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航躺在床上，有些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盖被子。
心发慌得紧，他做梦了。
好奇怪，明明在梦里是不会知道自己在做梦的，但莫航就是知道。
还能清晰听见室友脚尖抖动不断摩擦椅子的声音，像被撕裂成两半，一半在阳光里照耀，一半沉溺水里无法脱逃。
梦里白雾雾的。
咯嗒——咯嗒——
莫航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石头在莫航脚下互相摩擦，静悄悄的梦里，格外刺耳。
“我是不是应该喊个‘有人么？来救救我——’”莫航走在路上，脚下踢着小石子，脑子里浮现电影里那些身处绝望表情扭曲变形的脸。
无聊，谁会来救你。
“有人么，来救救我啊——”莫航捏着矫揉造作的声音，在没人的时候发泄他的恶趣味。
“小航，是你吗？”飘渺的声音从雾的尽头传过来
莫航刚捏起的声音瞬间被吓咽回去，硬生生把捏起的细声切掉，抬起被憋红的脸，“谁啊，吓死人你能得保险是吧？”
嗯？
嗯？？
声音怎么这么嫩。
“你好，”莫航试着再喊一声。
稚嫩的童声在空气里回荡。
莫航不可思议低头重新打量自己。
鞋子看起来36码，侧边印上奥特曼，蓝色的边
手小小的，刚好能包住一颗核桃。
这是，梦到自己小时候了？
眼前突然一片黑，身体被人从背后箍紧，整个身体嵌进背后人的怀抱里。
好久没感受过这么紧实的拥抱，皮肤被挤压贴在一起，诡异的安心。
“小航，你怎么会一个人走到这里来？”背后抱住他的人问。
好熟悉的声音。
莫航挣扎着落地，想看清这人的脸。
雾却像棉花一样浓，隐去了脸。只能看见对方朝自己伸过来的手，是女人的手，不纤细，但手上岁月留下的痕迹让人安心。
“走吧小航，我带你回家。”
莫航鬼使神差牵住她的手。
“好，你带我回家。”
咯嗒——咯嗒——
鹅卵石摩擦的声音又在静谧的雾里响起，不同的是这次更响了些，频率更快了些。
雾慢慢薄了下去，绿色渐渐从薄雾里浸出。
原来这里是片森林。
鹅卵石铺满河滩，绿悠悠的河水缓缓流过河床，在森林里蜿蜒，映得四周常青松树更加翠绿。
莫航深吸一大口氧气，虽然是在梦里，也感觉到沁人心脾的清凉。
就是味道有点像风油精。
“小航，你安心给妈妈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你害怕，所以才跑这么远。”牵住他手的人问。
妈妈？
莫航顿住脚步，前面的人没停下，莫航手在空中被拉直，身体还因为惯性往前一趔趄。
前面的人转过头，脸上挂着疑惑。
这回莫航看清了，和老妈相同的眉眼，弯悠悠的柳叶眉，眼角上翘，标准的笑眼。现在眉毛微微皱在一起，好像在问莫航为什么停下。
“老妈？”莫航试着问。
“小航你尽管说，你不要怕，妈妈一定帮你出这口气。”她有些激动。
“我现在几岁？”莫航问。
“九岁啊，小航你别吓我。”老妈的手赶紧敷上莫航的额头，“也不烫啊，饿迷糊了？”
“好真实的梦，”莫航轻轻笑出来，“嗯。饿迷糊了，老妈我们快回家吧。”
莫航被抱起来，头轻轻搭在妈妈的肩膀上。闭上眼睛，在黑暗里享受这个荒诞又真实的梦。
“航哥，航哥，快醒醒。”刺耳的声音在莫航耳边响起。
莫航不想搭理，装听不见。
“快醒醒，迟到要被骂。”莫航的身体感受到一阵剧烈晃动。
“骂你ma啊，”莫航腾一下从床上弹起来，把站在床边的准备再叫他的江璟吼得一愣。
“航，航哥？”江璟有点懵。
莫航更懵，那种不真实感又像潮水一样卷来，甚至有时候分不清哪里是现实哪里是虚无。
他们是真实的吗？
自己是真实的吗？
世界是真实的吗？
“航哥，”江璟猛地一拍莫航搭在床边的手，眼神里有些担心，“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刚才辛瑞走后你就在说梦话，说什么‘好美’，好像还喊了声妈妈。我们用风油精放在你鼻子边，你居然还猛吸一口。要不明天我们陪你去医院复查吧，看是不是有什么后遗症。”江璟越说越担心，大有一副为莫航随时为莫航赴死的觉悟。
刚刚梦到什么来着？
嘶，头疼，想不起来。
莫航嘴唇发白，喘几口粗气，“我没事，下午不是没课嘛，你刚说迟到是？”
“就是那个美女陈呀，不是中午让辛瑞过来传话，说下午找我们有事嘛，约好两点半在她办公室里见，现在两点二十，不跑过去的话肯定来不及。言哥和陈林越先过去帮我们打掩护，我留下来等你”江璟委屈巴巴站在床边，“航哥刚刚还骂我。”
“嗯？谁骂你了？辛瑞骂你了？好，下午我帮你骂回去。”莫航选择性失聪，下床麻溜出寝室，“江璟快点。”
“得嘞——”江璟簌一下窜出寝室，跟上莫航。
寝室外。
知了费劲地叫，阳光毫不吝啬地大片洒落，江璟叽叽喳喳的声音围绕，红白系的教学楼从莫航眼前迅速闪过，一片接一片。
管他是真是假呢，这样就好。
莫航突然抿嘴笑，接着放声笑出来。
“航哥，果然明天我们还是去趟医院吧，精神病院。”江璟一脸认真。
接着屁股就收到来自莫航的猛烈一击，一个清晰的大脚印。
莫航和江璟到办公室的时候里面已经四四方方围着坐好了。辛瑞旁边空一个座位，看见莫航过来就扯着嗓子，“呀，小航来了，看，我特地给你留的座位，在我旁边，怎么样，风水宝地吧。”
莫航简直想扶额不认识他，转身就往陈言他们那边走，只是江璟动作比他抢先一步，一屁股坐在陈言他们那边的空位，语重心长，“航哥，风水宝地还是留给你吧。”
噔——
莫航一屁股坐在辛瑞旁边，力气大得像要把椅子坐破。
辛瑞在旁边偷笑。
“喂喂喂，你们几个”，美女陈在主位上清嗓子，“看不见我是吧。你们俩，莫航、江璟，自己看看现在几点？”
接着双手抱胸，金丝眼镜边框隐隐衬着光，眼神凌厉。
真不知道这种天生女白领气质的人怎么会对美术痴迷。
“报告陈欣老师，下午两点四十，迟到整整十分钟。”辛瑞在一旁煽风点火。
美女陈本名陈欣，当着本人的面，不能叫外号。
莫航站起来，“老师您找我们，是需要我们帮什么忙吗？”莫航知道，对于美女陈这种精英女士，公事公办是最好的相处方法。
“咳咳，有倒是有，不然也不会把你们叫到这里来。”美女陈纤长的手指把碎发别到耳后，“就是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
“不是把我们卖给富豪包/养就行。”陈林越闷不声来一句。
“你们想开画展吗？”美女陈语气认真，“专属于你们的画展。”
“条件呢？”莫航问。
“用一千副画拼出粤城。”
粤城是他们学校所在的城市。
“不干，”江璟和陈林越异口同声，难得达成一次合意。
“听我说完，”美女陈继续输出专属于精英的磁性声，配上一手好身材和好样貌，放外面能把其他人迷得神魂颠倒，可偏偏遇到莫航他们寝。
“航哥你是不是下午要去医院复查来着？走走走，我们陪你。”陈林越拉上莫航就想走。
“只要在明年7月之前，用一千副画拼出粤城，就能免费为你们办巡回展，这是客户亲口说的。我不想你们错过这么好的机会，虽然完成1000副画很难，但能开上画展的又有几个？江璟你家很有钱没错，你自己挣的？还有你们几个，别以为自己能画上几笔别人就得围着你们转，找清楚自己的定位。话说到这里，接不接随你们，其他们学生我还没有告诉他们，不接的话趁早说。”
美女陈双手环胸，来自上司的威严拉满。不愧是能在政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
“我接，”莫航鬼使神差来了这么一句。
“我也加入。”一直默不作声地陈言开口了。
“你们，你们，”江璟和陈林越左看看右看看，“服了，我们就是天生给你们当牛马的。接接接，开心了吧。”
“你们在这上演不羁少年在老师精心教导下浪子回头的戏码？”辛瑞小声在莫航身旁嘀咕。
“别废话，干不干。”
“陈欣老师，我也来，”辛瑞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冲着美女陈笑，把纯良少年装得淋漓尽致。
“行，都确认好了吗？抬头看大屏幕，给你们介绍周围客户相关信息。”
美女陈熟练放映ppt，干练简洁，很快就把整件事讲述的清清楚楚。
原来这客户是当地大富豪，靠卖画起家，赚足资本后转投房地产行业，赔完之后靠炒股又赚的盆满钵满，后来再进房地产，成就一代传奇。有这么传奇的经历，子不慈女不孝当然也是标配。于是各种找回初心，想重拾艺术，就有了如今这么一出。
总之，一句话，有钱人钱太多得给自己找点烦恼。
“你们说，这富豪是不是老年痴呆了，还是得啥必须给自己刷点存在感的怪病，赚这么多钱好好躺在钱堆里过完剩下几年它不香吗？”江璟在大声嚷嚷。
从美女陈办公室出来以后，莫航带着一干人来到了辛瑞答应过的湖底捞，准备好好坑辛瑞一顿。
“你要是不嫌丢人就继续这么大声嚷嚷。”陈林越逮着机会使劲怼江璟。
“我上辈子是欠你八百万没还吗？倒霉。”江璟怼人也不差。
“好了，快来点菜，辛瑞请客哦，”莫航故意把“哦”字拖得很长。
四个人在辛瑞不明所以的目光里把最贵的能点得都点了，菜上满了两个小推车。服务员张着能塞下鸡蛋的嘴，帮他们下菜。
“航哥，吃香菜，”江璟夹了满满一筷煮过的香菜放进莫航的碗里，“火锅煮香菜到底是谁发明出来的，太香了。”江璟吃的满头大汗。
刚放进莫航碗里，辛瑞就把香菜拎走了。
“他不爱吃。”辛瑞说。
莫航深深看了一眼辛瑞。
明明不爱吃香菜这件事很少对别人说起的。
“你——”莫航正开口。
“对，我，我暗恋你，恭喜你猜对了。”辛瑞又换上了笑嘻嘻欠揍的那张脸。
好想一巴掌拍死他。
五个人的胃像女娲补的那个洞，硬是把两推车的菜消灭的干干净净。
辛瑞看着账单骂骂咧咧出了店，其他四个人在前面笑得前仰后合。
莫航和他们走反方向，回出租屋。
“莫航，”辛瑞在背后叫他。
“怎么了？”
“别忘了，我们一定要开画展。”
辛瑞的脸隐在余晖里，看不清表情，声音里夹杂着落寞。
莫航很疑惑。
这句话，是不是在哪里听过来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