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大叶片的风扇正悬在有些泛黄的天花板上，吱嘎吱嘎地转着。

林良辰大脑放空，他既不想去看刚发下来的试卷成绩，也不想再去想尚姝文耳提面命的那些教导。

他就半仰躺在自己的椅子上，两只脚翘在木桌前方的杆子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风扇叶片上残留的一绺蜘蛛网。

那一绺灰黑色的蛛网，是否曾经束缚过无法逃离的小昆虫。

当它们被迫躺在蛛网上等待死亡的时候，会思考吗？会的话，在想些什么呢？

林良辰眨了眨眼睛，觉得有些酸涩，索性将眼镜从脸上摘下，随手掷在了桌上。

镜片撤离双目后，那远处的蛛网，就看不见了，但他却没有移开视线。

林良辰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自嘲地勾了勾唇。

“还不开始学呢？”就在他放空的时候，少女的脸出现在了他的正上方。

在林良辰模糊的视线里，她好像正噙着笑看着自己。

“喏，请你喝。”

在林良辰发呆的空档，一杯橙色的饮料放在了他的书桌上。

林良辰缓缓坐直了身体，他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这好像是那次“争吵”过后，陆铮第一次主动地和他说话。

陆铮已经坐在位置上了，一天的学习，让少女早上绑得服帖的头发此刻有些凌乱。

几根呆毛，在风扇的吹动下，一晃一晃的。

林良辰戴上镜片，才看清了那瓶橙色饮料的实体，是一瓶橙汁——一瓶童年回忆里的橙汁。

林良辰方才郁闷烦躁的心情，被这瓶微凉的饮料拂去了大半，他将橙汁捏在手心，来回地将瓶身转了一圈又一圈。

好半晌，他才拍了拍陆铮，语气有些欢快，

“诶！你从哪儿买到的这个饮料，我记得好多年都没看到过这个牌子了。”

陆铮很快回过头，脸上的笑容相当明媚，“是吧？刚才我和忆柏一起去小卖铺，一眼就瞧见了这个。确实好久没见这个牌子了……”

说着，陆铮拿起了自己桌上的那瓶，拧开了瓶盖。

“所以……这是你请我的？”林良辰晃了晃手中的瓶子，难掩脸上的笑意。

“不然呢？”陆铮说着，喝了一口橙汁，“忆柏能请你喝吗？她还不够嫌弃你的。”

“切”林良辰撅起嘴，不满地切了一声，但脸上全没有不耐烦，甚至比刚才躺在椅子上要精神了几分。

“对了。”林良辰放下饮料后，看了一眼桌面上的试卷，又用笔头戳了戳陆铮。

“干嘛？”

“你数学卷子也发下来了吧？”说着，林良辰抬手指了指自己桌面上那并不好看的分数，“你考了多少？”

“……”

在这短短几秒内，林良辰察觉到陆铮脸上的笑容从真情实感变成了虚与委蛇。

她仍是嘴角噙着笑，那圆润的双眸因为虚伪的笑容变得弯弯的，“如果不谈这个，我们还可以当好朋友。”

“行。”林良辰无语地点了点头，“那我换个问法，您错得多吗？”

“如果错得不多的话，可否借小的看一眼，您瞅瞅……”

说着，怕陆铮不信似的，林良辰硬是将自己刚刚多看一眼都嫌晦气的数学试卷一页一页地摊开在了陆铮的面前。

字迹有些凌乱的试卷上，写满了解题过程。

但考试，一向不是你写满了就能得分的活动，林良辰的试卷左上方，正明晃晃地写了一个“2”。

“你看，除了第一小问，我觉得老师连‘解’的分数都没给我。”

陆铮轻轻瞥了一眼，“你第一小问答案也错了。”

“好吧”闻言，林良辰无语地叹了口气，“所以，你现在可以把你的卷子给我看了吗？”

陆铮沉默了片刻，从抽屉里取出了早就收拾好的试卷，递给了林良辰。

“嚯，你这次考得不错啊。”

这是林良辰看见试卷后的第一句话。

陆铮静静地看着林良辰，“林良辰，如果按照以往的情况，你应该会非常激动地捧着我的试卷，然后吐出一句‘你不会作弊了吧？’或者，‘天呐，陆铮你走狗屎运啦！’这种类型的吐槽才对。”

“怎么可能…我哪里说过……”

“你说过的。”陆铮脸上带着笑，但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看起来像在开玩笑，但又不像在开玩笑。

林良辰察觉到了一丝的不对劲，但这份不对劲很快被陆铮的重新开口打断。

“我开玩笑的。”陆铮咧着嘴笑了，顺便从抽屉里抽出了一本笔记本，“这题我之前在教辅书上看过类似的，也做了错题集，在这里了。你一会儿订正的时候，可以参考一下。”

陆铮的反常，让林良辰的脑海中莫名闪过了那日和程衍的对话，

“我该做的，不是逼迫她，而是选择尊重。”

但今时今日，他还不明白。

林良辰看着陆铮的背影，不厌其烦地又戳了戳她，直到陆铮转过头来，他才悠悠地开口，

“学霸，你给我讲讲呗？”

听到这个称呼，陆铮眉头一皱，显然她并不喜欢。

“我一会儿还有事，你先看吧，我记得错题集上我写得还挺完整的，如果你还看不懂，等我一会儿忙完了再给你讲吧。”

“别啊，就现在呗？我难得想学习……”

林良辰伸手扯了扯陆铮的袖子，他下半句说服陆铮的话还卡在嗓子眼，就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陆铮，有人找你。”

教室里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方才还有些声音的教室顿时鸦雀无声。

林良辰几乎是和陆铮同时看向了声音的来处——

程衍正站在教室的后门，朝两人挥了挥手。

在那瞬间，林良辰感觉自己就像一条搁浅了的鱼。

他短暂地享受了被更大的浪潮打上了沙滩的海浪，他在那片海浪当中得到了片刻的喘息，海浪温柔又舒适，那徜徉在海浪中的凉爽，让他觉得自己自由了。

他可以自由地选择是在海水中呼吸，还是在海水中穿梭。

可潮起潮落，是生态规律。

那短暂上岸的海浪，终究有回归大海的那一刻。

程衍的出现，好像提醒了他，而陆铮的迅速转身更是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行动，远比话语佐证某些事情来得更加有效。

陆铮从程衍出现，到收拾完课本，在到陆铮抱着课本走到程衍的身边。

窗外傍晚暖黄的日光，照耀在陆铮的身上，陆铮的脸上带着自然又明媚的笑容，但那是第一次，林良辰觉得她的笑容刺眼。

……

会考前的紧张复习，在考试前一天的看考场中告一段落。

说是看考场，但会考并没有像高考那样重要且谨慎，这场非主要科目的结业考由学校内部自行组织。

所谓的看考场，也不过是文理科两班的学生交换座位，坐在一处考试罢了。

会考结束，更为严峻的则是一年后的高考。

只是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场说重要很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那么重要的考试，竟然带来了一个新的消息。

“你在开玩笑吗？”

张锦欣看着林良辰，挑了挑眉，有些无语地开口。

林良辰耸了耸肩，“当然不是。”

陆铮难得转过身，乖巧的和林良辰面对面。

林良辰的视线看似随意地落在张锦欣的身上，却时刻偷瞄陆铮的反应。

张锦欣皱了皱眉，“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当然。”是林良辰斩钉截铁的回答。

林良辰越是笃定的态度，张锦欣的表情越是好看，她似乎是被林良辰这幅坦坦荡荡的样子整得有些无语。

良久，张锦欣才艰难地吐出了一句，“我看你是脑子被汗泡满了，装在你脑子里面的不是海马体是海绵吧？”

“啧”林良辰不满地咂吧了下嘴，“怎么？兴许你们谈恋爱？不允许我找女朋友吗？”

“哈……？”林良辰的话音刚落，张锦欣的脸上就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她双眼瞪得大大的，却在看见林良辰眼神瞥向的方向后，明白了他的意思。

张锦欣无语地瘪了瘪嘴，“你有病吧……”

而那个承受林良辰视线的当事人，在张锦欣话落后，才轻声开口，

“我们没有谈恋爱。”

陆铮的眼神相当平静，她既没有因为林良辰断章取义的判断而感到愤怒，也没有因为林良辰旧事重提的执着而心生厌烦，她只是很平静。

平静到这件事情，仿佛在她心中掀不起一丝的水花。

陆铮：“所以……你现在对忆柏……”

林良辰无语地蹙起了眉，“我压根就对她没有过任何想法。”

“行吧。”陆铮一脸并不相信地点了点头，才悠悠开口，

“按照你说的，这个文科的女生能够欣赏你，察觉到你的优点，并且大胆又直接地告诉你，说她喜欢你。”

她眨了眨眼，声音温和，“我觉得是好事啊……虽然我并不赞成在高考前就做这些事情，但是是否进行这段关系，是你的权力我们无权干涉。”

“更何况，一个人的一生能够遇见这样一个能欣赏你，且大方表达爱意的人，是很难得的……”

“你咋说话像一个看尽世态炎凉的小老太。”

陆铮话没说完，一旁的张锦欣就一把揽住了她的胳膊，脸上一改刚才对林良辰看傻子的眼神，看向陆铮的眼里满是笑意，“阿铮，你才十七！你不能这样……”

张锦欣晃着陆铮的手臂，脑袋顺势靠了上去，“不对，我记得你还没过生日吧？你生日什么时候来着？”

“六月”

“对啊，你现在才十六啊！！”张锦欣又开始和陆铮打闹起来，“你要像个高中生，陆铮！”

等她们闹了一阵子，两人才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林良辰身上。

陆铮脸上还残存着和张锦欣打闹后的笑意，“刚才话没说完。”

说着，陆铮还伸手推了推打断她话头的“始作俑者”张锦欣，才对林良辰开口道，

“恭喜你啊，林良辰。”

此时，他们所在的小组正好换到了靠窗的位置。

陆铮圆润的眼眸在窗外日光的照耀下，闪着动人的光点，沂宁市夏日有些咸湿海风席卷进教室，吹动了陆铮的发丝。

林良辰在她的眼中看不到一丝的不情愿与违和，那是发自内心的祝福与笑容。

林良辰能感受到自己本来心存侥幸的念头，随着陆铮眼底真实的笑意在一点儿一点儿淡去。

到最后，他只能无措地扯了扯嘴角，佯装得意地说，

“那可不，她可是文科班年纪前十呢，以后我的语文和英语都有着落了。”

“切……”张锦欣白了林良辰一眼，拉着陆铮转了回去。

窗外的蝉鸣声间奏不止，咸湿的气味永远萦绕鼻间，不会心动的人依旧不会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