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月桃却是有些羞愧:“我并没有做什么。”而且她还拿这件事做为筹码,阿菊的道谢实在是受之有愧。
“我在墓里藏了许久,姑娘是第一个看见我的人,若非姑娘的阴阳眼,我都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或许早就化作厉鬼了。”阿菊的眼神中满是诚恳和感激。
慕月桃的眸光闪动,第一次有人觉得她的阴阳眼有用。旁人都认为阴阳眼是件晦气的事,就连娘亲生前也在担惊受怕,极力隐瞒,害怕村里人将她当做妖崇拉去一把火烧了。
娘亲死后,她更是感到悲哀,明明世间的亡魂都能看得见,唯有娘亲见不得。
“阿娘,在下面可好?”她的内心其实很矛盾,希望娘亲放下执念上路,又期许娘亲再停留些许。
“夫人一切安好。”阿菊观察到她的情绪,手指攥紧帽沿纠结片响,没忍住附上一句,“她也很挂念你。”
这话一出,藏在鼻尖的心酸差点从眼眶涌出,慕月桃有那么一瞬很想质问,为什么娘亲不肯上来见她一面,哪怕只是在梦中。
可她不行,那夜娘亲独抱衣物黯然神伤,问及父亲去向而慌神的模样,让她最终堵着心口,胡乱点头:“那就好。”
阿菊欲而又止,嘴巴张了张,终是转移了话题:“先前听姑娘要去京城,是打算游玩散心吗?”
“我要去找一个人。”她不想透露太多,免得阿菊告诉娘亲反而徒增失落。
阿菊看得出她不愿多说,便没有追问。
身处闹市的药铺里,忽远忽近传来一阵的钟声,是鬼差在敲上路的打更铃,慕月桃明白时辰到了,阿菊也该回去喝孟婆汤了。
阿菊脸上已然释怀,笑着告别:“我要走了,姑娘多加保重。”
梦境随着阿菊退出药铺的脚步,帧帧化作朦胧,门外敞着一条雾气弥漫的青石板路。弓鞋踏上黄泉路的石板,阿菊回头远远望了一眼她,轻声念着:“希望来世还能遇见姑娘。”
场景转瞬如袖口收紧般熄灭,慕月桃从睡梦中抽离出来,再睁开眼时,屋外已升起一轮耀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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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微凉,马儿腾飞扬起滚滚尘烟,树影婆娑,隐约窥见马鞍上矫健飒爽身姿,驰骋而过,只余寒风凛冽的锦绣衣摆,前进的方向是一座热闹小镇。
慕月桃的手边放着一封无落款的信,是荣老板前天送来的,信中内容只有五个字:两日后启程。
命令式的口吻,不用猜也知道写信之人是谁。只是等了一个多月,正当要离开时,她又不免有些迷茫和退缩,前方是一条不确定的路。
房间收拾得整齐干净,床上摆着一个行囊,是慕月桃全部的身家,除去陈三妹剪坏的衣服,就剩下两套完整的衣裳和娘亲的遗物。
她昨日已跟药铺的贾老板请辞,理由很简单,她托人在外县找了个绣娘的活,钱多事少。
本以为会遭到守财奴贾老板的嘲讽,没想到他只愣然半响,欣慰展颜:“你早该想通了。”然后回房翻出一个鼓鼓的荷包,告诉她这是每个月没发完的工钱。
原来她在陈家的处境,大家都心知吐明。
心情变得五味陈杂,她曾经还埋怨过贾老板抠搜。离开时贾老板语重深长地嘱咐:“在外头有了出息,就别回来了。”
慕月桃放下心绪收好信件,拿起包袱开门出去,侧目瞧见风风火火冲过来的陈三妹。
陈三妹到了跟前却不开口,用着傲慢的视线打量了一眼,语气不忿:“哼,你倒是走狗屎运了。”
“你在打什么哑迷?”
手臂将行囊身后藏了一下,慕月桃虽做好了与陈家据理力争的准备,但也不愿跟陈三妹有过多的拉扯,浪费时间。
“前院有人找你!”陈三妹不耐烦地呛了一句,扭头一边走一边不满地环抱双臂,脚步踩得又重又烦躁,“说了不想来后院,还非要让我叫!人家本事大得很,还找人来请她去做工,绣庄真是瞎了眼。”
抱怨声一字不落地听进慕月桃耳中,绣庄?她紧跟陈三妹的脚步来到前院,未见其人,表舅母那异于平常且阿谀奉承的声音从厅堂传出。
“劳烦姑姑特地来一趟,我这外甥女干粗活多手糙得很,哪成想竟会和精细活沾上边,你们可真会找人呐~。”
话里话外都透着贬低的意思,毫无顾忌有客人在的场合。慕月桃冷眼迈进厅堂,瞥见方桌上摆置了不少的名贵布料和绣品,怪不得这家鼠肚鸡肠的人会异常客气。
左边太师椅坐了一位衣着得体的女子,身姿挺拔有力,稳重的气质不像深闺中的绣娘,反而像衙门那两头庄严的石狮子,望过来的眼神更是蕴含深意。
“你个妮子,又躲在房中偷懒,还不快点过来谢谢桑姑姑的提点!”表舅母一见到来人,首先呵斥地催促,再瞧见慕月桃手里的包裹,转头怪里怪气地拖长嗓音,“哦,原来在房间收拾东西呀。”
一旁始终沉默不言的表舅,好似抓住了什么丢人的把柄,横眉一挤,喉咙发出一声洪调:“不懂事!”
陈三妹撇嘴抬眉得意嗤笑,刚才派去跑腿的那点不悦早已烟消云散。
慕月桃倒是被这家人的架势给磨练地得心应手,目光淡淡扫过茶案上未曾碰过的茶杯:“贵客到访,只呈上一杯粗茶,似乎有些难以下咽吧。”
表舅脸色瞬间变得难堪,忙指挥陈三妹去拿些好茶和糕点出来,表舅母暗自咬牙,恶狠狠地瞪了慕月桃一眼。
静坐观戏的桑儿忽然起身,止住了不情不愿的陈三妹:“茶就不用喝了,家主交代尽早回去,既然见到了慕姑娘,我便将人带走了。”
“是,是,绣活要紧不可耽误。”表舅母边说边拉着陈三妹凑上前展示,笑起来那叫一个殷勤可亲,“我这女儿聪明巧慧,干活利索,一个人去也是去,两个人去还能相互照应着,桑姑姑您看如何?”
君子六艺女子八雅,陈三妹不及上头哥姐,琴棋书画样样不精通,将近及笄,表舅母见桑儿送来的绣品工艺精细,便动了心思想让陈三妹去绣庄历练女功,往后能讨个好婚事。
桑儿的表情板正肃冷,看起来铁面无私,慕月桃看得越发感觉不像拿绣花针的人,尤其是前者说出口的话,毫无委婉之意:“你女儿双手娇嫩,一执不起笔墨,二捏不住绣针,还是莫要去绣庄浪费时间了。”
直白不留情面的话狠狠打了表舅母一巴掌,陈三妹的脸上即刻浮起怒意,桑儿恍若未闻地取过慕月桃的包裹,颔首告辞:“慕姑娘往后便是绣庄的人了。”
这话说的有些歧义,又有些震慑的意味,但慕月桃知道她能顺利离开了。
两人先后出了陈家的大门,背后是抽泣和怒骂声,慕月桃听得心中舒畅,她已经去娘亲坟前告了别,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马车滚滚行驶,沿着乡道一路走出小镇。眼前熟悉的景色渐行渐远,慕月桃放下车帘,转眼去瞧对面正襟危坐的桑儿:“谢谢桑姑姑,是荣老板安排你来给我解围的吧。”
绣娘的谎言是荣老板帮忙编造的,所以不难猜出这场戏是他安排的。
桑儿轻笑一声,没有恶意,面上板正的表情尽可能放松下来,尽管和她的气质不太相符:“那荣三把事情归做他的功劳?他倒是想指使我们干活,可惜只有我们家主才有这等权利。”
“家主?”慕月桃在脑中查找,何时认识了这号出手阔绰的大人物,实在没有任何头绪,“敢问家主名讳?等他日我定将登门答谢,送给陈家的布料和绣品也会加倍奉还。”
陈家肯轻易放她离开,必然是看在贵重礼品的份上,要不然势必得胡搅蛮缠一通,她能体面的走,自然也不会吝啬报答这位大人。
车轮碾过石子,路面变得不太平坦,意味着驶离小镇。慕月桃随着马车左右摇晃,桑儿掀起帘角,探头与马夫说了一句话,车速又恢复平稳。
桑儿回身坐好,笑得神秘:“慕姑娘真想答谢的话,不如见了面再说。”
慕月桃一头雾水,脑袋中想的事情太杂太乱,始终没能明白桑儿的暗示。正要侧目瞧车外的风景散心,马车却缓缓的停了下来,桑儿率先躬身出去,站在外面抬起一半帘布,示意她走出来。
慕月桃低头迈出去,抬眸间望见了亭外盗骊骏马上矜贵的男人,眉眼如锋,气势森严,一如当初给他包扎上药,也能一声不吭的闷葫芦模样。
她知道,送给陈家的东西不用还了,且还能得到一笔巨款。
等待已久的荣老板快走几步上前迎她:“可算齐人了,咱们终于能启程回京啦!”
“你也要一同进京?”慕月桃可没忘记他那宝贝酒铺,奇怪他何时会这般利落。
“红梅跟着学了大半个月,该上手的都能上手了,何况铺子里的阿恒为人忠实,我大可放心交于他们打理。”荣老板拍着胸脯洋洋得意,庆幸能遇到两个靠谱的伙计。
红梅在疗养期间得知徐家落网,不顾伤势一定要向慕月桃亲自跪谢,荣老板见前者无处可去,便收留她在店里做些杂活,也好继续生存。
没想到这一做,荣老板还挖掘出一枚人才,就手把手教学掌管店铺,红梅性子直爽做事一点就通,与客人打交道既干脆又不失分寸。
红梅说过会带着阿菊那一份希望好好活着,所以慕月桃也甚是放心。
马蹄声嘀嗒靠近,江徽扔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冷颜淡声:“时候不早,叙旧的话等到驿站再谈吧。”
马儿很不合时宜地喷了下嘴皮子,一如主人般傲视群雄。
慕月桃微微蹙眉仰头,盯着他清晰流利的侧颜,心想:你装什么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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