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宗庆就这么弯在座椅里，久久没有发声。

莫航也没有发声，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哭，想蹲下来把头埋在膝间默不作声地哭，就像被全世界抛弃。

他好像在宗庆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出院以来心里的空洞感在此刻达到巅峰，就像心脏被挖掉了最重要的部分。

明明他不想这样的，他有愿意为他掏心掏肺的室友，有每天打着电话嘱咐他吃药的父母，他明明是一个再幸福不过的人。

可他就像丢了魂一样，漫无目的的寻找，却不知道要寻找什么。就像宗庆，明明知道只是徒劳无功，却还是一次次飞蛾扑火。

莫航有些魔怔了，不自主地发抖。

忽然间，后背传来掌心的温暖，手掌轻轻地、缓缓地划过颤抖的后背。

他侧头，看见了辛瑞。

眉眼淡淡的，无声比着口型。

莫航看出来了，辛瑞在说，“别怕，我在。”

一股强烈的**从心底升起，他想拥过去抱住辛瑞，想歇斯底里问他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辛瑞一定知道答案。

可是他莫名忍住了，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要离辛瑞远远的。

他止住了颤抖，伸手把辛瑞放在自己后背上的手拿开，没敢看辛瑞，转头悄声对陈欣说，“欣姐，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难得看见陈欣脸上出现这么怅然的表情，被莫航一喊，才回过神来，深呼吸一口，然后起身走到宗庆身边，“宗前辈，您放心，我们尽力画出您妻子想要的粤城。您和她，是心连着心的，您这么难过的话，夫人她想必也不好受。”

宗庆自嘲地笑了，“心连着心的话，也不会在她生命前最后一个月还每天呆在公司了，”宗庆起身朝内里的房间走去，“你们稍等一下，我去把她那一个月画的画拿出来，看能不能帮到你们。”

莫航以为宗庆会拿出很多很多画出来，可宗庆出来的时候莫航只看见他手上拿着一个精心封制过的画匣，小巧别致，但放不了多少画。

“你们过来吧，”宗庆朝他们这边招手，示意到主桌那边去。

莫航正要起身，被身边的辛瑞扯住衣角，看见其他人走过去以后，辛瑞低声问，“刚刚为什么要把我的手拿开，你明明在抖。”

莫航淡淡的，“冷的。”

说完扭头走了，留下辛瑞在身后骂骂咧咧。

莫航凑到桌前，看见两幅水彩画铺开在大理石桌面上。

一幅画物，一幅描人。

画物那幅，乳白色巷子里支着两张青蓝色的摊子，摊上堆满层层摞摞的画。巷子看起来有些破旧，从巷子口洒下的阳光为这里带来了一丝暖意，青蓝色的摊位静静的立着，像要在这里扎根。

另一幅是描人的，虽然画上的人年轻，但眉眼间和宗庆传神的相似，让人打眼一看就知道这是宗庆，画这幅画的人一定倾注了浓厚的爱意。

画上的宗庆很有文艺青年风范，穿着六七十年代的小洋西装，头发到肩，头上一小撮头发用皮筋绑住，微微低头，盯住前方，眼神里满是对自由的向往。

“年轻真好啊，”宗庆的手一遍遍在画上轻抚，“真是难为她了，过去这么多年了，还记得我当时的样子。”

宗庆的手移向另一幅，“这是当年我们摆摊卖画的地方，现在这条巷子早就被推翻重新建上了高楼大厦。她当时一定找了很久吧。”

停顿了几秒钟，宗庆终于凝下神色，散发出在商界摸爬滚打半辈子积累出的威压，“所以，小陈，还有身后这几位小朋友。只要你们画出让我满意的粤城，画展随便你们开，办巡回的都没问题。当然了，如果没有达到我的要求，也不会亏待你们，每个人都会有相对应的报酬。实不相瞒，这几年来我也陆陆续续找过很多有名的画家，但都差了些灵气。你们还在上学，是最有生命力的时候。画，就拜托你们了。”

宗庆朝他们深深鞠了一躬。

陈欣连忙抬手把宗庆扶起来，“宗老快请起，我们来之前有了初步的想法，您看看可行不可行。”

陈欣把他们上午商量好的叠加，2d到3d，九宫格，电脑成画的想法和宗庆娓娓道来，期间怕解释不清楚还把陈林越他们几个叫过去，说得更细了些。

说到最后，莫航挺怕宗庆不看好这种手绘但是电脑成画的方式，没想到只听宗庆沉声说，“我欣赏小陈，也看好你们，你们只管放手做，结果就看我和你们的缘分了。”

在各种连声道谢和客套社交后，他们终于从这栋世界前百分之20的人才住得起的别墅里出来了。

天空早就变成了深蓝色，刺亮的星星慵懒地散落天空，郊区的空气也比城区清新一些，只是有些清新过了头。

冷风一吹，五个穿短袖的人同时打个机灵，鸡皮疙瘩爬上手臂。

江璟悻悻地开口，“本来以为最难的是画1000幅画，没想到最难的是让这位大富豪满意。”

陈林越接嘴，“不，最难的是听了这么半天，我们还是不知道要画些什么。”

陈欣看他们这幅被打击到的样子，说道：“好了，今天不早了，明天还要上课，大家先回去吧。等课空了，我们再一起商量。辛瑞，莫航，你们两个是住在一起的是吧，你们俩先打车回去。我要回学校，和江璟他们一路。你们路上小心点，到家了发消息。”

什么叫住在一起，那叫住的近好吧，鬼/才和辛瑞住在一起。

辛瑞往莫航身边靠过去，轻轻撞了下他的肩膀，朝陈欣信誓旦旦保证，“放心吧欣姐，有我在，这家伙铁定不能有事。”

莫航白了他一眼，“有事也是被你气出来的。”

话音未落，就看见一辆白色上午网约车朝他们驶来。

嘀嘀——

师傅从车窗外探出头，“是你们打的车吗？”

江璟大喊一声，“来了，师傅。”

拉上陈林越和陈言坐进后排，陈欣坐在前排。

白色的车驶过莫航和辛瑞面前，江璟讨打的声音被拉成一条线，“拜拜啦二位！”

莫航想骂回去都没辙，只能眼睁睁看着车变成小白点消失在远处。

两根被冻僵的木杆子站在路边，你看我我看你。

莫航先开口，“喂，你的手机还有电吗？打个车。”

辛瑞倒一反常态，不像往常贱兮兮的粘着他，淡淡地说，“没电，睡大街上。”

这倒给莫航整不会了，平时都只有他怼辛瑞的份儿，今天冷不丁被怼这么一句，倒把心里的火气勾上来，“能不能好好说话？”

辛瑞像受了好大的委屈，声音都有些抖，“我不好好说话？平时你有好好和我说过话吗？今天你为什么把我手拿开，我就这么招你讨厌吗？你还想像以前一样把我推走吗？想都别想！”

辛瑞猛地抱住莫航，把他箍在怀里，抱的死死的，“你想都别想！”

发抖的声音在空气里回响。

夜里的凉风被辛瑞挡住了，莫航贴着辛瑞的皮肤，身上总算暖和了些。

莫航抿嘴不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了五分钟，辛瑞不撒手，莫航也不开口。

莫航被箍得有些喘不过气，他想挣脱开辛瑞，谁知还没动手，辛瑞箍得更紧了。

没办法，莫航只得开口，“再抱下去，我要被你勒死了。”

辛瑞不搭理。

“你不觉得我们现在的姿势很怪异吗？”

辛瑞还是不搭理，就这么死死抱着莫航。

“好，对不起，今天不应该把你的手拿开，我错了。对不起，辛瑞。行了吧？”

辛瑞终于有了点反应，疯狂压抑住扬起的嘴角，装作还在生气的样子，“你发誓，以后再也不会推开我。”

莫航无奈，“辛瑞你得寸进尺。”

辛瑞：“说了我就放开你。”

莫航看准辛瑞的脚尖，猛地踩上去。

一声冲破云霄的叫唤。

辛瑞疼得脸瞬间皱在一起，一下子放开莫航，抬起被踩的脚尖，单脚蹦了好一会儿。

“都说了，别得寸进尺。”莫航愉快的吹起了口哨，奥特曼主题曲的调。

辛瑞在旁边哇哇大叫。

“小航，真有你的，”然后挂上平时贱兮兮的微笑，“不过刚刚你可是被我硬控了五分钟哦。”

莫航吹的正欢的口哨戛然一停。

你妹的，应该再踩狠一点。

莫航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喂，辛瑞，你刚刚说的‘像以前一样推开你’什么意思？”

辛瑞愣了一下，假装一本正经，“还能是什么意思，意思是小航你上高中的时候就是个小趴菜，经常被我硬控。”

啪——

辛瑞收获了来自莫航的清脆一击，后背火辣辣的。

收拾完人的莫航心情异常不错，准备拿出手机打车回家。

从包里摸出手机。

嗯？怎么不亮？

莫航不死心，又摁了几次电源键。

屏幕闪现一个红色闪电的电池图标，然后又黑了下去。

莫航简直想和手机一起黑下去，怎么偏偏你这个时候没电，总不能腆着脸去别墅找人家充电吧。

辛瑞在后面幸灾乐祸，“诶哟，是谁的手机还有百分之70的电啊？哦，是我的。”

说完还把手机拿起来，放在莫航眼前晃两圈。

莫航想摆烂了。

管他呢，大不了明天不去上课。

终了还是叹口气，“辛瑞，求你，打车。”

辛瑞一乐，“诶，小航真会说话，爱听。不就是打个车嘛，小意思。马上叫来！”

辛瑞办事效率还是蛮快，五六分钟就来了一辆灰色的现代，朝着他们摁喇叭。

上车以后，辛瑞总算是安静了一会儿，“下车了叫我。”然后就靠在车窗上睡着了，脸上是疲惫的神色。

莫航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辛瑞。

睫毛很长，随着辛瑞均匀的呼吸上下浮动，鼻梁也挺立体。

不过莫航觉得辛瑞最好看的还是眼睛，平时一笑起来，亮晶晶的。特别是对着他笑的时候，像有魔力，能把莫航吸进去。

好几次莫航都因为辛瑞冲着自己笑走了神。

只是他没说，因为总觉得，说出来了，有些事情就会改变。

莫航有时候觉得，辛瑞装傻还挺好的，至少比一上来就把真相全部告诉他来的轻松。他其实是胆小鬼，一边想知道真相，一边又怕真相太残酷让自己遍体鳞伤。

莫航不自主地抬手，手指在辛瑞眼皮上轻轻摩挲，辛瑞好像有点痒，轻哼一声，“别闹，小航。”

静谧的时间总是这么留不住，莫航觉得才过了几分钟，师傅就踩下刹车停在出租屋楼下，“到了，下车吧。”

辛瑞起身揉揉眼，手下意识拉住莫航，“走吧，小航。”

走到门前，辛瑞朝莫航道声晚安，就进屋了。莫航还以为他会继续作妖来着。

进屋锁上门，辛瑞手上的余温残留在莫航指尖，莫航看着手发呆。

最后所有情绪全部融在一声长长的叹息中。

关灯，陷入黑暗，睡觉。

不知道今晚又会做些什么梦，莫航想，一定要把今晚的梦全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