握匕首的手有轻微的颤抖。
血液进了她眼眶,红红的,像是含着血泪,但眸中不见脆弱,浸透了冰寒。
通身是掩不住的阴郁,宛如阴司恶鬼,诡谲而危险。
帝王宝座下从来都是血雨腥风,如果压不住,又怎么能坐的上去。
可她万万没料着,刚解决这刺客没一会儿,半空中“嗖”地一声锐啸。
窗外的高楼之上有箭疾电般激射而来!
这次是冲她来的。
这一刻徐昭宁瞳孔剧缩,以为自己要死。
靠!
她重生还没一天啊。
本女帝创业未始,而开局就崩。
我谢谢您嘞。
然而下一刻,便有一片黑红挡在了她的眼前,紧接着是兵器交击的声音。
竟是凌捷挡在身前,举起剑将这枚箭镞挡了下来。
破甲箭的力道是所有箭镞中最大的,再加上凌捷意识昏沉,长剑当即被震脱了手。
徐昭宁脑子没懵,迅速反应过来,直接扑倒了凌捷,二人倒在了窗扇之下,因此险险躲过第二枚箭镞。
徐昭宁松了口气。
视野中没了目标,刺客没再射箭。
过了不久,屋外有了阵脚步声。
很稳。
很快。
徐昭宁警觉地抬起头。
再扫眼一看,窗外两个身穿黑衣的身影蹿跃着......
她心中一凛,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妙。
她转身看向凌捷,只见他勉强撑着精神。
好吧,只能自己上了。
徐昭宁捡起凌捷方才掉落的长剑。
不久,一名黑衣刺客已经冲进了厢房内,手中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直冲凌捷而来。
徐昭宁知道自己绝非这刺客的对手,但此时此刻,她已经没有退路。
她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的长剑。
那刺客见状,冷笑一声,挥刀便向徐昭宁砍去。
徐昭宁连忙侧身躲避,同时挥剑反击。
然而,她的剑法实在太过生疏,毕竟前世武功尽失后,基本没怎么碰剑。
就在她即将被那刺客砍中时,突然一道黑影从旁边掠过。
徐昭宁定睛一看,只见凌捷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那刺客身后,手中握着她的匕首,刀尖正滴着鲜血。
刺客显然没有料到凌捷会有这一手,他惊愕之余,动作不由得缓了一缓。
徐昭宁瞧准破绽,趁机又是一剑,挥剑猛砍下去,这一次直接抹了他的脖子。
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徐昭宁的衣裳。
那刺客的身体无力地瘫软在地上,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眼底还犹带着几分不敢置信,双眼圆睁。
“死透了。”徐昭宁触上刺客的脖颈,松了一口气。
窗外还有名刺客,见同伴已死,鼠辈般地逃窜了。
这刺客究竟是谁派来的?
徐昭宁仔细思索着。
好奇怪。
总觉得哪里有些突兀之处。
方才,若是将酒中的迷药换成烈性毒药,这次刺杀早就成功了。
何苦还要让这俩刺客出手?
事出反常必有妖。
徐昭宁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箭镞,箭头处有一饕餮纹样,很是眼熟。
她记得不久前也有次刺杀。
回忆前世,算算日子,是在七日前。
与这次不同,那次的刺杀目标是谢臣。
当街行凶,不过刺杀失败了,歹徒逃逸时,挟持了京城贵女作了人质。
挟持的贵女还正好是韩国公嫡女韩颖月,在京城名媛中皎若明月般的存在,出门挑些胭脂水粉时,被歹徒趁机钻了马车。
这件事儿闹得挺大的。
结果歹徒当街捉拿,韩颖月安然无恙,仅受到了惊吓。
所幸没闹出人命。
对于谢臣被当街刺杀之事,并不奇怪。
最近科举舞弊案闹得正凶。
谢臣奉圣旨查案,以他的能力,免不得查出些什么。
有人坐不住很正常。
凌捷树敌不多,针锋相对的只韩瑞安一人,可刚才韩瑞安的态度,不像是他。
要说凌捷近来遇到什么事?
好像一个月前在郊外策马时,在荒井中发现了十多具尸体,有男有女,甚至还有孩童。
凌捷直接上报给了刑部,并协助查案。
这两次刺杀时间如此相近,且所用箭镞完全一样,很难不让人牵扯在一起。
莫不是有人浑水摸鱼?
可前世里没有这次刺杀啊。
难道是今天凌捷随自己到了朱颜阁的缘故。
徐昭宁灵光一闪,计上心来。
"轰隆”一声。
天际一道沉闷的雷鸣滚过。
这萧瑟凛冽的深秋,一场豪雨骤然降临,迅速覆盖了整座帝都。
硕大的雨珠狠狠地砸了下来,砸到近处窗前的窗棂上,溅起细小的水雾,湿朦朦的。
徐昭宁转眸凝视着,缓缓道:“既然起了风雨,那再添道雷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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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下午酉时,聚拢的乌云仿若被无形之手轻轻拨散,逐渐变得稀薄,舒展开来。
雨丝也渐渐变得稀疏,最终停歇,暖白的日光趁机破云而出。
然而,朱颜楼周围却是气氛紧张而凝重。
官兵们手持长枪,神情肃穆,将整座楼层层包围,像是一张张紧绷的弓弦。
见此情形,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窃窃私语,脸上满是好奇与担忧之色。
“这楼中竟有歹徒潜入,凌少将军险些命丧当场。”一位身穿青布长衫的老者感叹道,眼中闪过一丝惊恐。
“瞧这伤势,连大夫都请来了,可见伤得不轻。”旁边一位身着粉色衣裙的女子担忧地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
一位留着长须的中年男子皱着眉头,语气沉重地分析着,“唉,近日京城不太平,前几日谢臣大人刚遭此劫,今日凌少将军又遇险,幕后之人定非等闲之辈。”
朱颜阁的暖阁内,凌捷与问剑服了解药,意识渐清,但面色依旧有些苍白,显得有些虚弱。
大夫正小心翼翼地为凌捷包扎脖颈上的伤口,手法熟练而轻柔,尽量避免给凌捷带来更多的疼痛。
凌捷坐在木椅上,紧抿着唇,眉宇间透露出一丝坚毅。
一名穿着身蓝衣的官员,腰佩着麒麟暗纹腰牌,其上用鎏金写的“鉴察司”三字熠熠生辉,沉声道:
"少将军,那两名刺客所用的箭镞刻有饕餮纹,恐怕与前些天刺杀谢大人的人是同谋。"
凌捷微微挺直背脊,唇角紧抿,目光坚定:“我知晓,所以跳过了府衙,直接找了你们鉴察司。”
京中凡是发生命案,应上报顺天府。
“方才共有三名刺客,剩下的那名逃走了,看他逃去的方向,似是玉堂胡同。”
玉堂胡同乃是下九流之地,鱼龙混杂。
蓝衣官员啧了一声,这刺客逃到此地宛若滴水入海,不好找啊。
“那少将军,我且问你,朱颜楼内伙计口中那名与您结伴的少年,去了哪里?”凭空突然消失了个人,鉴察司自是要追问。
凌捷淡然开口:“他不过一介草民,胆小如鼠,因救我而卷入纷争,诸位有疑,尽可问我,勿扰他清静。”
问剑了解凌捷的用意,打掩护道,“诸位大人,若那少年心怀叵测,我们家少将军焉能安然无恙?”
领头的蓝衣人细细思索,觉得言之有理,便没追问,便让仵作简记案情,不再深究,转而将注意力重新聚焦在案件的其他细节上。
与此同时,徐昭宁已经与公主府的接应之人汇合。
斜街胡同距离朱颜楼不算太远,且很难让人注意,所以她命车夫将马车停在了里面。
马车内,徐昭宁前倾身子,轻挑开车帘,暗暗观望着。
上报鉴察司之事是她授意凌捷做的。
此次刺杀,一为暗杀凌捷,混淆视听;二为嫁祸他人,洗脱嫌疑。
她刚从弄妆哪里探到些消息,事关吏部尚书之子沈拓,后脚便遭遇刺杀,这绝非巧合。
那桩荒井藏尸案的凶手........
徐昭宁断定与沈拓脱不了干系,
且下手动作极快,怕是一直盯着凌捷的一举一动。
徐昭宁嘴角微扬,心思灵动。
由此,她想到了个局。
这个局,既能保洛陵玉周全,又能将沈拓拖下水,让他无处可逃。
沈拓想借旧案混淆视听,她便将计就计,让祸水东引。
正好,能让那个人主动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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