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航在办公室椅子上坐了两分钟，外面上课预备铃响了也没见老师过来。

莫航起身回教室。

我可是过来的，是你自己没过来老师，这可怪不着我。

莫航恨不得把交在保安室的手机拿过来拍照证明自己来过。

上课铃刚响，莫航一只脚刚踏进教室。

全班整整齐齐坐在位置上，面前清一色摆着活页笔记本，就差像电视里演的学生一样把手交叉叠好放在桌上。

莫航环视一圈，前面都坐满了，坐在后排的人还一脸不情愿，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很爱学习。

真是进了个尖子班呢。

教室是固定人数的，每班50人，只剩最后一排角落里还剩两个位置。

莫航走过去坐下，是哪个倒霉蛋来的比自己还晚。

上课铃打完了，老师并没有走进教室，班里仍然鸦雀无声。

有些甚至从书包里掏出不知道哪里来的课本开始预习。

明明还没发书不是嘛。

莫航趴在桌上就开始睡。

半个月之前得到学校录取通知开始，他就从舅舅家搬出来，在外面短租了一个房子，昨天卡里的钱不够交一天的租金被撵出来，昨晚上蹲在门前睡的，今早拎着个包就来学校报到了。

现在全身酸痛，还被翻围墙那小子砸到，后背部隐隐作痛，估计淤青一大块。

活着真是太麻烦了。

“不好意思同学们，有点事情耽搁了，”黑胖老师因为爬五楼喘着粗气，看见摆在桌前整整齐齐的笔记本，欣慰地说，“不错不错，同学们很有学习的欲……”眼神瞥到最后一排格格不入趴着睡觉的莫航，声音顿一下，“望。”

走上讲台，端着满脸紧实的肉，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莫航同学。”

莫航慢悠悠站起来，揉揉眼睛。

“我在，老师。”

“下课来一趟隔壁的办公室。”

莫航很想说我已经去过了，又怕说出来这老师以后天天折腾自己，忍一时风平浪静。

我忍。

“好的，老师。”

“首先恭喜大家进入我们英才学校的尖子班，大家都是学校经过精挑细选出来的尖子生，以后离清北大学只有一步之遥的人。相信各位都非常热爱学习，请在接下来三年里努力学习，为自己的人生铺上更高的阶梯吧。”

班上响起隆重的掌声，每个人屏气凝神满脸凝重，好像周围人都是自己未来的敌人。

莫航在角落努力弱化自己的存在。

他学习只是因为找不到更有趣的事而已。

学好学坏都这个样。

反正到头来人生都这个样不是吗。

他清醒认识到自己融不进这个班。

全班正个个鸡血上头，满心满眼都是学习。

“那个，老师，不好意思，来迟几分钟。”

班门口响起弱弱的声音，莫航只看见一个人影缩在那。

能考进这个班也是苦了他。

这人一瘸一拐走进来，莫航总算看清楚了。

黑色的书包，上面还沾着塑胶跑道上的草。

身上的校服也是灰尘尘的，屁股上依稀还有脚印子。

单手挠头，脸上笑嘻嘻，一副抱歉的样子。

莫航脸黑了大半，低头装没看见。

忽然瞥见自己身旁的空座位，这人不会要来和自己坐吧。

“大家好，我叫辛瑞，辛苦的辛，祥瑞的瑞。”

辛瑞？好熟悉的名字，在哪儿听过来着？

莫航背后的淤青隐隐作痛，“算了，总不能是梦里听过，梦里可不会痛。”

不过这人可真……爱社交。

老师还没叫他上台呢，就巴巴跑到台上把自己名字写在黑板上，字还还怪好看的。

黑胖老师站在一旁打断他也不是，不打断也不是。

“我来这纯属是运气好，你们好厉害啊，”辛瑞站在台上发出一声惊呼，“居然都带了笔记本诶，惭愧惭愧。”

黑胖老师终于忍不了，“辛瑞同学，要和同学们促进感情下课机会多的是，现在正在上课。”

辛瑞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对哈，老师，现在在上课。那我坐哪儿呢？”

老师眯着眼看向莫航旁边，“只有那个位子了，你先过去坐着。”

“得嘞。”

辛瑞背着叮叮当当响的书包走过来。

莫航把头扭到一边，盼望这人不要和他说话。

当然是不可能的。

“同学你好呀，我叫辛瑞，你呢？”

莫航趴着就睡，不理。

“真奇怪的人。”辛瑞在一旁嘟囔。

你才奇怪呢。

黑胖老师的声音继续响起。“我姓吴，名仲。”

“吴重？可是明明很重啊？”

辛瑞继续絮絮叨叨。

黑胖老师像是听见了，“仲尼的仲。”

接下来又是传统的各种大道理，各种开学注意事项。

莫航偶尔抬头，示意老师自己还没睡着。

瞥见前排同学连开学注意事项都听得津津有味，又默默佩服一秒钟。

终于熬到下课。

熟悉的铃声响起。

不一样的是这个铃声在他初中是上课用的，这边的上课铃声在那边是下课铃声。刚刚差点还以为又上课了。

“好，第一节课注意事项就讲到这里，下节课对应科目老师就会来给大家上课。书本下午之前会发到大家手上。”

话锋一转。

“莫航，来我办公室一趟。”顿了顿，“辛瑞是吧，你也来。”

“啊，为什么？”辛瑞在一旁不满的哀嚎，引来前排好几个同学的注目礼。

莫航快步走出教室，不想和他一起。

没想到他居然追上来，“莫航同学，你等等啊，怎么瞧你这么眼熟呢？你的名字是草字头的莫，航空的航吗？”

莫航径直走向办公室，不理这个奇怪的人。

一进门就看见黑胖老师满脸怒气坐在转椅上，和刚在课堂上满脸励志打鸡血的表情差别还挺大的。

“莫航同学，在操场上的时候不是让你来我办公室吗？你去哪儿了？”

“我来了，老师您没在。”

莫航理直气壮。

“我那是在办公室等不到人，下去找你去了。”

“啊，实在对不起老师，我不应该走那么慢害老师去找我的，老师抱歉啊。”

吴仲看着面前点头哈腰语气轻浮还努力装作很认真的学生，长呼一口气，准备好好和他谈谈。

“莫航你……”

“报告老师，来晚了，刚去上了个厕所。”

辛瑞笑嘻嘻走进来。

刚熄下去的火又窜上来。

没搭理辛瑞，看着莫航正声道，“莫航同学，你是学校花钱挖进来的，高中三年学费全免，还额外给你五万元奖金。”

“你得做对得起学校的事。”

莫航也不装了，收起脸，“那我请问吴老师，我哪件事对不起学校了呢？”

“今早入学校会上，你不应该当着全校说那种话。”

“是，作为新生发言人没有穿校服上台是我的不对，当着全校人怼人也有损学校形象。可是您作为我的班主任，难道没有注意到班里有一个人没穿校服，并且还是新生发言人这件事吗？”

“这难道不是您职责范围内的事吗？”

莫航挺直腰，直挺挺站在黑胖老师面前。

吴仲长叹气，“对不起，莫同学，你回去吧。你是有自己主见的人，无需我多言。”

抬起头看着辛瑞，“过来，辛瑞同学。”

辛瑞麻溜走到莫航旁边，不断侧头打量。

“辛瑞同学。”

吴仲一声把辛瑞拉回来，“今早为什么迟到这么久？”

辛瑞东瞅瞅西瞧瞧。

“啊，这个，对了，我摔倒了，还迷路了。对，就是这样。”

搂起运动裤到膝盖，“老师你看，今早摔的。”

吴仲看见膝盖处一片淤青。

“辛瑞同学还真是，多灾多难啊。”

吴仲简直找不到和这个奇葩同学的共同对话的频道。

“对啊，我家里人常说，多做点好事，消灾消难的。”辛瑞一脸劝慰看着吴仲，“老师您还有什么事吗？我可以走了吗？”

吴仲挥挥手示意辛瑞走人。

辛瑞连忙追出去，大声喊，“莫航，你等等，你不记得我了吗？”

莫航加快脚步。

得，又被神经病追上了，记得啊，怎么不记得，不是前一小时才被我踹过两脚嘛。

肩膀被人拉住，辛瑞手搭在莫航肩膀，微喘气，“我是辛瑞啊，小时候带你去看瀑布那个辛瑞呀。”

莫航停下脚步转身看这个辛瑞。

“瀑布？”

小时候的回忆疯狂涌入脑中。

‘我们回趟老家吧。’

‘别等了小航，你爸妈们不会回来了。’

‘看，小航，这座瀑布就是我们秘密基地哦。’

……

莫航把辛瑞搭在肩头的手推开，沉声道，“不好意思，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认错人了。”

转身走进教室。

辛瑞在背后疑惑的声音传进耳朵，“不可能啊，名字一样，长相虽然我记不太清，但应该大差不差的。”

莫航下巴托在手里，望着门口发呆。

小时候的回忆吗，已经多久没有人和自己提起了。

舅舅一家人不会提，邻里邻居连招呼都没打过几次，更不会提。

就连自己也刻意避免想起小时候的事。

他怕想得多了，就会想起已经连长相都在脑海里模糊的爸妈；他怕想多了，看见表弟在舅舅舅妈怀里撒泼打滚时，自己也会想找人撒泼打滚。

但是不可能的不是吗？

那索性就不要想了，统统丢掉，一个人也很好不是吗。

莫航鼻头有些酸。

咽下喉咙处的胀痛，脸上又恢复那副别和我说话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