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吃的卷饼,里面的工人正忙活着,一边咬着卷饼一边和主人家商量装修的方案。季云初一个人在外面没什么事,便干脆拿着贴纸将货架上的陶艺品一一编号,这样若是有人看中了哪件,回头清理的时候也能快速知道究竟卖了多少。
临近傍晚工人才逐渐散场,程鹤伊拍着外套上的灰尘,一出门便看见坐在矮凳上静静等待的季云初,她有些哭笑不得,跟陈惠敏知会一声,放慢脚步靠近:
“你这……就戴了一整天?”
季云初回神,欣喜地站在程鹤伊面前:“你总算忙完了。”她扶着脑袋上笨重的安全帽,“你不是说让我戴着不要乱跑吗?我就很听话地坐在这等你。”
程鹤伊一时语塞,她将外套挂在肩膀上,伸手温柔地解开塑料扣,抬起帽檐将安全帽夹在胳膊下:“我是该说你听话还是笨?”
季云初幽怨地瞪了她一眼:“那还是说我听话吧。”她看了眼站在远处等候的陈惠敏,赧然地低下头,手指揪着程鹤伊的衣摆:“我们——什么时候去吃饭?”
程鹤伊反应过来,指着眼前的一列队伍:“现在就去了,你饿吗?饿的话我这还有压缩饼干给你先垫垫肚子。”
季云初瞪大双眼,指着眼前那一群前来帮忙的邻里,颇有些难以置信:“你跟我说的吃饭是和她们一起啊?我还以为……”
程鹤伊浓眉一挑,问:“你还以为什么?”
季云初低下头,怏怏道:“没什么。”
程鹤伊从鼻腔里轻快地呼出一口气,向她解释:“这些叔叔婶婶都是自愿过来帮忙的,按照情理是要留她们吃饭的。我跟惠敏姐一合计,便跟大伙凑了一顿饭,热闹一些,也算还了一个人情。”
“但我没有帮什么忙,你怎么还叫我过去吃?”季云初问。
“你不一样。”程鹤伊牵起季云初的手腕,“你是我们的客人,在双浔只要是客人,不管谁家设宴客人都可以过去蹭一顿。”
季云初的心一紧,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腕。在剧烈的悸动与猛烈的欢喜之下,她连自己常吐槽的话都忘了说出口,全部的注意都集中在自己的手腕,集中在那一抹温度上。
“伊娜去哪里了?”待与陈惠敏汇合,季云初强迫自己表现得正常一些,左右张望两下随口问道。
“她先回去准备了。”程鹤伊边走边说,“吃饭的地方在她的店门口,她回去准备餐具吃食去了。”
三人走在队伍的最后面,空气里还保留着夕阳的余温,坐在门口的阿嫲佝偻着身子收走晒在院子里的辣椒玉米,河里的白鸭排着队上岸,仰着脖子对着路人嘎嘎叫,陈惠敏不时停下来跟人说上两句,热情地邀请人家去前面吃点。
季云初走在河边,她偏头看着一旁的风景,心思却全在她们不时相碰的手背上。季云初咬着嘴唇,中指微微翘起,企图拉近二人的距离。
“好好走路。”程鹤伊突然抓住季云初的手指,“颖萱都知道的道理,你这么大了还不懂吗?”
季云初的心脏猛烈跳动,她抬起另一只手撩着耳边的碎发:“我有好好走啊。”
“看着在走路,心思飘到哪里去了都不知道。”程鹤伊搂着她的肩膀,推着她走到中间,“双浔虽然不像北方那么冷,但你要是掉河里去了,保准要烧个三五天。”
“而且——我不会游泳,我们几个只能在岸边看着你在河里扑腾。”
“没事,我会。”季云初回握住程鹤伊,抬手示意,“但以防万一,我还是先牵着你,免得你一个不小心摔下去,这样颖萱就要好几天都吃不到你做的面包了。”
程鹤伊嘁了一声,使了劲想挣脱季云初,只是季云初握得紧紧的,怎么也挣脱不出,便也由着她去了。
有了这么一个明目张胆的牵手理由,季云初飘飘然地快要飞起来。她挪动着手指,又紧了几分,脚步轻快,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微微晃着两人相握的双手跟在陈惠敏的身后。
程鹤伊低头看了眼,眼中流露出未曾察觉的温柔。她偏头往一旁看去,夕阳正悬于远处的阁楼之上,落日的余晖给整个世界蒙上了一层温暖而浪漫的面纱。她看着浮光跃金的河面,嘴角微微勾起,给了自己一个沉溺于偷来的温柔的机会。
连伊娜的酒馆门口搭了一个塑料大棚,厨师也是双浔的叔叔婶婶,在河边架了几口大锅掂着勺大声地吆喝着送菜。黄珊从塑料棚里探出脑袋,对姗姗来迟的三人招呼道:“快来,我们刚开吃,正好赶上热乎的。”
程鹤伊应了一声,快步上前为两人挑起帘子,将外套挂在外面一同落座。
黄颖萱正抓着一个羊排吃得满嘴油光,瞧见季云初,她往一旁挪了点位置,抽了张纸巾擦干净手上的油污:“云初姐姐,你今天去哪里玩了?”
季云初坐在一边,拆开眼前的一套餐具笑答:“没去哪里,去你的梅奶奶家收拾东西了。”
黄颖萱哦了一声,趴在桌子上给季云初拿了瓶椰子汁:“姐姐你喝这个吗?”
程鹤伊看着黄颖萱一脸受伤:“颖萱,有了你的云初姐姐你就忘了我吗?”
黄颖萱叹了一声,起身用稚嫩的双手又拿了两瓶:“都有,这不是要排队嘛?”
为公平起见,黄颖萱拿起筷子,笨拙地为后来的三人一一夹了块羊排,抬手催促:“这个很好吃的,快点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黄颖萱是在场最小的孩子,加上她本身就脸蛋嘟嘟的甚是讨人喜爱,几个大人被她故作老成的模样逗乐,仰着下巴与她说笑,邻桌的姨姨甚至端来剩下的羊排专门放在黄颖萱面前,捏着她的脸蛋让她吃个够。
“还合你口味吗?”程鹤伊坐在一边轻声问。
季云初喝了口椰汁漱口:“可以的。”
程鹤伊看得出她的勉强,凑近解释:“我们这边的宴席大多喜欢重口,不过后面会有海鲜青菜这类口味偏淡的菜肴,你要是不喜欢吃就不要勉强,我帮你拒绝。”
季云初抽了张纸巾擦拭嘴角:“没事,我吃得喜欢,就是中午的卷饼吃得我有些撑,现在还没怎么饿。”
季云初虽很少参加这种类型的聚餐,但也在网上刷到过类似的视频。这样的宴席,掌勺的一般是镇里手艺不错的手艺人,不管是菜品还是烹饪过程都是由信得过的人负责,卫生状况与菜肴口味都有保障。
在这样的宴席上吃饭,吃的就是一种情分,一份信任。
饭后大家都坐在饭桌上闲聊,谁家女儿今年在大城市干什么工作啦,谁家孙女今年考上什么大学啦。她们说不出当事人的姓名,但一说谁谁谁家的孙女,谁谁谁家的女儿,大伙儿便点头了然。
大棚外几个婶婶正蹲在一旁洗碗,用过的废水正好可以倒在一旁浇花。程鹤伊出去溜达了一圈,没有抢到任何活计,她只好走到河边,靠在石栏上发呆。
席间她被劝了几杯酒下去,现在酒劲上来,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在河边吹吹冷风,正好可以让自己清醒一些。
“你真狠心,一个人跑出来,害得我一个人在那面对那么多婶婶。”季云初走在程鹤伊身旁嗔怪。
“我是出来找活干的,又不是故意丢下你一个人不管。”程鹤伊往一旁挪了点位置。
“那活呢?”季云初问。
程鹤伊无奈一笑:“婶婶们不给。”她侧过身,从衣兜里拿出一个透明的圆柱体样的东西递给季云初,“给。”
季云初看了一眼,问:“这是什么?”
程鹤伊将手往上抬了几分:“你白天不是嚷嚷着要眼镜吗?我用完清洗了一下,不脏的。你要是不介意你就收下。”
就着月光,季云初才勉强看清眼前的防尘眼镜,她往后退了半步,轻声嘟囔:“我哪里有嚷嚷?我不过是提了一嘴好吧?”
“是是是。”酒劲上头,程鹤伊显然外放了不少,她打开镜腿朝季云初示意,“那你想要吗?”
季云初轻咳一声,目光越过程鹤伊的肩头看向远方:“你愿意给我就愿意要。”
程鹤伊嗤笑一声,往前走了半步偏头为她架上眼镜,顺手为她整理耳后的碎发,手指顺着动作落在她的肩头。
程鹤伊那带着酒气的呼吸铺在脸上,使得季云初也有种喝醉了的错觉。她轻抬眼皮,羞涩地望向那人的双眸,问:“好看吗?”
程鹤伊毫不犹豫地回答:“好看。”
“那……”季云初咽下本不存在的口水,“是好看还是好酷?”
“好看。”程鹤伊透过镜片看向那双眼眸里倒映出的月光,“也好酷。”
季云初推了一下程鹤伊的手臂:“哪有又好看又好酷的?”
程鹤伊笑着反问:“你没有点自知之明吗?”
季云初撇了撇嘴,抬眸扫了她一眼,又快速低头看着两人相对的脚尖,转过身对着河面怪道:“你夸人的时候能不能说点好的?”
程鹤伊呼出一口气,切换话题:“你今年多大?”
季云初眯着眼打量程鹤伊:“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程鹤伊轻笑一声,倒有些不好意思:“先前我一直以为你是妹妹,今天惠敏姐才跟我说你比我大一岁。”
季云初饶有兴致地哟了一声,侧身用脚尖踢着程鹤伊的鞋跟:“原来你是妹妹呐?叫声姐姐听听。”
程鹤伊无奈地嗤了一声,靠着石栏没有动作。
“干嘛?你也有害羞的时候?”季云初忍不住打趣。
“你——”“你……”沉默良久,两人同时开口。
程鹤伊的手指扣着石栏笑道:“你先说。”
季云初摇头:“没事,你先说。”
“我是想问。”程鹤伊轻咳一声,故作轻松,“你这回想在这待多久?”
季云初的嗓音婉转,如丝线那般绕在程鹤伊的心头:“你想让我待多久?”
程鹤伊:“这是我想想就能改变的吗?”
季云初抿嘴,似是认真思考她说的可能性:“也不是……不行。”
程鹤伊低头叹了一声,正转过身想说些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音乐。不知是谁将连伊娜店里的音响搬了出来,几人打开射灯,就着音乐和灯光围着跳舞。
程鹤伊用气声呵了一声,干脆背靠在石栏上:“估计是伊娜的那群朋友搞的。”
连伊娜的社交圈极广,几乎每个城市都有叫得出名字的好友,她的生意也有一部分是她的朋友带来的,就这般一传十,十传百,每个来双浔的游客都想着来小酒馆打个卡。
“她们都在跳舞。”季云初提议,“要不我们也过去凑个热闹?”
程鹤伊当即拒绝:“不要,我不会跳舞。”
“没事~跳舞不难的,跟着音乐节奏摇摆身体就好了。”
程鹤伊仍坚定拒绝:“不要,这个活动不符合我的人设。”
“你还知道保持人设?”季云初笑出了声,“你是什么人设?”
程鹤伊对着季云初挑眉不语。
远处一个半大的身影朝二人跑来,黄颖萱的手里还捏着半瓶椰子汁,上来就拉程鹤伊的手指:“伊伊姐姐,伊娜姐姐让我把你叫过去跳舞呢!”
程鹤伊死死定在原地:“你们去吧,我不去了。”她拿走黄颖萱手里的椰子汁,“这么晚了还喝那么多饮料,小心尿床了被妈妈打屁股。”
黄颖萱哼了一声,跳着夺回椰子汁:“我都上一年级了,老早就不尿床了。”她向季云初求助,“云初姐姐,帮帮我,帮我把伊伊姐姐拉过去。”
季云初看着程鹤伊耸肩,双手试探性地抓住程鹤伊的胳膊:“不是我要抓的啊,是颖萱要我帮忙。”
程鹤伊无奈地瞪了季云初一眼,拗不过两人,就这般半推半就地被推到人群中。
连伊娜正跟着好友一起热舞,瞧见程鹤伊的身影,她快步跑过去,热情地抓住程鹤伊的手腕:“我就知道让颖萱出马肯定能成,今晚我们不醉不归!”她蹲下身子,捏着黄颖萱的脸蛋,“谢谢颖萱,去里面找哥哥姐姐玩,伊娜姐姐给你准备了小蛋糕。”
说罢,就要牵着程鹤伊往人群中间挤。
“伊娜。”程鹤伊按住连伊娜的手腕,“我真的不会跳舞。”
连伊娜满不在乎地搂住程鹤伊的肩膀:“没事,跳舞就是图个开心,我也不会,但我不还是当着大家的面跳了?”
音乐声起,欢呼声跟着音乐一起沸腾,季云初也被陈惠敏带着一起加入大家,跟着音乐的节拍舞动身体。
程鹤伊依旧放不开自己,大多时候是连伊娜带着她跳,她进一步,她便退一步,这般磕磕绊绊踉踉跄跄,一首歌都还没跳完,程鹤伊已经被自己尴尬得出了满身的汗。
“伊娜。”一曲散了,一个女人上前,勾着连伊娜的肩膀问,“下首歌我跟你跳怎么样?”
连伊娜只看了一眼,当即答应,转身对程鹤伊介绍:“鹤伊,这是我在四川的朋友,名字叫李悦,你之前见过的。”
程鹤伊点头,回想起些许,上前与她握手。
“下一首歌你在一边看着,真的不难,多跳两首你就会了。”
程鹤伊后退着摆手:“我觉得我还是适合在一边看着你们跳。”
连伊娜啧了一声,倒不再勉强,对程鹤伊说了句酒水的位置便跟着李悦到一边叙旧。
音乐声起,程鹤伊开了瓶鸡尾酒,靠在桌子旁看着人群再次随着音乐躁动起来。
“你怎么不去跳舞?”季云初从另一边走近,抬手开了瓶矿泉水喝了几口,问。
“我不会跳,动起来就像是四肢不协调的蚂蚱一样,去了也是让人笑话。”
季云初用手背抹去嘴角的水渍调侃:“一起跳舞的都是叔叔婶婶,顶多还有几个同龄人,都是认识的有什么不好意思?”
“程鹤伊。”季云初凑近,盯着她的眼眸,“你的包袱怎么比我这个外来游客还要重的?”
说罢,她不等程鹤伊反应,拿走她手中的酒瓶,牵着她就往人群里凑。
“跳舞真的很简单。”季云初拉着程鹤伊站定,手指挤进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握,“没有那么多规矩,也没必要刻意去想动作,怎么开心怎么来。”
“艺术是为人服务,而不是束缚人类。”她将程鹤伊的左手放在自己的腰侧,轻声道,“你跟着我的动作来,我慢一些。”
程鹤伊的手指微微蜷曲,就着酒馆的灯光,她的耳朵红得能滴血。
“我真的不会。”程鹤伊的脸颊泛着热气,“要不你换个舞伴。”
她的心思全在组织拒绝的语言,一个没注意,脚尖踩着季云初的鞋尖,害得两人险些摔倒。
“没关系。”季云初捏着程鹤伊的手指安慰,每个人都是从不会慢慢过来的,我可以慢慢教你。”
“而且……”季云初回想起往事,带着恶趣味笑道,“就算是笨学生,我也喜欢。”
程鹤伊:……
周围尽是没有章法随着音乐激情舞动身体的人们,季云初牵着程鹤伊缓缓地挪动位置,这般看来,她们这种舒缓温柔的舞姿在人群中倒显得格格不入。
程鹤伊反常地变得笨拙,每走几步就会踩一次季云初,季云初没有懊恼,反而是拍着程鹤伊的肩膀不断安慰。
火热的氛围驱散了年底的寒冷,季云初的手指搭在程鹤伊的肩膀上,鼻间不时能闻到带着果香的酒气,腰间是那人温热的掌心。季云初小心翼翼地品味这一刻的甜蜜,轻声询问:“现在会一点了吗?”
程鹤伊又踩了一脚,满脸愧疚道:“好像还没有。”
季云初温柔一笑,手指摩挲着程鹤伊的虎口:“没关系,今晚我一定能把你教会。”
她更凑近一些,用力攫取那人的气息,以慵懒的语气询问:“程鹤伊——你,喝了很多吗?”
程鹤伊的眼神有些迷离,乖巧点头。
“什么口味的?”
程鹤伊轻舔嘴唇,似是在回味:“白葡萄味的鸡尾酒。”
季云初笑着,勾着程鹤伊的肩膀更凑近一些,魅惑的双眼直直地勾着程鹤伊,直至突破了社交的安全距离那人都没有一丝退让的意思,她的嘴角勾起诱人的弧度,高挺的鼻尖浅浅擦过程鹤伊的脸颊。
“那我下次一定要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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