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节前夕,高二年级召开了家长会,彭惜正好回临海谈生意,就抽出空来,亲自去了趟学校,给时微开完家长会,还顺便去了趟卞睿安班上。
彭女士跟卞睿安班主任聊天,程玉生母亲正好也在,她还误把彭惜当成了卞睿安的妈,跟她分享了许多教育孩子的心得体会。
家长会开始前,卞睿安就跟程玉生去打篮球了,时微得空,也去找音乐老师合了几遍钢琴伴奏。合完伴奏她正要回家,就收到彭惜发来的短信,让自己别急着走,回教室等她一起,她有话要跟时微说。
时微就在走廊上远远看着,看着母亲和程玉生的妈妈相谈甚欢,好似十分投机。她没有主动走上前去打招呼,而是避在一旁,等到两位中年女人微笑着分手,才迈出步子,走到了教室后门,彭女士的身边。
“你跟程玉生的妈妈聊什么了?”时微问母亲。
“聊她的儿子,我的女儿。”彭惜揽过时微肩膀,“走吧,今天晚上一起吃饭。”
“卞睿安在篮球场,我去叫他。”
彭惜摇头:“就你和我。”
“为什么?”
彭惜理所当然地说:“我是你的母亲,母亲和女儿单独吃饭,还需要理由?”
时微低声咕哝:“他又不是外人。”
彭惜低头回复完了一个工作消息,抬起眼皮看着时微:“有句话我想说很久了。”
“什么?”
“你跟睿安还是保持些距离吧。”
时微愣了一下。没想到会从母亲嘴里听到这种话,她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把母亲盯住,又认真问了句:“为什么?”
彭惜把手机放到包里,不慌不忙地解释:“你卞叔叔这阵子的财务状况不太乐观。跟睿安走太近,我担心你会受影响。”
时微心头一凛:“他把家底儿输光了?”
“还借了很多外债,”彭惜说,“睿安爷爷是铁定不会管他的,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时微明白,但她不想明白:“你......你也不打算帮他?”
“朋友的义务我会尽,”彭惜很不多见地叹了口气,“但明知是个无底洞,我是不会去填的。”
时微跟着彭惜往教室外走,一路走得心事沉重。其实她早就预见了卞叔叔会有这么一天,不只是她,卞睿安肯定也是一样。
只是没想到,这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卞睿安站在高二十七班教室后门外,看着时微和母亲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他靠在走廊的墙壁上站了会儿,脑子很乱。
时微和母亲的对话他听到了,她们说话的时候,他恰好回教室拿东西,恰好他的座位又在后门附近。母女俩的谈话声不大,但仅隔着一层木门,周遭又不吵闹,卞睿安听得一清二楚。
走出校门后,时微给卞睿安打了个电话:“我妈让我跟她一起吃饭,你和陈阿姨晚上不等我。”
卞睿安很自然地应了声:“巧了,我晚上跟程玉生打球,也不回家吃。”
彭惜带时微去吃了顿法餐,前半程俩人吃得默默无语,直到彭惜喝了几口酒,才把话匣子打开,按部就班地聊了些日常。
时微采用的是有问必答模式,只是答案都很短促。遇到可能产生冲突的问题,她就选择性无视,打个马虎眼儿将其避开。
她现在连跟母亲闹矛盾的心情都没有。
说着说着,彭惜把话题扯到了程玉生身上:“我听说程玉生妈妈说,他儿子跟睿安关系不错?”
时微放下刀叉:“是啊,他们是同桌。”
“那他跟你关系如何?”
时微眨了下眼睛:“认识。”
“有机会可以跟他多来往。”彭惜端起酒杯,颇为优雅地喝了口酒,“我跟程玉生母亲简短交流了几句,我对她印象很好,不愧是知名学府教授。”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彭惜不紧不慢地说:“父母皆为高级知识分子,家庭氛围和谐有爱,又具备一定社会地位,儿子相貌出挑,人品优异,这种家庭配置,是很难得的,以后毕业出社会你就知道了。”
时微“噔啷!”一声扔开刀叉,登时垮了脸色:“我听不懂你的话。”
“微微,你马上就要十八岁了,有的事情,我不用跟你说得太过明白。”彭惜淡淡一笑,“很多事情都要早做安排,时机过了,后悔都来不及。退一万步来说,多个程玉生这样的朋友,对你也只有益处、没有坏处。”
“不要拿你的行事准则要求我......我跟你不一样。”
说到这里,时微突然卡了下壳。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母亲才算精准。彭惜并非那种依附男人的小女人,她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王国。
可与此同时,她也会拿自己当筹码、当资源。
她似乎一直致力于寻找更高级别的合作伙伴,不管是婚姻还是事业,她永远不知道满足,永远这山望着那山高。
时微并不认为母亲的做法是对或错,她也没有兴趣去评判这些。只不过她打心眼儿里明白,自己一辈子不都不可能活成这样。
“上回我让你搬家,正好这几天我在临海,干脆直接帮你搬了吧。”
“不要。”时微坚决拒绝道。
“你听话。”
“你跟卞叔叔怎么样我管不着,但我跟卞睿安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我们之间的关系不会因为父母而改变。”
“我都是为了你好。”
“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时微双手按在大腿上,紧紧攥着拳头,指甲都陷到肉里,“上回在电话里,你说你有你的工作和生活,你说我是个独立的个体。如今怎么就忘了?妈妈,我是个独立的人,睿安也是独立的人,我们不是你们的挂件!大人的事情大人解决,不要牵扯到下一代人头上,好不好?”
彭惜摇头:“你们吃穿用度都靠家里,算不得完全独立。”
时微蹭地站起来:“要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她扶着桌沿一字一句地说,“总之我是不会搬家的,你也不能把我绑走。”
时微快步走出餐厅,沿着大马路一股脑往前冲,冲到高架桥附近,才发现自己走错方向,又原路返回,茫茫然走到了一处公交站台旁边。
往来车流如潮汐,她突然就觉得委屈了,突然就觉得自己仿佛一个被冲进浪里的孤儿。
时微拨通了卞睿安的电话,这个电话打得漫无目的,因为她其实无话可说,她只是想听听卞睿安的声音,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就好像还有力气能在水面上多漂浮一会儿。
电话通了,卞睿安说自己过一会儿就能到家,又问时微什么时候回来。时微颤抖着声音说快了快了,然后就装作信号不佳匆匆挂断。
她抓着手机在马路牙子上大哭。
这点委屈分明不至于难受到要流泪的,可她就是哭得停不下来。站着哭,靠着树哭,蹲在地上抱着双臂哭。
路人纷纷侧目,时微权当没看见,连平日里最在意的面子也顾不上了。
在公交站台傻愣愣地坐了一段时间,时微胡乱擦干眼泪站起来。她没有直接打车回家,而是绕路去了小区附近的商场,商场二楼有家新开的冰淇淋店,她去排了十几分钟的队,买了四个冰淇淋球回家,分两杯装的,一杯给自己,一杯给卞睿安。
店员是个好心的,看她哭丧着一张脸心情不好,冰淇凌球给她挖得特别大。
时微到家的时候卞睿安还没回来,她只好把冰淇淋先放进冰箱冻着,坐在沙发上继续等。大哭一场耗费了她许多体力,她靠着沙发闭上眼睛,不过几分钟就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客厅里的灯是关着的,她随便一伸手,就摸到一颗热乎乎的毛绒脑袋。
毛绒脑袋从地上起身,也没去开灯,就在时微旁边坐了下去:“晚上吃的什么?”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时微借着花园透进的光看他,眼睛是迷蒙的,脑子也是迷蒙的。
“很久没去打球了,就多玩了会儿。”卞睿安说,“我上楼洗个澡,一身都是汗。”
时微呆呆地“嗯”了声,及至卞睿安走到楼梯口,她才提高声音喊道:“洗完记得下楼来!我买了冰淇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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