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有些阴，没有下雨，有厚厚的云，和阵阵冷风。

莫航紧了紧棒球服外套，背包里各色画画用具沉沉的，后背往下坠。

咯嗒——

锁舌弹进孔里，门严丝合缝闭拢。

出门上学。

休学一个学期，莫航的床位被学校注销了，重新办理很麻烦，加上需要长期吃药，莫航不想让寝室笼罩在药味里，签了各种安全保证后，在学校附近租了间单身套间，自立门户。

回来后第一天上学，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或许是茫然。

挺没意思的。学校，家庭，社会，工作还是人生。

“可是有他们和你一起吃饭，是吧？”莫航低着头自言自语，鼓气似地耸肩掂掂书包，去往学校。

出租屋不算近，快步走满打满算也要十五分钟。因为离学校近的房子很贵，莫航没把租房这事儿告诉家里人，怕他们担心，用的是以前兼职画画存起来的私房钱。

莫航手揣在包里戴着耳机，慢悠悠的，音乐让街景染上不一样的色彩。

可能是夏天，即使天气不好也亮得很早。阿姨们已经提着绣花布袋从打特价的超市满载而归，脸上带点遗憾，从莫航身边窜过。健身达人头冒热汗，从城市这头跑到那头，为下一次马拉松作准备。

莫航晃了二十分钟，到教学楼外边只有三分钟就要打铃了。深吸一口气，两个台阶一起跨，扶门框喘粗气。

还剩一分钟，刚好。

今天学生来得格外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课第一天。莫航到门口时已经没多少空位。班里人的目光齐刷刷聚向他，很不舒服。忍着不适抬头，想找陈言江璟他们，打量一圈没找到，突然瞥见中间靠后还有一个空位置，赶紧过去坐下，板凳冰凉的触感让莫航安定了些。

掏出手机，点开“613咸鱼干”寝室群，正准备问问他们是不是睡过迟到了——忽然，一道轻微而沉稳的呼唤声，“莫航。”

教室嘈杂，喇叭里电流声断断续续。

莫航侧头望，是昨天那双弯悠悠的眼——那个送他画的人。

今天脸上没有挂笑，看不出表情。只是那双眼，那双直勾勾定住莫航的眼，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莫航心空了一拍，赶忙把头侧过来，深深吐出一口气，又转过头去，“你到底是谁？”

他就坐在莫航旁边，侧倚着墙，单手托腮，突然间笑起来，轻声道：“我叫辛瑞。”

辛瑞？

莫航把从小到大能想起名字的人都想了一遍，唯独找不到叫辛瑞的。

“你认识我？我们……”

“报告——”

莫航话还没说完，只听见一声明亮的“报告”从门口传来，抬头定眼一看，可不就是“613咸鱼干”群里剩下那三片咸鱼干，挺得直愣愣，挤在门口。

江璟被挤在最前面，陈言尴尬挠了挠头，陈林越直接用手把脸遮住，假装社死的是别人。

老师见怪不怪，瞥了他们一眼，继续介绍这门课的注意事项。见状，这三人赶紧坐到第一排鲜少有人的宝座，努力假装认真听课。

莫航回过神来，抿着嘴没再看辛瑞。

叮——

下课铃响，江璟迅速从第一排拥过来。

“航哥，你搬回来呗，都没人叫起床了。不就是药味儿重嘛，我们陪你一起喝！”说着就要挤半边屁股和景淮一起坐，“欸，辛辛辛，辛瑞？”

江璟瞪大瞳孔。

“我焯，航哥，快走！离这傻货越远越好。回来居然不打声招呼，你以为你会消失术是吧。”江璟腾一下站起来，拉上莫航转身就要走。

莫航坐着没动。

“他是谁？”

“辛瑞呀。”

“辛瑞是谁？”

这回换江璟不知所以了，“航哥你这后遗症可真后，劲这么大。他，辛瑞，”江璟抬手指辛瑞，又指向莫航，“你俩，同个高中同个大学同个专业，还是因为你我们才认识他呢。以前你总是给我们说，这货上高中如何如何讨人厌，不是把你作业丢了就是把你铅笔折了。没想到上大学还和他一起，像被下咒一样。”

“是呀，我们可是三年高中同桌外加两年大学同学哦。怎么，住个院就想装不认识人？我们俩这么有缘。”辛瑞顺势背靠墙翘起二郎腿。

江璟恶狠狠看了辛瑞一眼。

莫航越听越迷糊，“你说他回来不打招呼什么意思？”转头又问江璟。

“就去年你不是出车祸住院嘛，这货也跟着消失了，还想着照顾你去了。结果一问，根本不在，就这样人间蒸发。现在又突然回来，诶不行，越想越气。”

江璟顺势撸起袖子，作势要打辛瑞。

叮——

上课铃又恰如其分响起。

江璟悻悻回座位，不忘转头冲辛瑞立中指。

哪里出了问题，真是车祸后遗症？

昨天画画的又是谁？

莫航呆坐一节课，不时挑眉看向辛瑞。辛瑞照样吊儿郎当，毫不客气露出白牙咧嘴回笑。

莫航满面疑容直到下课。

桌前的光被三道影挡住，个个双手环胸面露不善，挑眉看向辛瑞。

“说吧，想怎么死，留你个全尸。”陈林越难得对江璟以外的发动嘴功。

“怎么死啊，我想想，”顿了半秒，“在他前面死吧。”辛瑞又在看莫航。

“兄弟们，上。”陈言的袖子撸到胳肢窝。

“别呀，我们可是好兄弟！”辛瑞边喊边从后排桌上跳出去，江璟眼疾手快绕到后面一把拦住，三人趁势穷追猛打。

“我真的是有难言之隐！”辛瑞的哀嚎声响彻教室，还好人已经走光了。

战况持续十来分钟，桌扬椅翻，碰撞声四起。

辛瑞终于被逼到墙角，三人成围攻之势。

“就不给你说遗言的机会了，容易出意外。”陈林越一本正经比手刀。

“大哥们，消气了吧。说正事，突然失踪是因为我爸工作有变动，你们知道的，虽然级别很低，但与核有关。”辛瑞终于端正一回，表情认真。

三人连忙把耳朵捂上，陈言还不忘转头，“小航，快把耳朵捂上，听不得。”

莫航依言捂上耳朵，看见辛瑞一脸得意的笑。

“你说你们，又要我说理由，我说了又不听，真是。”说完还不忘故作委屈叹气。

江璟气得又要撸袖子准备上去干一顿。

“得得得，晚上请你们吃湖底捞总可以吧。”辛瑞忽然抱住肚子，“诶哟，肚子好疼，厕所在呼唤我。莫航，你也肚子痛是吧，走，一起上厕所！”

“啊？对，昨儿正好拉肚子了。”

莫航和辛瑞在三双“你们脑子没事吧”的目送中走出教室。

一间厕所里。

辛瑞捏紧鼻子满脸嫌弃，“我们真要在这种地方谈话吗？”

“你自己选的地方。”莫航身体向辛瑞前倾，把辛瑞逼近墙面，“说吧，你到底是谁。”

莫航眼里充满疑惑和不甘，但又带着探知一切的执着，就这么盯着辛瑞。

辛瑞不答，反把莫航逼向墙面，弯腰在莫航耳边轻声，“我是谁？我是谁你已经不记得了吗？”

莫航猛地把辛瑞推开，撞在门上，一声巨响。

陈言闻声赶来，“你俩在里面干嘛呢？昨天吃火药了么，动静这么大。”

辛瑞赶紧跑到另一间厕所，“没呢，莫航这小子，上厕所没带纸，让我给他。我不给，在这和我急眼呢。”

艹。

“抓紧点吧你俩，下午美女陈找咱们有事呢。”

一事未了，一事又来。活着怎么这么麻烦，生活的魅力？

对不起，我不稀罕。

莫航左手揉着刚刚太大力有点扭伤的肩膀，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听见辛瑞在背后大声嚷嚷，“诶，莫航，纸我还没给你呢，你就走了？”

莫航一趔趄，差点没栽地上。

寝室里。

“你们说，这美女陈找咱们，是不是憋着啥大招呢。平时没少使坏，不是把活儿推给咱们就是让我们给其他导师当牛马的，还美名其曰锻炼我们。去tm的。”

陈林越双脚搭在桌子上，双手放脑后靠在旋转椅上，他从江璟那搬过来的。

“其实有时候还是能赚点外快的，她也没亏待咱们，虽然活儿多点，报酬也丰富。自己出去接私活儿未必有这么多钱。”陈言决定帮美女陈说几句好话。

“言哥你就是太善良了，我们能赚钱完全是因为自身技术过硬好吧。人送外号‘达芬奇的小窝’不是盖的，咱们几个的画随便拿谁的出去不得夸一句。”江璟在旁边不满的搭话。

话说起‘美女陈’，是美院里的传奇人物。

人姓陈，今年35，还没结婚，有没有男朋友不知道。身材是能出演片的那种，脸蛋又该死的年轻，把美院学生迷的鬼迷心窍的。

对美术称得上狂热，但自身画技不怎么样。于是剑走偏锋，读了行政管理专业。凭在体制内多年摸爬滚打的经验，在同事都以为她要成为政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时，硬生生混进了本校美院当行政管理老师。

打一巴掌给一颗枣的手段使得炉火纯青，竟在美院也混的风生水起，唯独莫航他们寝，觉得这女的邪乎，不爱搭理她，可美女陈偏生又爱把活儿给他们接。其他学生只得在一旁咬牙切齿。

“要我说，准是看上咱们寝里某个人了。不会是我吧，我可不好她这口，我喜欢萌萌的软妹。”江璟赶忙双手环胸，作出黄花大闺女受欺负的样子。

“你恶不恶心，要看上也是看上我们小航，也不拿镜子照照你那死样子，能有女生瞧上你，猴子都能相亲了。”陈林越靠在江璟的转椅上毫不客气地说风凉话，“是吧，小航。”

一本书精准砸在陈林越脸上，“去死。”

莫航躺在床上顺手把枕边地书砸过去。虽然他在外面租房住，但经不起其他三个念经，答应中午和他们一起回宿舍，晚上再回去睡觉。

江璟在一旁笑得幸灾乐祸，“哈哈哈，活该，被骂了吧。”

“咱航哥这技术，不减当年啊。”一道突兀的声音从寝室门口扬过来，定睛一看，不是辛瑞是谁。

辛瑞笑嘻嘻的，斜倚在打开的寝室门前，“我给你们说，当年上高中，莫航这货没少拿东西砸我，一砸一个准，现在——”

砰——

一本书砸在门框上。

辛瑞弯腰捡起，笑道，“现在看来技术有那么一丢丢退化。”

“你来干嘛？”莫航想把辛瑞撵走。

被人傻乎乎蒙在鼓里的感觉，就像吵完架后没把心里那几句骂人的话说出去一样，相当不爽。

还会发酵，越想越来气。

“想你了，”辛瑞不知好歹向莫航抛媚眼。

死变态。

“说正事，”辛瑞见莫航不搭理他，转头收回笑容，“陈美女让我来叫你们赶紧去办公室找她，有大事。”

说完，故作深沉顿下语气，“大事。”

“怎么，你要去割bao/pi？”江璟问。

噗——

辛瑞刚咽下去的气差点没全吐出来，深深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莫航。

“不管你们了，反正话我是带到了，”辛瑞转身就要走，“你们别留我，留了我也不会留下的。”辛瑞假装回头抹抹眼。

江璟拿着手机打游戏，陈林越靠着旋转椅睡觉，陈言不知道在给谁发信息，莫航躺着一动不动。

“好，我走。”辛瑞气断山河，离开伤心之地。

看着辛瑞走远了，“哈哈哈哈，”江璟从椅子上弹起来，“辛瑞这蠢货，早晚得把我笑死。”

陈林越和陈言也跟着大笑。

莫航的手指头有节律地点在床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辛瑞躲在不远处的转角，脸上不见笑嘻嘻。听见他们的笑声，眼皮下垂，有些落寞。习惯性从包里摸烟，摸半天只摸出来草莓味的棒棒糖。

手指缓缓扭开糖纸，用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原来在你的记忆里我爱棒棒糖不爱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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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