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在期末考后如期而至。

陆文康还是和刚回家的时候一样，不出去找工作，也不下楼遛弯。

他的日常生活从原来的三点一线，变成了简单的一个点。

陆铮每一个夜晚都能够听见来自陆文康房间里传来的电视音，也在每一个夜晚都能够听见陆文康半夜醒来后吃夜宵的动静。

当然，陆文康也从来不会意识到自己不分昼夜的抽烟，会对这个蜗居中的其他人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就算他意识到了，也不会改。

不过好在，陆文康一直都对陆铮的行踪不太在乎——只要陆铮说，自己出门是为了学习。

所以，这长达两个月的假期，陆铮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图书馆那间光线良好的阅览室中度过。

但学习的另一个搭档或许并没有那么顺利……

“不许走！”

程卿瑜一把拽住了程衍的书包，另一只手扒住了门框，正在努力将程衍往客厅里拽。

程衍的个子比妹妹高上不少，力气自然也比程卿瑜的大了不少，他单手拽着书包带，皱着眉头，开口道，“你干什么？”

“你为什么不带我去！”程卿瑜不满地一跺脚，“我也想去图书馆！”

“我是去学习的，姐姐。”程衍无奈地叹了口气，扶了扶额。

“你绝对不是！”程卿瑜龇牙咧嘴地摇了摇头，但片刻之后，她好像发现自己确实胳膊拗不过大腿，索性松开了书包带，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程衍的身边，可怜巴巴地揪住程衍的衣摆，

“哥，我也想看漂亮小姐姐。”

在最后五个字上，程卿瑜特意拉长了声线。

程衍倒是当机立断，“没有漂亮小姐姐。”

“程衍！你骗人！”

程卿瑜和程衍有些相似的眉眼，此刻瞪得浑圆。

她还想说什么，一道看似温柔却压迫力十足的声音从另一头的卧室传了出来，“卿瑜，你在干什么？”

与这道声音一同出现的，是脚步声。

“你已经不是五岁小孩了，不要每天都缠着你哥哥。”

符雪的头发精致地盘起，身上穿着合身又舒适的家居服，她戴着黑框眼镜，浑身透露着一副清雅的书香气。

“妈……不是！是哥他……”程卿瑜委屈地撅着嘴，但话刚说了一半，就被符雪不怒自威的话语打断了。

“好了，你暑假过后也高二了，自己的复习计划定好了吗？”符雪的表情依旧柔和，但眸底却闪着一丝隐晦的严厉。

一提起自己的学习计划，程卿瑜方才愉悦的心情顿时跌落了谷底。

虽说家里并不是那么看重学习，但是有一个珠玉在前的哥哥，程卿瑜也不得不紧跟程衍的步伐。

程衍考上的是沂宁市最好的三所高中之一，但她程卿瑜却考不上，她只能考上一所普通的一类高中。

符雪并没有对程卿瑜的学业发表过看法，但不代表她不在意。

程卿瑜瘪了瘪嘴，“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定计划表。”

程卿瑜耷拉着个脑袋，松开了拽着程衍书包的手，垂头丧气地走向了自己的卧室。

玄关处只剩下了程衍与符雪两人。

符雪沉默地将视线从程卿瑜的身上挪到了程衍身上，她镜片之后的目光平静却折射出了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

程衍本想开口离开，但符雪的模样总像欲言又止。

好半晌，符雪才沉声道，“程衍，妈妈一直都对你很放心，不管是学习也好，还是生活也好。”

她顿了顿，纤长的睫毛在眼皮上方忽闪着，“你马上就高三了，我想你应该清楚自己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吧？”

符雪嘴角随着话语落下，勾起了一抹微笑，她如过往的数十年一般，微笑地看着这个从未让自己多操半分心的儿子。

母亲隐晦的表达，让程衍猜到了半分。

他出门前本因为要和陆铮会面而雀跃的心，瞬间沉入谷底，“我知道的。”

……

两个月的暑假时光匆匆流逝，高三的生活随着更换了有空调的教室，正式拉开了帷幕。

九月的沂宁市，还处在炎热的环境当中，陆铮所在的高三年纪就迎来了第一场正式的模拟考。

窗外的知了声不绝于耳，教室内却异常闷热。

陆铮的运气并不好，分考场时分到了高二的教室，这意味着这两天的模拟考她都不得不在高温下进行。

粘腻炎热的温度，让身上的校服有些潮湿，也让陆铮有些烦躁。

漫长的理综考试，长达两个半小时。

陆铮感觉自己的手臂黏糊糊地贴在木桌上，中性笔在试卷上似乎要摩擦出了火花。

那一个个化学的配平公式和难以理解的物理受力分析，在这种环境下，让她更觉得煎熬。

这份煎熬，就好似胃部的灼烧感，不疼，但磨人。

直到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陆铮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最后一天的模拟考以英语考试划上了句点，陆铮坐在公交车站等车时，大脑不住地放空。

自从升入高三以来，她突然觉得眼前大部分的知识点就像流水一样从大脑经过，却不留下一丝的痕迹。

她怔怔地望着被晚霞染红的天际，感到一阵无力。

“想什么呢？”

轻快的声音唤醒了出神的陆铮。

陆铮后知后觉地循声看去，是程衍，她扯了扯嘴角，轻声道，“好久不见。”

程衍似乎没料到陆铮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脸上的笑容一时有些尴尬。

片刻，见陆铮并不打算再说些什么，才开口，

“是啊……好久不见。”

两人暑假相聚在图书馆的学习，以那一日程衍和程卿瑜的小插曲告终。

第二日，程衍便随意找了个借口，不再前往。

而开学后，每个班级繁忙的学习生活，也让陆铮几乎错开了和程衍相见的时间。

两人不像过去一样，有时间一起放学，一起坐公交。

这算是高三以来的第一次碰面。

公交车到来后，陆铮也没有主动开口，她运气颇好地找到了一个座位，程衍就站在她的身边。

陆铮轻车熟路地将自己抄写的单词本从书包里掏了出来，借着车厢内微弱的灯光背起了单词。

她太过专注，专注到没有察觉这一段短短的旅程，一直有一道视线粘在自己的身上。

车辆到站，陆铮下车的时候，程衍叫住了她。

程衍脸上闪过一丝犹豫的神情，许久，才低声道，“我爸妈在学校对面的职工宿舍给我租了个房子……”

他顿了顿，“在高考之前，我都会暂时住在那边了。”

程衍隐晦的解释，陆铮却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未来的一年，我们可能都不会再像今天这样一块儿坐车一块儿放学了。

失落，就好比水滴，悄无声息地从陆铮心间划过。

她轻笑了一声，“那很好啊，你住在学校附近对你学习也会有帮助的。”

“……”

程衍明亮的眼眸在眼眶内小范围地震颤，他期望能从陆铮的脸上看出一丝变化，但没有。

陆铮的笑容还是和以往一样的明媚，嘴角噙着的弧度在他眼中也一如既往的完美，程衍犹豫了半晌，“如果我住到学校附近，周末可能也没办法和你一起去图书馆了。”

陆铮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痕，但也只是短暂的一瞬。

她很快便用笑容掩饰了内心的波动，“没事啦，我都自己去过图书馆好几次了，我一个人去完全没问题的。”

程衍的眼神暗了暗，“是吗……”

陆铮迅速地点了点头，“我们班今天作业很多，我先回去咯，拜拜，程衍。”

说着，陆铮扭头就朝家的方向走去，一边走着一边对留在原地的程衍挥了挥手。

幽长的楼道，此时没有一丁点的光亮。

平日里间或闪着的白炽灯，也终于耗尽了寿命，留下一片漆黑。

陆铮用手机上微弱的光亮，小心翼翼地在满是油污的楼道中穿梭，抵达家门的时候，她发现大门竟没有关上。

陆铮抬手轻轻拉了下门把手，生锈的铁质大门便应声打开，狭小的客厅内只有一处闪着微弱的蓝光——是晏霞。

家里除了晏霞，没有其他人了。

晏霞正低着头，痴痴地望着手中小小的电子屏，她太过专注，专注到没有听见陆铮回家的声音。

“妈？”晏霞的反常，让陆铮心里的警钟奏响，她一边警惕地扫视着客厅和卧室，一边轻声唤道。

好在，屋子里除了反常的晏霞之外，其他的均是一如既往。

昏暗的灯光，让陆铮看不清晏霞的脸色。

晏霞对于陆铮的呼唤，置若罔闻。

“妈？”陆铮试探着又唤了一声，同时摁开了灯的卡关。

只听微弱的一声“啪嗒”，狭小的客厅被刺眼的白光充斥，亮起的光线同样也将晏霞惨白的倦容呈现在了陆铮的面前。

晏霞无措地眨巴了两下眼睛，眼周的皱纹随着她的动作愈发明显。

她愣了片刻，才发现了站在门口的陆铮。

晏霞蹭的一下从餐桌边站起，因为动作幅度过大，甚至撞到了桌面上的玻璃杯。

玻璃杯歪倒在桌上，杯内的水顺着桌沿滴落在了地面上，啪嗒啪嗒的声音，缓慢中带着一丝不可察觉的恐慌。

晏霞扯了扯嘴角，笑道，“铮铮回来啦？你爸和你奶回乡下喝喜酒去了，今天家里就我们两个人哈。”

她说着，将手机锁屏揣在了手上，用另外一只空闲的手，抽了两张抽纸擦起了桌面上的水。

“妈。”不安的感觉涌上了陆铮的心头，她看着晏霞反常的举动，低声道，

“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啊。你先去写作业吧，我炒两个菜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晏霞在笑，但她的眉毛因为强撑出来的笑容而一高一低，脸色苍白，起皮的嘴唇上是艳丽的红色——她化了妆，但妆容却不能掩盖掉她内心的恐慌。

“你出什么事了？”

“没有，哪有什么事啊。”面对陆铮的追问，晏霞有些不满，她眉头皱了皱，一边摆手一边走向了冰箱边挂着的围裙。

点火，开锅，打开抽油烟机。

晏霞的动作利索，陆铮看着晏霞的背影，那种不安的感觉自始至终没有消失。

她再度开口，“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

晏霞突然变得疾言厉色，她回过头，瞪着陆铮的眉眼让陆铮恍惚间回到了那一天，那一个夜晚。

这一回，陆铮再度选择了逃避。

陆铮短暂地接触到了那块潜藏在海底的礁石，但波涛汹涌的海浪将她打回。

她的胆小与怯懦阻止了她探寻真相，也让她错失了挽回一切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