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已经不记得高中的事了,复活你是意外。你当时受了很重的伤,没多久就被外国的医疗机构带走,说要做康复实验。因为你爸妈都不在了,合同是舅舅签的,他希望你能活着,哪怕是再也无法见面。”
“而我工作的研究院,刚好在做重症病人康复实验,当时老板让我选一个实验对象来研究,符合实验要求的人选里,有黑人、白人、印度人,只有你一个中国人,他们说是移民华裔,我觉得我比较了解黄种人的数据,就随便选了。”
舒从月推了推眼镜,垂下视线,“我没想到是你。”
游望的记忆停留在十八岁,不是八岁。
漏洞百出的话,他傻了才会信。
他认识的舒从月,单纯、好骗,是被有钱家庭好好保护起来,没见识过人间险恶的善良大少爷。
怎么这么多年,这家伙一点没变。
“我舅舅虽然不是什么无业游民,但也不至于高级到能认识国外的研究机构。”
游望叹息一声,想到舅舅就觉得头痛。
就算他死了、就算他又活了,这辈子无论天堂地狱,绝对不想再见到的人排行榜第一,肯定是他那个嫌贫爱富坑害亲戚吹嘘炫耀的舅舅。
他依靠着沙发,抬手撑着脸颊,仔细端详舒从月。
成为医生,对许多普通家庭而言,一定是莫大的殊荣、家庭的骄傲。
可他面前的舒从月,精神疲惫、身体瘦弱,任谁都能感受到从医多年遭受的折磨。
“舒从月,学医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劝人学医天打雷劈,这话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楚,你不会不知道吧?”
游望实在是不理解舒从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你明明是学油画的天才,前途无量,有钱又有天赋,怎么会突然学医了?”
每个高中都有一些和普通学生,截然不同的天才。
舒从月就是这样的天才。
考试的卷面成绩暂且不提,他的天才名号在于绘画的天赋。
哪怕掰起手指头来数,也数不出几个能够三岁学画、七岁画作被博物馆收藏、十三岁作品进入国际知名拍卖行一举夺得三十万英镑高价的天才艺术家了。
学校连篇报道、各界媒体强烈关注,埋首在书本里的学生们,这才意识到,同样是九年义务教育和十二年寒窗高考,人跟人还是不同的。
游望玩得好的同学,偶尔聊起舒从月,都会羡慕得阴阳怪气。
“大少爷家里有钱,画张画拍卖行怎么玩都行。”
“舒少爷嘛,偶尔缺席不来学校,就是参展去了,不像我们,缺席不在就是睡懒觉去了。哈哈!”
游望对舒从月的印象,仅限于同班同学。
这个人还不错,抛开头上的天才头衔,做事踏实认真。
会帮忙打扫卫生,会帮忙擦干净黑板,会帮忙守在窗户旁通风报信老师来了。
额……
游望发现自己想来想去,居然只能回忆起舒少爷为班上的普罗大众当牛做马,任劳任怨。
不过,人家是天才,除了做这些事情,好像跟他们也没有产生交集的可能。
他们甚至没说过几句话。
游望看他沉默不语,叹息一声。
这样的大少爷,似乎根本没想明白自己的话有多少漏洞。
“只有在你的认知里,才会觉得我无父无母,成了重症病人,妈妈的兄弟会不留余地的联系国外的研究机构,倾家荡产的来救我。”
“这样的概念,对于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来说,跟童话一样不可思议。”
“你太有钱了。”
“有钱得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撒谎骗我。”
舒从月显然愣了。
他成熟稳重的脸庞,露出了迷茫,黑色半框眼镜之后的眼眸透着思考。
游望想起来了。
以前舒从月也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当时他觉得怪怪的。
现在他明白了。
怪怪的表情,是“不懂”。
不懂活命的希望可以让人走多少后门、搞多少裙带关系,游望这样父母不在的人,根本轮不到国外研究机构的挑选。
不懂舅舅这种亲戚听到买断医疗费,怎么还会额外再要一笔钱,让亲外甥死前发挥价值余热。
不懂钱这种东西,明明不值一提,怎么会比亲情更重要。
“下次要编谎言,就说舅舅把我卖了。我的心脏很值钱、肝脏很值钱、大脑很值钱,国外要拿去研究中国人的体质,做出生化病毒,毒害这片土地的人,所以给了他几百万报酬,他立马就殷勤的签了合同。而你是国内派来研究所的卧底,要弄清楚实验项目到底在做什么。等你弄清楚了真相,才在无数半死不活的人里面发现了我,决定要救我。”
游望笑着教他,“这样比较符合我们普通人的生活,我也会深信不疑,乖乖听你的话。”
游望揭穿了舒从月的谎言,还给了他一个更为可信的标准模板。
舒从月听完,终于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他摘下眼镜,痛苦的捂住眼睛。
“游望,你想听什么呢?”
他的声音甚至在微微颤抖,“听我这辈子陷入恶心的自责里,恨自己没有在你受伤的那天,更早一点去救你?”
“还是想听,我这一生都走不出名为游望的实验,我活着只为了让你复活?”
“可是,复活的真的是你吗?”
舒从月的眼泪,在他极力遮掩的脸庞滑落,“我想救的那个游望,真的存在过吗?”
游望看着舒从月低声哭泣。
只觉得舒从月真是个好人。
他对舒从月印象最深的一次,居然是生日前一晚和同学聚餐聊天。
“舒从月啊,羡慕死了,生下来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以后出国留学就是大艺术家。”
“哪里需要出国留学才当艺术家,他现在就是艺术家了!之前不是有新闻吗?说他随便画张画,放到国外的拍卖行,都能卖出几百万。”
“他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
舒从月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绝对不会和现在一样,成为了一个沉默寡言医生,活在一间只有墓碑的实验室,只为了让他醒来。
“我饿了。”
游望放下了快递来的文件,躺在沙发上,看向他老同学苍白无趣毫无装饰的客厅天花板。
“舒从月,我想吃魔法鸡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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