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木质潮湿的门被从里向外打开,荣舒身着藕色襦裙,头上挽着一个简单的发髻,后方斜钗着一只木簪。

她抬眼望着着净房内的繁盛的柳树,与它朝夕相处三个月,见它从嫩绿至葱菁,荣舒走至柳树下,枝头上的飞鸟被她惊起,扑棱着羽翅飞的愈来愈远。

“舒儿,走吧。”没有侍从跟随,荣毅又拉不下面子让女儿协助拿包裹,他只能将一应起居用物打包好背在肩上,背上的重物将他的腰压成了一个弧度,荣毅咬紧牙关朝荣舒说完,便兀自朝山下走去。

“等等,父亲。”荣舒小声的唤他,她左手提着一袋重物,蹒跚地走到荣毅面前。

“怎可让父亲屈尊降贵做这样的事情,让女儿来吧。”荣舒似鹿的双眸忽闪忽闪的对荣毅认真道。

瞬间四周投来了一些赞赏的目光,荣毅看着自己的女儿腿脚受伤还要帮自己的忙,颇为欣慰,于是便想将一个布袋递给她,却忽然感受到四周的人对他投以微妙的神情,荣毅瞬间心里有些发虚,他正了正腰,将荣舒手上的重物接过,道:“你个女儿家能帮什么忙?你腿脚不便,理应是我这个当父亲的帮你拿才是。”

“您真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

荣舒立在他的身后,用甜甜的嗓音表露出对荣毅的尊敬。

荣毅心被女儿夸得有些绽开,他将荣舒手上的大包裹抗在肩头,霎时,荣毅背上像被压了一座敦实的大山,走几步消瘦的双腿便要打颤。他咬紧牙口,心里却有些后悔,可既然话已撂下,断没有回头的道理。

于是荣毅背着重物朝山下走,约莫两个时辰才走至山脚口,他气喘吁吁的抹了一把汗,半炷香后等来了蹒跚着下山的荣舒。

荣舒双眸忽然指向远处,眨了眨亮晶晶的鹿眼,对着荣毅道:“父亲,您快看,好像有人来接我们!”

荣毅扭过头,望见一辆舆马从远至近,缓缓停在他们父女二人身侧,舆盖右侧系着一条玉穗,温润的玉上刻着一个‘谨’字,荣毅长髯抖了抖,一股莫大的喜悦涌便他全身。

只见马车上的宽脸青年下马后,朝荣毅一揖,脸上堆满了笑:“修撰大人,我们殿下给您安置了一座府邸,现下派我送你们回家。”

荣毅原本疲态的眼皮忽然撑开,他颤抖着手将那小厮扶起,下颌的胡须抖了三抖,原本满是晦色的脸上挤满了笑意:“多谢四皇子,四皇子之恩荣某永生难忘!”

那宽脸小厮听后脸上笑纹更甚,他熟稔的将放在荣毅身侧的三个包裹拎起放至马车后方,边放边与荣毅攀谈:“没想到俢撰大人早早的便下山了,四皇子还吩咐我去山上接你咧。”

荣毅听后双眼一滞,心底竟陡然升起一丝怨怼,四皇子为何不修书一封送到清远寺,何苦他还肩挑包裹自己走下山,当然,这些话荣毅是万般不敢说出来,只敢暗自腹诽。

小厮说完便请荣家父女二人上马车,荣舒默默地跟在后面,提裙踩上马凳坐到了车内。

马车摇摇晃晃从长安繁华的街道没入东巷太平里坊,在一号小巧的官邸前停下,那小厮拿出几锭银子还有一封请帖递给荣毅,而后附在他的耳边道:“四皇子下月初六在荷花邬举办宴席,邀您共赏荷宴。”

荣毅笑呵呵地接过请帖和银子,微微一辑,目送那小厮离开,于是便走进了这座雅致的小院。

“四皇子对父亲这般体恤,定是父亲才能出众,深受四皇子另眼相待。”荣舒勾起嘴角,轻笑着对荣毅道。

“那是自然!”荣毅挺直了微驼的后背,他满脸傲然道:“四皇子对你阿爷我可谓是备受关照,全都是因为...”忽然意识到自己多话,荣毅脸色变了变,沉吟几番,不再答话。

荣舒敏锐地嗅到一丝不对劲,不过她并未接着询问,只是微微笑着看着荣毅沉默的背影。

走过几道抄手游廊,一股青葱草木味裹挟这露气送到荣舒面前,这座院子虽小却一应俱全,鱼鳞覆瓦,青砖铺地,中心设有一个庭院,南北两侧各有两个厢房,东边角门之处是庖厨和伙房,西边是书房和祠堂,内设各种奇花异草,雕花抱厦,内秀雅致。

荣舒望着四周的清丽的布局,言语中满是喜悦:“父亲,如今我们有了住处,母亲和兄长阿姐定会回来吧。”

听见荣舒提起韩霜和那两个逆子,荣毅脸色一沉,胸口翻腾出怒火:

“呵呵,事到如今,她休想同我和离!”

“你休想与他和离!”

韩霜跪在自己的父亲韩良的面前,她自清远寺山上一路携儿女风尘仆仆地赶回娘家,就是想让她父亲出面,迫使那荣毅与她和离。

可如今,她震惊地抬首望着面前满是怒火的父亲,她顿觉满腹委屈。

“父亲!我与荣毅早已决裂,”韩霜泪如雨下,她跪着上前拉住韩良的衣角:“况且他犯下如此大错,险些害我与您外孙之命!这荣家有何可待?”

韩霜身后跪着的兄妹二人见外祖父发如此大的怒火,纷纷附和自己的母亲,向外祖父求情。

可韩良见自己的女儿狼狈的祈求,只是叹了一口气,他痛心疾首道:“霜儿!你可知外面都在传什么?”

韩霜哀泣的声音一顿,摇了摇头。

“四皇子给荣毅重新安置了一座宅邸!还要请他参加宴会!”

“你从小便聪慧,难道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按照此势头,荣毅将来定是前程无量,说不准便是封官拜爵的命格,”韩良低头看着面色发愣的女儿,气的肝疼:“你只看到那荣毅身陷囹圄,登时便同他撕破脸皮,你这么做有没有考虑过韩家,有没有思量过待荣毅东山起时,我们韩家本就飘摇的地位届时会变得岌岌可危!”

韩霜脑中轰的一下炸开,她的痛哭声忽然停下,愣愣地抬头望着自己的父亲道:“可是父亲,那时我与荣毅撕破脸,是您修书宽慰我此事全无大碍,之后会派人接我们回家,我才全无后顾之忧啊!?”

韩良脸色铁青,双手一挥,将自己的衣袖从韩霜手中抽走,他忽然骂道:“若不我看闲儿烟儿这两个孩子前程似锦,看不得他们在荣家耽误一辈子,我怎会派人来接你?”

“如今荣毅重新攀上四皇子,将来定是平步青云,你若是真为韩家和这两个孩子考虑便回去与荣毅重修于好,莫要辜负为父对你这些年的栽培。”

冷冷的声音砸来,韩霜直直地望着坐上那个陌生的父亲,她忽的一笑,声色如厉鬼般踉跄地站起身,嘶吼着朝韩良喊道:

“父亲!当初可是你说荣毅背靠四皇子,将来定有作为,彼时他早有夫人,您为了攀权,宁愿将我嫁给他做妾!”

韩霜笑着哭出声来:“如今我与荣毅早已决裂,您不让我和离,要赶我回去,无异于将我往火坑里推!”

“父亲!我是您唯一的女儿!你为了权势弃我于不顾,”韩霜如同冤魂般冷冷的笑着:“您不配为父!”

“你!”

一记清脆的耳光声骤起,韩霜被掀倒至地,她两眼发晕间只见自己的父亲怒视着她,青筋绽起。

眼见着自己母亲被外祖父掌掴倒地,荣烟神色慌张,颤抖着手伏在母亲前痛哭,而荣善闲却被往日和善的外祖父吓到闭嘴,一句也不敢为母亲辩驳。

韩良冷冷的望着地上的女儿,拂袖而去。

翌日辰时

马车转眼驶入东巷,在荣府停下,荣毅早早地便等在正门口,韩良从马车上下来,笑语盈盈地朝荣毅走去,他身后的韩霜此刻被两个婢女搀着,面色憔悴,左边脸上还有一道深深的五指红印。

韩良轻拍荣毅的肩膀,呵呵笑道:“贤婿,我把这不成器的女儿给你送过来了,她从小被娇惯坏了,先前都是一派妇人之言,贤婿千万不要介怀。”

荣毅挺直后背,捋了捋长髯,忽的眼角堆起皱纹:“岳丈大人放心,毕竟她为我诞下一双儿女,我怎会因她的胡话而计较。”

说完二人对视一笑,场面好似变得放松起来,两人寒暄了几句,韩良便上了马车打道回府,只留神色恍惚的韩霜和她瑟瑟发抖的一双儿女站在沉静的街道上。

荣毅冷冷地望着韩霜,越过她撇向那两个逆子。

他低声怒吼:“逆子!还要我请你们进来吗!?”

-

荣家一切都变了,往日受宠的主母韩霜被降为妾室,虽然荣烟和荣善闲还是嫡长子女,而那当父亲的荣毅近日却对他们颇为冷淡,荣烟被罚到祠堂新打制的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跪了四天四夜,期间她整日以泪洗面,双膝严重损伤,引病上身,荣毅有心罚她,却还是止不住的心软,荣烟是他最喜欢的女儿,若是生了大病,将来择不到好夫婿,对他也不是好事,于是荣毅便请了几个教习嬷嬷,好好地教教他这个娇生惯养的女儿。

荣善闲则整日被禁于书房,只有更衣和用饭时才能出来,其他时日都在不停地用功读书,唯恐荣毅抽查功课,被打手心。

转眼便是十日,七月时令闷热,荣舒倚在长廊下的美人靠上,手上捏着的团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动着。

“姑娘!”蒲月环顾四周,附在荣舒耳边道:“荣毅说后日的荷花宴要带你去!”

荣舒点头轻笑,四皇子的宴会她怎能不去呢?

转眼便到宴会当天,荣家虽有四皇子照拂,但眼下却手头拮据,蒲月端进来的只有两套绫罗大袖衫裙,一套为碧色,另一套是桃夭色。

荣舒选了那套碧色襦裙,她坐于梳妆台前,蒲月手拂过她柔顺的青丝,执起木梳轻轻从头疏通到尾,熟练的为她挽了一个飞天髻,随后在妆奁中取出一段苍葭丝带,绑在后方发髻上,并取出一对玉钗点缀在发间。

梳妆完毕,荣舒站起身,身后的飘带随之摇曳。

蒲月望着自家姑娘,神色满是惊艳。

这些年她见姑娘穿的最多的是老媪才会穿的黛蓝素裙,或是毫无纹样的素白色,虽那些衣裙都不曾让姑娘容颜黯然失色,但如今姑娘打扮一番,眉如远黛、粉妆玉琢,一双漆黑的鹿眼更显灵动,蓦地望去宛若一位天真烂漫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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