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卞睿安吃过退烧药,时微守在他床边没走,甚至还胡编乱造地给他讲了几个小故事。卞睿安说,这跟他小时候看过的版本不太一样,时微说,是你烧糊涂记错了,原版就是这个样子的。
卞睿安很快睡着了,时微还是没敢走,她怕退烧药不起作用,又学着网上的办法给他物理降温。事实证明,她赖在卞睿安卧室还是有点帮助,窗外天光微亮时,卞睿安的温度恢复了正常。
他的头发混着汗液和冰水,贴在脑门儿上,眼睛紧闭着,睡得特别熟。
时微怔怔坐在床头看了他一会儿,她发现卞睿安当真是长大了,一张脸棱角分明,已经褪去了孩童的稚嫩。她此前却一直没有发现这种变化,长期拿他当自己的幼年玩伴,动手动脚只当是小孩子打闹,不害羞也不红脸。
从卞睿安卧室出来,时微走到镜子面前,也重新将自己打量了一番。
她也长大了,镜子里那张脸不施粉黛,略显疲惫,与前些年相比,已经褪去了大半的稚气。她在心中暗自计算,卞睿安马上就快满十八岁了,她也快满十八岁了,俩人一前一后,一个夏天,一个冬天。
想到即将一脚迈过成年关卡这件事,时微就有些惶恐不安。男人和女人的关系,可比少年少女的关系复杂太多。
......
早上六点,窗外的小鸟随着阳光一起苏醒,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时微推开卞睿安的卧室房门,发现他还睡着,本打算转身就走,脑子和身体却没在第一时间达成共识,肉身自顾自地坐到了床边,挨在他身旁趴了一会儿。
大概是彻夜未眠的缘故,这一坐一趴,时微就此睡了过去。
约莫七点半,卞睿安睁开了眼睛。他望着天花板,只觉得头重脚轻,四肢酸软。他已经好些年没发过烧,平时连感冒都少有。
抬起僵硬的脖子,他看见时微正趴在自己床边呼呼大睡。床头柜上放了水盆和毛巾。
他轻一抬手就蹭到了时微的头顶。她的头发好软,好轻,脑袋瓜小小的,里面却不知究竟装了多少复杂的东西。
喉咙有些发痒,卞睿安压着声音咳了两声。
时微还是被吵醒了。她直起身,张大嘴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揉了揉发红的一双眼,又左右活动了脖子和肩颈,直勾勾盯着卞睿安看了几秒,时微才迟钝开口道:“感觉好些了吗?”
“我没事了。”卞睿安掀开被子下床,“你一晚上都没睡?”
时微撑着膝盖站起来,大腿有点发麻。她迎着阳光笑了笑:“我怎么可能有那个耐心守你一晚上。你退烧我就走了,不过大概是有点兴奋,没怎么睡着。”
“我生个病让你很兴奋?”
时微煞有介事地点头:“对啊,万年才生一次病,突然蔫儿了很难得嘛。”
-
卞睿安反复烧了两天,好在星期六中午陈阿姨回来了。
陈阿姨一回来,时微的作用就很有限。她也很有自知之明,不怎么凑到卞睿安面前添乱,连星期天中午想陪他聊聊天,都被陈阿姨以“你让他多休息”为由拦了回去。
时微在花园里转悠,又楼上楼下漫无目的地走,东摸摸,西蹭蹭,发现没了卞睿安的生活,当真是特别无聊。
她鬼打墙似的回到了卞睿安卧室门口,犹犹豫豫地徘徊了半晌,末了还是调转方向,一头扎到琴房练琴去了。
琴声传到了卞睿安卧室里。
他睡得朦朦胧胧,正在经历一场“鬼压床”。
有只无形的手卡着他的脖子,让他无法呼吸也无法起身,他焦急地想要挣脱,却始终无能为力。
直到那阵琴声徐徐传到耳朵里,就像按下了什么开关似的,周身的束缚骤然松开,他满头大汗地睁开了眼睛。
去浴室冲了个澡,卞睿安拿着两个飞机模型去时微的琴房玩儿。
练完一首曲子,时微回头看到他坐在沙发上特别专注地摆弄玩具,就觉得卞睿安还是很孩子气。
她盯着孩子气的卞睿安看了好一阵,心里生出了一个愿望,希望时间能在这个年龄停留久些。
成年人的问题太难了,既难,又不具体,她前天晚上琢磨到天光乍现都没头绪,所以当下她只想逃避,逃得越远越好,避得??越深越好。
晚上睡觉前,时微又去敲响了卞睿安的房门。真是奇了怪了,以前分明没那么愿意往他房间跑的。
卞睿安打开门就冲着时微笑,这回倒是看着脸色不错。
时微抓着外侧的门把手,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脑袋轻靠在门上,她来回晃悠,门也跟着来回晃悠,卞睿安就看着她和门一起晃悠。
“你怎么不说话?”时微问。
“是你来找我的,你怎么不说话?”卞睿那抓住了内侧的门把手,他盯着时微的眼睛,他们的眼睛离得好近。
卞睿安的呼吸特别轻,像是在特意克制着,这么近距离时微居然都感受不太到他唇齿间的气流。
仿佛是要公平起见似的,时微也主动压抑了呼吸,这让她看上去颇有些紧绷绷的。
这时,房门不再摇晃了。这道木门大概是在两份依靠中找寻到了平衡。
然而时微的心却截然相反。它轻飘飘地浮在了半空中,在微弱电流的带动下,难以克制地颤动着。
卞睿安的眼睛好温柔。比时微记忆里的还要温柔,当然也可能是生病的缘故,把那层锐气掩盖住了。
时微跟着那道目光,四肢好似都被他软化,软得想要流泪,软得想要靠在他肩膀上。
屏住呼吸的滋味不好受,时微没让这阵对视持续太久。
她骤然直起身子,卞睿安也松开了手,门又重新开始摇晃。
卞睿安露出个如梦初醒的笑,他对时微说:“早点回去休息吧,这两天辛苦你了,浪费了大好周末。”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睫毛在颤,喉结也在动。
时微根本没有听清卞睿安的说话内容,她的手掌出了汗,她的心也出了汗。从头到脚仿佛都被湿润的气息捆绑了,同时又被一种不安宁感由内而外地紧紧包裹住。
她心生忐忑,她手足无措,她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晚安,然后逃命一样,离开了卞睿安的卧室。
晚上睡着后,时微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了童年的秋千,还有卞睿安的纸飞机。
卞睿安折的纸飞机特别厉害,随便一扔就能飞老远。
时微依葫芦画瓢也折了一架,刚脱手就倒栽在草地上,捡起来一看,居然还沾上了新鲜的鸟粪。这可把她气坏了,发誓再也不要折飞机。
她回到秋千上坐着,手脚并用爬上去的。小时候人小腿短,坐在秋千上脚不沾地,没有旁人帮助,只能坐在上面一动不动过干瘾。
没过多久,卞睿安过来了,他抬腿踢了一脚秋千,脚底的湿润泥巴全部粘在座椅后方。
时微荡在半空中,回头恶狠狠注视他,他无视时微凶狠的眼神,转头对着纸飞机哈了一口气,纸飞机飞出去的同时,他也跟着往前跑,他比飞机跑得快,飞机落地,弯腰正好捡回来。
捡起飞机,他又来到时微旁边,用更脏的鞋子踢动时微的秋千。
时微的秋千越荡越高,他的纸飞机越飞越远......
然后时微惶恐地发现,她在原地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再也没有等到卞睿安把纸飞机捡回来。
不知道这个梦境是在哪里结束的,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微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刷牙的时候,只有鸟粪的影子若隐若现。
-
时微早上到教室就发现段嘉木在看手机,看得无比投入,上课也舍不得把手机放下。
直到他盯着手机屏幕偷笑出声,被地理老师收缴手机并请出教室,时微这才知道,他看的居然是自己星期六的表演视频。
下课后,段嘉木被老师抓去办公室教育了一通,回到教室,他仍旧是乐呵呵的,一双炽热的眼睛注视着时微,别提多明亮。
“认识你就跟开宝盒似的,总能有新的惊喜。”段嘉木悔不当初地说,“早知道周六有这么精彩的演出,我一定抛下饭局,冒雨前来给你捧场!”
听到旁人的夸奖,时微的心情自然美妙,但她还是故作淡然地说:“只是个初选赛,不需要捧场。”
中午饭后,时微本打算回教室小憩一会儿。这两天卞睿安状态不佳,她也连带着没休息好。然而刚走到二楼,就被秦清河拦住了脚步:“我有事要跟你说。”
秦清河和时微并非闲来无事促膝谈心的关系,她说有事,那便一定是有事。
于是时微告别苟利云,转身跟着秦清河去了操场遛弯儿。
“我先声明啊,我以下所言没有证据,纯属猜测。”
“听着好严肃。”时微笑着看她,“你这算免责声明,还是前情提要?”
秦清河拉住时微停下脚步:“是关于琴弦的事。”
时微抬起眼睛:“你说吧,既然没有证据,我就听听,不当真。”
“你记得周六那天我领结忘带的事儿吧,我爸在家找到领结后,直接给我送到了后台。我去洗手间对着镜子带好领结,出来就看到陈慧站在走廊上。我当时没多想,后来回家仔细一回忆,只有咱们合唱团的休息室在二楼,她没事跑来做什么?”
时微点了下头:“你愿意跟我说这些,我还挺意想不到的。不管怎么说,谢谢你。”
“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啊?”
时微轻声一叹道:“其实那天陈慧跟我说‘表演加油’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
“这话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时微说,“就是小心眼儿人特有的直觉。”
“那你打算怎么办啊?”
“不怎么办。”
时微把弄着手边的树叶儿暗自想着:如果罪魁祸首真是陈慧,让周凌老师对她刮目相看,大概就是最好的报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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