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煦元手巧且动作快，很快就折完了十本书的书皮，还剩下最后两本练习册。
一边裁纸一边跟小宇宙闲聊。
“哥哥，你好久没来球馆了，是作业很多吗？”
“对啊，哥哥作业很多。”
“我姐姐作业也很多，每天都要写到很晚。”
“是吗？”
程煦元忽然想到那天早上六点多喻川听英语听力的画面。
“对啊，我姐姐很厉害的！”
“哥哥也每天写作业啊，我不厉害吗？”
“哥哥打球厉害！”
“那你呢，有每天乖乖写作业吗？”
“写了呀，我很乖的。”
“嗯，要好好学习，像你姐姐一样厉害。”
“好～”
小宇宙实在是乖，这个性格在学校肯定招老师喜欢，但会不会也容易被同学欺负，这么想着，程煦元便问了。
“上学的感觉怎么样？”
“比上幼儿园起的早，我不喜欢。”
“那在新学校交到好朋友了吗？有没有同学欺负你？”
“……没有。”
很短暂的停顿，不过几秒。
但程煦元注意到了，一旁的喻川也注意到了。
手里的笔随手扔在旁边，喻川沉着脸把喻州拉到自己面前，笃定道：“有人欺负你。”
程煦元和林金鑫对视一眼，完蛋。
小宇宙脸上有过纠结，但还是说了实话：“……嗯。”
喻川：“谁？”
就一个字，林金鑫听出来喻川压不住的怒火，心想欺负小宇宙那人绝对要完犊子。
惹到社会你川姐算是碰到硬茬了。
小宇宙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那人是谁。
程煦元以为他害怕，摸了摸他脑袋，“知道什么说什么，不用怕。”
小宇宙：“是球馆的一个人，也是学校的人，他学打球好像是基础班的，在学校是四年级。”
童言童语，语序有些乱，喻川听得有些懵，但还是抓住了关键信息。
那个男生和喻州在一个球馆学篮球，现在还和喻州在一个小学。
程煦元听到球馆的时候愣了一瞬，问：“基础班，他叫什么名字？”
小宇宙摇摇头，“我不知道。”
程煦元：“那他怎么欺负你了？在学校还是在球馆？”
“他让我给他钱，第一次是在学校，第二次是在球馆。”
程煦元：“打你了吗？”
“就捏了我的脸……”
听到这，喻川已经忍无可忍，直接问：“他去球馆上课是什么时间？跟你一个时间段吗？周末下午两点，一三五晚上七点？”
完全是一副要去堵人的样子。
小宇宙点点头。
程煦元拦住喻川忙起身拉小宇宙走的动作，“先问清楚，球馆是我家开的，这事我会给你个交代。”
他刚只注意到喻川身上压抑不住的怒意，目光对视上才发现，她眼眶红了。
喻川背过身去，深呼吸往下压不断上涌的情绪。
她没法接受喻州也经历这些破事。
程煦元拿出手机，在东升体育公众号上点开学员风貌，东升分启蒙班、基础班、提高班等各种各样的班级，他找到基础班的合照，“小宇宙，你看看这上面有没有那个人。”
小宇宙看了半天，指着一个男生，“是他。”
程煦元放大认真看了看，眼熟，但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把手机递给了林金鑫，“认识吗？”
林金鑫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只说：“好像是黄教练班上的，你问问看。”
程煦元把照片截屏，从微信上发给了那位姓黄的教练，直接弹了条语音。
“黄教练，这位学员是你班上的吗？叫什么名字？”
随后又把同样的照片发给了球馆经理，“王经理，找黄教练问下这个学员的信息。”
最后才冲喻川解释：“抱歉，我只有球馆负责人和教练微信，这事让球馆负责人知道也得一层一层往下查，你先别冲动，等我问清楚了人才好解决问题，如果他和小宇宙上课时间段相同，那下午会到球馆来，我会让教练联系他家长，你们需不需要告诉父母。”
喻川扯了扯唇，她知道程煦元担心什么，无非是怕她去球馆教训那小屁孩，“不用，下午我去。”
小宇宙拉着喻川的手，有些紧张，“姐姐。”
喻川压着怒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正常，“为什么受欺负了不告诉爸爸妈妈也不告诉我？”
小宇宙：“我……”
程煦元看小宇宙都快让喻川板着脸吓哭了，把人拉到自己怀里，一边继续裁纸包书皮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那小子抢了你多少钱啊？”
小宇宙扒着手指头算了算，“五十多。”
程煦元跟他开玩笑：“这么多，你挺有钱啊。”
小宇宙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后躲在他怀里探头看喻川，还是担心姐姐。
这姐弟俩反差挺大，程煦元笑笑，语气温柔，“小宇宙。”
“嗯。”
“你姐姐说的没错，被同学欺负了应该告诉父母、姐姐，去学校还可以告诉老师，他们都会保护你，不能忍气吞声，你看你被欺负，你姐姐多伤心。”
小宇宙乖乖点头，“我知道了。”
程煦元很快包完最后两本书，球馆那边还没问出消息，他拿着工作人员给的物品清单准备去收银处结账，这么可爱一小孩在自家球馆受欺负，他心里有愧疚。
喻川抽过他手里的清单，“书皮的事谢谢你，结账就不用了，下午见。”说完带着小宇宙走了。
林金鑫搭上他的肩，“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在跟你约架。”
“……”
“不过你现在不得不去球馆了，要不给嘉木哥说一声，省的他误会你是去求和的。”
忍无可忍，程煦元抬起手肘给他一拐。
林金鑫捂住胸口闷哼一声，程煦元一记锁喉，“看热闹不嫌事大，嗯？”
“错了错了，松开！”
程煦元是真不想去球馆，他哥绝对在球馆放眼线等他了。
两人找个地方吃了午饭，程煦元愣是闲逛着磨蹭到一点半，担心喻川和那小孩提前撞上，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才往球馆走去。
两人进了球馆，林金鑫问他，“你现在还觉得喻川不是传言的那样吗？她刚刚要收拾人那个气势可不是假的，那些传言总不能是空穴来风吧。”
程煦元半晌没应，脚上的步子也停了，林金鑫以为自己的话他听进去了，结果扭头见他直愣愣盯着前面。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林金鑫看见靠里的那个篮球场上，站着喻川姐弟俩以及那个欺负小宇宙的男孩。
“我去，她怎么来那么早？咱赶紧过去吧，别一会在球馆动手，你看嘉木哥收不收拾你。”
想到那天晚上巷子里的事，程煦元抬手，“不用，小宇宙在场，喻川不是那么没分寸的人。”
“你还信她？”
“不是信不信的事，说句公道话，你有亲眼见喻川当着我们面做过什么吗？她也就长得高冷点，脾气差了点，再不济有时候说话难听点，但那些传言的事咱也没见她做过，小宇宙是她亲弟弟，知道这种事她生气不是挺正常的，换位思考，被人欺负的是我，你看程然急不急。”
林金鑫：“……”
程然能上蹿下跳嚷嚷着要把学校和球馆全炸了。
球场另一边，喻川声音极冷，“从我弟那拿了多少钱，全都还给他，拿不出的话今天就别想走了，我不介意在这等你妈妈来接你。”
眼前跟发育不良似的瘦猴低着头，把口袋里仅有的二十七块钱拿了出来，语气拽的二五八万：“我没妈。”
喻川拿过那二十七块钱，“听这口气没妈你还挺骄傲？行吧，那也用不着你还剩下的钱了，喻州，过来。”
喻州以为姐姐要让他打人：“爸爸说打人不好的。”
喻川：“……”
一个两个都这么想她。
懒得理自己的傻白甜弟弟，只对那小孩说：“道歉。”
“……”
喻川冷笑一声，“哑巴了？”
她本来就长得一副不好惹的高冷模样，这会身上带着点火气，有点不怒自威的气势。
“……对不起。”
“以后离我弟弟远点，再有下次，没那么好说话。”
看向抱着篮球站一边的喻州，拍了拍他的脑袋，“走，给你买个喝的。”
转身，看见程煦元和林金鑫在不远处站着。
无语，为什么每次她堵人都会被程煦元撞见。
喻川带着喻州走过去，把要回来的二十七块钱拿给喻州，又从自己口袋里掏了张五十给他，“自己去买。”
程煦元旁边站了两个教练，喻川猜他们分别是喻州和那小孩的教练。
程煦元率先开口：“解决了？”
喻川嗯了声。
程煦元冲她竖个大拇指。
喻川懒得理他，冲着两个教练问：“那小孩叫什么名字？”
其中一个教练答：“邹俊耀。”
喻川：“他没妈？”
林金鑫心想这姐骂人挺脏啊。
教练：“带他来报名的是他爷爷奶奶，偶尔来接送也是两个老人家，家里具体情况不了解。”
林金鑫：哦，原来是事实。
喻川点头，看向程煦元，“这事其实跟你们球馆关系不大，喻州在这待了那么久，一直到他上小学，在学校上学才被欺负的。”
说完没给程煦元和经理开口的机会，跟喻州打个招呼便离开了。
程煦元向小宇宙招手，小胖子捧着杯奶茶朝他跑过来。
“你姐姐不在这陪你上课吗？”
小宇宙摇摇头，“晚上爸爸会来接我。”
程煦元摸他脑袋，“现在少喝点，小心一会上课跑起来肚子疼。”
小宇宙乖乖点头，“好。”
两位教练在商量这事怎么跟程嘉木说，问程煦元怎么想。
程煦元本来也不想到球馆来，听见跟他哥有关的事更是能避则避，“该怎么说怎么说，你们自己看着办。”
程煦元领着小宇宙往上课区域走，跟小宇宙认真道了歉，又把上午说的那些话重复了遍，听到小宇宙保证以后不会瞒着父母老师才满意，“去上课吧，哥哥有事先走了。”
“哥哥拜拜。”
程煦元扫了眼球馆，见林金鑫已经摸上了心心念念一上午的球，便没上前打招呼，手机上给他发了条信息说自己有事先走了。
快步走出球馆，程煦元往第一次遇见喻川的巷子里走去。
穿过巷子，他不认为喻川这会有心情在小吃街逛吃，于是朝着庭安酒店的方向走去，果然，在江大西门马路对面看见了她。
快步追上去，“喻川。”
喻川侧头看向身旁来人，有些意外，“还有什么事？”
“道歉。”
喻川自己找到施暴者解决了问题，面对球馆的人更是三言两语便把球馆和施暴者撇清了关系，但程煦元觉得这事还是跟球馆有关系。
他现在不想理程嘉木是一回事，并不意味着他能做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球馆那边会重视这件事，你可以跟你父母说一声，回头球馆负责人会给你们一个说法。
喻川瞥他一眼，扯唇轻笑，“不用。”
程煦元听她这不冷不热的语气，觉得这事她估计已经不在乎了。
“你这什么态度？上午急得要哭的人不是你吗？”
喻川白他一眼，不会说话就闭嘴。
“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诉你爸妈？”
“少管我。”
谁理亏谁孙子，程煦元耐着性子跟她细说：“喻川，这事不是你警告过那小屁孩就算完事的，每天接送小宇宙的人不是你，这种事不能瞒着家长。”
“还有学校那边，得让你爸妈出面跟老师说一声，校园暴力可不是小事，小宇宙刚上小学，别给他弄出什么心理阴影来。”
两人过马路踱步到喻川回家的巷子口前，喻川在巷口的古树下站定，出声打断他：“啰嗦死了。”
程煦元：“？”
好险，差点气死。
不想听他喋喋不休没完没了，喻川只得开口：“这件事我会跟我爸妈说，学校那边也会去联系，至于球馆，你非要道歉我也接受，别的就算了。”
程煦元：“为什么？”
喻川：“因为你。”
程煦元：“……”
什么嘛，这话说的怪暧昧。
没等程煦元过多想象，喻川继续解释：“你对喻州挺好，他也挺喜欢你，你不说球馆你家开的吗？看在你的面子上，懒得计较了。”
这事她嘴上说跟球馆关系不大，但其实还是有点关系，要不程煦元也不会追出来。
喻州平时吃穿用度都很好，一看家里就有钱，又是个傻白甜，在外人眼里就是一个好欺负的富二代小胖子形象。
喻州上小学前，活动范围只有家、幼儿园、球馆，他几乎天天来球馆，教练们喜欢逗他，从他嘴里套点什么话太容易了，喻川就听刘安巧在家嘱咐过喻州，让他别跟外人说自己家里开酒店，没想到还真被有心之人听去了，上学第一周就被人勒索。
但是从喻州四岁报名学篮球，她不止一次在家里听见喻州一口一个“阿xu哥哥”，她知道喻州很喜欢这个哥哥，今天还亲眼见到程煦元亲手帮他包了十二本书的书皮，所以看在程煦元的面子上，喻川懒得跟球馆计较了。
喻川不是个喜欢解释的人，说到这觉得差不多，他应该不会在追着自己问个不停了。
喻川：“走了。”
程煦元原地待了几秒，“等等。”
喻川转身，“有完没完？”
程煦元双唇上扬，字正腔圆道：“没完。”
喻川无语凝噎，深吸一口气，朝他走近些：“你最好是有事。”说完，自顾自到一旁的石凳坐下，她倒是要看看这人到底要干嘛。
程煦元开门见山：“大家说的那些事，是真的？”
他不是个喜欢八卦的人，但有关喻川的那些传言，从开学前到现在，也难免听了不少。
他本来当乐子听听就过了，也没像林金鑫那样当回事，毕竟就算喻川真是那样的人，他也不是那种被欺负了不会还手的人。
但如果不是，现在对他而言，就得另当别论。
如林四金所言，她是他的“救命恩人”，这大恩大德的，他总得做点什么聊表谢意。
班上那么多人对她避之不及，她的同桌都快成了冉时依头疼的问题，而且还打听到了他这个临时班长头上，与其猜忌个不停，不如直接问清楚。
喻川：“什么事？”
程煦元：“你初中的……‘光辉事迹’。”
喻川瞥他一眼，语气轻飘飘地问：“都怎么说的？”
程煦元随便列举了几项：“抽烟、喝酒、谈恋爱、打架。”
喻川没想到会有人问那些事是真还是假，侧头看向他，这人平时插科打诨没个正经，倒是少见他脸上有认真的神色，她突然想起李思圆发给她的截图。
他问这些是怕自己打脸？
想到这，喻川来了兴趣，思考一瞬，淡淡开口：“除了喝酒，谈恋爱，其他都是真的。
故意说的三分真七分假，模棱两可，她挺好奇程煦元会不会像林金鑫那样怕她，或者像其他人一样远离她。
只见程煦元表情未变，上下扫了她一眼，“你身上没烟味。”
“哦，以前好奇，抽过几次，觉得没意思，戒了。”
程煦元继续打量她，语气淡然，“你会打架？看不出来。”
喻川心想这人大脑构造是不是和别人不太一样，这种事是能追着刨根问底的吗？
“爱、信、不、信。”
程煦元又问：“那为什么不谈恋爱？”
这个问题，喻川没急着敷衍他，思考了会，老实说：“不敢。”
反倒换来了程煦元的不可置信：“你还有不敢的事？”
“……”
刚才不是不信她会打架，转眼又说她没有不敢的事，自相矛盾。
程煦元追问：“为什么？”
喻川无语，“不谈就是不谈，你问完没？废话那么多，还有，你问这些干什么？”
程煦元不想说因为班上没人跟她做同桌，冉时依朝自己打听她，虽然这事喻川本人可能很清楚，但真相往往都挺伤人。
反正他擅长胡扯：“你那些事听上去那么吓人，我怕你欺负我，想着打听打听，问清楚比较好。”
喻川：“……”
信他个大头鬼。
谁家好人打听消息向当事人本人打听的，而且她看不出程煦元身上有任何害怕的样子。
喻川懒得跟他掰扯，语气嘲弄：“那我建议你离我远点。”
程煦元扯唇笑笑，“这不是正在了解事情真相嘛。”
喻川：“……”
就多余搭理他。
程煦元一直没坐下，半边肩膀微微倚靠着古树斜站着。从这个角度看向坐在石凳上的喻川，一如那天晚上他俯身在二楼阳台上看见的喻川。
鼻梁高挺突出，漂亮的眸子里看谁都是“少惹我”的眼神，表情淡漠，弄得那天晚上程煦元第一眼看她出现在巷子里下意识以为她是几个施暴女生中领头的，可下一秒，却是由她出面三言两语便制止了一场校外学生欺凌。
程煦元收起玩味，认真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喻川，你是校园霸凌的施暴者吗？”
喻川稍怔，抬头给了他第一个眼神，“我说你就信？
程煦元没有犹豫：“我信。”
程煦元觉得这是他对自己“救命恩人”该有的、最基本的信任，而且这么一个高冷傲气，看上去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子，没有撒谎骗他的理由。
喻川没急着回答，盯着他沉默几秒，“我不是。”
程煦元点头，挑眉轻笑，“我知道了。”
程煦元自认是个坦荡的人，这次他就拿自己的坦荡来赌。
赌他的“救命恩人”不是别人眼中避之不及的“坏人”。
只要她说，他就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