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37岁,在十八岁游望的观念里,已经是老态龙钟、一身班味,疲惫得只剩下虚假皮囊扛起家庭重担,是上有老下有小的老头子了。

可是舒从月不一样,头发虽然凌乱,每次都翘出微微发黄的卷曲,遮盖了消瘦的脸庞,显得一双眼睛更为明亮。

说他27岁比较合适。

游望终于走进了双面镜背后的实验室,能够看到一览无余的厕所,还有舒从月整日枯燥无味守着的病房。

但他对老同学更感兴趣。

游望坐在一旁,撑着脸看他,“你平时都做些什么?”

舒从月头也不转,“看实验数据。”

“除了看实验数据呢?”游望又问。

他说:“睡觉、吃饭。”

“这就是老年人的规律生活吗?”

游望伸手去捋他的发梢,“我之前就想问,你的头发烫过吗?很难想象你这种科学狂人,还会去找托尼老师烫头……”

舒从月皱着眉,抗拒的往旁边一躲。

他们之间瞬间拉开了一段距离。

游望愣了,“不会是自然卷吧?”

舒从月没吭声,皱着眉去看那一堆游望看都看不懂的数据,额发随着他控制仪器的动作,微微颤抖,像小羊毛一样,有点可爱。

游望想试试手感,一伸手被舒从月一把抓住了。

“你怎么……”

“我怎么怎么了?”

游望任由他抓,手指像是修长剪刀,就要去夹他的发梢。

以至于舒从月不得不把作乱的手摁在桌上。

“你之前不是这样。”

“因为你之前是医生,现在你是舒从月,是我的同学,是我的朋友,是我的救命恩人。”

游望分得特别清楚。

“难道要我感恩戴德的跪在你旁边,战战兢兢的大气不敢出吗?”

他的乐观和诡辩,直叫舒从月屈服。

舒从月松开手,“我以为你会很难过。”

“难过。”游望肯定了他的想法,“如果是我妈刚死,我爸刚失踪,我肯定难过得要查明真凶,让对方付出代价。但是,现在已经十九年过去了……杀了我和我妈的凶手,估计早就抓住了吧?”

“他死了。”

舒从月声音沉重的说道,“他杀了你之后,自己就去警察局自首了,最后因为行为恶劣,判了死刑。”

“他为什么对我们下手?”游望问的时候,仍是止不住愤怒。

这件事的真相似乎令舒从月感到痛苦。

他摘下眼镜,捏了捏酸胀的鼻梁,压抑着颤抖的声线道:

“入室抢劫。他说他杀了你爸,拿走了你爸的手机,找到了你家的地址,所以是有计划的入室抢劫杀人。但是没找到你爸的尸体没法定性,我才说你爸是失踪的。”

“但是你爸,应该……”

应该早就死了。

死在他妈妈和他之前,在凶手拿起刀的时候,就死了。

此刻,游望清晰的意识到——

这个人,即使过了十九年也会为他伤心难过。

游望扯出一丝笑意。

“既然该查的查完了,该杀的也杀尽了。我妈没法再活过来,我爸应该也还是失踪,说不定已经变成了荒野的骨灰。”

“我再伤心难过,有意义吗?”

游望伤心没有意义,他更不希望舒从月伤心。

“跟我聊一聊,高考之后的生活吧?”

他睡了好久好久,对一切都感到好奇充满兴趣。

“你大学改读了医科,应该忙得要死要活,是不是连玩都没空?”

“不过,你谈恋爱了吗?怎么现在都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还是老婆看你是科学狂人,大喊离婚,收拾包袱带着孩子回娘家了?”

游望一顿叨叨。

舒从月也懒得管他,专注做自己的事情,随便他在一旁叭叭叭的当背景音。

“你长得挺不错的吧,我以前就记得你很帅,虽然没我帅啦,但你肯定是很多人喜欢的那种……嗯……”

突然,游望忘了词,直接伸手捏舒从月的脸。

舒从月被他捏了个一脸诧异,这人居然还仔细品鉴。

“优质熟男。”

“而且你现在也长得不错啊,如果不是我知道你三十七岁了,看起来跟我们二十七八的班主任有什么区别——”

“滚出去!”

舒从月发火了,伸手推人出门,还不忘反锁实验室。

游望哈哈大笑,敲着门问:“你是害羞吗?”

他觉得好有意思,本来就是对外冷漠,对内人来疯的性格。

“不能休息休息,陪我聊天吗?舒从月,我好无聊啊。”

舒从月怒火中烧:“你无聊就去把衣服洗了!”

“什么?”这句子好小众,游望都没听懂。

舒从月直接命令:“厨房旁边就是洗衣房,你去洗衣服。”

好吧,游望去了洗衣房。

比起整洁冷清的客厅,洗衣房显然乱糟糟的,堆着他穿的病号服、床单,剩下的全是白大褂、白衬衫、黑西裤。

单调得游望怀疑舒从月这家伙是色盲,分不清什么赤橙黄绿青蓝紫,干脆买一堆不出错的黑白了事。

洗衣机倒是简单,操作面板都有中文,再发展八百年,估计也是游望熟悉的样子。

洗衣服的游望,彻底安静了好一阵子。

然而,舒从月很快从监控里见到他在实验室门外走来走去,还故意进了病房厕所,在双面镜上抬手敲了敲。

跟敲门似的,但这门正对着舒从月,想装看不见都不行!

“你做什么?”舒从月开门问他。

“找地方晾衣服,院子里没晾衣架。”游望理直气壮。

舒从月好多年没听过晾衣服这词了,“你不能直接用洗衣机烘干吗?”

“我不会用。”

游望偏不,文盲得义正辞严。

“你们2043年的机器太高级了,能启动都不错了,你教教我。”

舒从月似乎很忙,明显不想教他,只能烦恼的说:“二楼有个平台,衣架和晾衣杆什么的应该收在了篮子里。你去晾,不要乱跑。”

游望没去过这栋房子的二楼。

他很有死人的自觉,绝不愿意弄脏别人的居所。

现在不一样了,舒从月是他同学,他活蹦乱跳的一点儿要死的迹象都没有。

就要乱跑。

二楼平台的晾衣杆,一看很久都没用过,堆满了灰尘。

游望还有闲心先把晾衣杆晾衣架通通冲洗一遍,再挂满了蓝白相间、黑白无趣的衣服。

他大功告成,深有做了一番大事业的成就感。

于是心安理得的顺着走廊晃晃荡荡,参观新居一般,参观老同学的屋子。

二楼只有一间卧室,游望打开门,就见到了和舒从月本人一样的性冷淡风格的装潢。

白墙、白床、白瓷砖。

简单干净得和病房没有什么区别。

唯独算得上点缀的,是卧室墙边的几幅画。

还有一个画架,支起了尚未完成的画作,与开门的游望面面相觑。

那是一张肖像画。

堪堪完成的,是那张游望比谁都熟悉的脸。

舒从月的写实派油画风格,足够游望从这张刚画到脖颈的肖像画里,见到一个熟悉的自己。

他嬉笑时候的酒窝,他上挑的眉毛,还有微微眯起的眼睛。

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游望站在这张画前,像是在照镜子。

但这是舒从月亲手画出的镜子。

这样的作品,似乎还有很多。

他伸手去翻靠在墙边的画,堆叠在一起的画作,除了他,还有另一个十八岁少年。

温柔眉眼,在稍卷的碎发之下,苍白得脆弱。

游望一眼就认出来了,是他熟悉的那个舒从月。

不同于三十七岁冷漠、内敛、麻木的舒从月,而是坐在教室里看他打闹,心慈手软帮他打扫卫生,终于在画里和他走近,处于同一个世界的舒从月。

那一刻,他意识到新闻上说的是真的。

连他这样的外行,都能从舒从月的油画里,感受到温柔悲伤的时间流逝。

舒从月可以用颜料和画笔,在一张一张画布上创造真实的生命,仿佛画中的自己仍旧活着。

活在2024年、活在2025年、活在每一年,能够活着和舒从月站在一起,共享舒从月所见到的世界。

十九年,比游望活过的年岁还要多一年。

舒从月除了做研究,还画了多少画?

游望视线落在了房间里的两扇门上。

一扇门肯定是主卧卫生间,另外一扇门……

画室?

游望猜测,充满好奇。

如果是画室,怎么不把画都放进去。

如果不是画室,那又是什么地方?

他走了过去,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门。

暖色调的墙漆,环形日月的吸顶灯,记忆扑面而来。

熟悉的书桌、熟悉的窗帘、熟悉的床铺。

是游望的卧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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