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吹拂下,乐思蜀同几位烈火宗门人一同走下玄晖山,在山下与祝朗月及祝朗山辞行。宇殊替姐妹二人整理了一下衣服,又忍不住叮咛再三。祝朗山摩挲了几下挂在腰间的短刀,很难得地正色拱了拱手,祝朗月则踮起脚来,颇为庄重地拍了拍站在自己面前的宇殊肩膀。
乐思蜀站在一旁,不由被祝朗月此举逗得一笑,宇明婋也轻声笑着,虚虚点了点姐妹二人。在她们身旁不远处,息邈无奈地摇摇头,带着笑责骂了一声:
“你这孩子总没正形。”
“放心吧,息师姐,还有大师姐和各位师妹,我们出门在外会很有正形的,也一定会将师尊好好带回来,保证不负众望。”
“对,保证不负众望!”
祝朗山清了清嗓子,挺胸抬头昂然说道,祝朗月应声重复了一句,也将身子站得笔直,众人虽知她们二人有意搞怪,但仍忍不住哈哈大笑。祝朗山得意洋洋地晃了晃脑袋,和祝朗月一同回转过身,两人扬起手臂挥了两挥,随后御起灵力,向着怀州方向疾驰而去。
祝姓姐妹离开后,在师妹们,尤其是息邈的的敦促下,宇明婋自望羲塔中取来烈火宗门人名簿,按之前所说分列队伍。
除去刚刚离开的祝朗山祝朗月外,另有数十名门人未在宗门之内,剩余的门人有一千二百位,连带自告奋勇多次的乐思蜀在内,共分得一百又二十队伍。每次有十支小队分别担任镇守望羲塔等建筑、在宗门内巡逻探查等不同职司,各支队伍每个时辰轮值一次,如此循环往复,直至凶兽伏诛或销声匿迹。
宇明婋检查完名簿后,便再度召出一只神威凛凛的、以烈火燃成的凤凰,凤凰在望羲塔上盘旋一周后仰天长吟。凤鸣声传遍宗门,烈火宗的门人们陆陆续续循着凤鸣声地来到望羲塔前,等着由抽签决定每人分属的队伍、具体镇守的建筑及巡逻探查的时限。乐思蜀站在宇明婋身边,看着宗门名簿上的一个个名字化为从四面八方走来的女人们。
白发垂肩但步履轻快的老者、衣装简朴沉稳踏实的中年人、意气风发的青年人、成群结队而来,轻快嬉闹的少年人、以及与小兰年龄相仿的,或活泼或内敛的小女孩们。烈火宗的门人们年龄不一,性情各异,但相通的是人人神采焕发,彼此间情谊深厚。
宇明婋在望羲塔前忙碌了近两个时辰,终于将所有的队伍安排完毕。息邈和宇殊被安排在同一支队伍中,负责首次宗门巡逻任务,鲁沉香则率领其余几位师妹回到天火堂中镇守,同时继续总领堂内各类事宜。宇明婋按照之前的约定,将乐思蜀和自己安排在同一支队伍中,这支队伍是当日的第六队,要到深夜时分才开始在宗门内巡逻及探查。
乐思蜀用过午饭后便回到住所之中养精蓄锐,她先小憩了一阵,而后坐起身来,忽觉灵力运转较平时更加轻快。修习有段时间,她隐隐感觉自己摸到了第一次突破的门槛。
思及此处,乐思蜀的嘴角微微向上扬起,亲身修道是件非常富有趣味的事情,她能够乐在其中,并且打算将这种快乐继续延续下去。
要将这种快乐继续下去,便需过了眼前这关。乐思蜀坐在桌前,托着下巴望向窗外。
非常状态下的烈火宗依然井井有条,眼见巡逻的时间将至,乐思蜀自庭院中走出,向着宇明婋的朱明院行去。路上偶然会碰到几位巡逻或值守归来的烈火宗门人,她们看到彼此时便会微笑着道一声好。
“乐少侠!”
乐思蜀刚走到朱明院附近,便听到宇明婋的呼唤声。她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宇明婋及其余八位烈火宗门人站在门前,向她挥了挥手。
待乐思蜀来到近前,宇明婋便开始做仔细的安排,她将宗门划分为五个区域,每个区域由两人负责,一个时辰后再到望羲塔前的广场上汇合交流。几位师妹待安排结束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各自确定的区域,乐思蜀同宇明婋一起负责望羲塔附近的巡逻探查,她们结伴而行,在夜色中向望羲塔行去。
比起平日里悠闲自在的散步或游览,巡逻需要更认真谨慎,乐思蜀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随宇明婋在望羲塔附近细细探查起来。
晚风徐徐,吹动塔檐上的火焰,乐思蜀和宇明婋确认过塔前的广场上安全无碍,便一同向望羲塔背后走去。乐思蜀边走边对塔后的景物进行猜测,因为塔后是一片她尚未涉足过的、游戏中也无法寻访的区域。
“这里的路稍微有些陡,乐少侠小心脚下。”
二人刚刚来到塔后,宇明婋便出声提醒,乐思蜀循声看去,只见一段略有些倾斜的小坡,坡道的尽头处还有一片不小的空间。那片空间上别无灯火或火焰照亮,显得有些昏暗,乐思蜀按宇明婋所说缓步走下小坡,踏足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
“呼——”
宇明婋亦走下小坡,站在乐思蜀身侧,她并指一弹,一团火焰便自她指尖跃出。
借着火焰的光亮,乐思蜀看到不远处并立着两座玉石制成的墓碑,她屏息凝神,只见左首的墓碑上以刚劲有力的书法篆着几个大字——
灼州侠士息羽之墓
她的目光一转,又落到右首的墓碑之上,碑上文字与方才的书法同出于一人之手——
故天星城主、灼州侠士祝遥之墓
“那位是息师妹的母亲。”
宇明婋将手一挥,那团火焰轻盈地跃起,在空中飘飘摇摇,最后停留在两块相邻的墓碑上空。她抬起手来,示意乐思蜀去看左首的墓碑。
“另一位是朗山和朗月师妹的母亲。”
宇明婋又向右首的墓碑点了点,随后垂下手去。乐思蜀点点头,向两位前辈抱拳施了一礼。
宇明婋边说边向着两座墓碑所在处行去,乐思蜀随她一同向前,眼睛望着息羽二字,心中想到的却是今天清晨时分,息邈在听到宇明婋的玩笑后那有些异乎寻常的样子。
“原来息少侠的母亲也已经谢世了,倒是从来没听到她提起过。”
乐思蜀默默想着,不觉已来到两座墓碑近前,她注意到两座墓碑都甚是整洁,上面不染微尘,墓碑前方摆着新鲜的蔬果,以及两只盛满了琼浆的杯盏。
“这些蔬果是我前几天换上的,那两盏琼浆多半是朗山和朗月昨晚来摆上的。”
宇明婋的目光扫过杯盏,话语间带了些笑意。乐思蜀想到祝姓姐妹那活泼到有些顽劣的样子,也不禁扬起了嘴角。她看着两座墓碑,想起此前在祝朗山和祝朗月的口中听过很多关于她们母亲的故事,当时虽然不知这位前辈姓名,却已熟知她不少事迹。
这位祝遥前辈少年时因为魃兽之患流离于几大州府之间,机缘巧合修得一身好道法。本可在其它州府落地生根、安享人生的她在听闻宇熠镇压魃兽后立即动身赶回灼州,和宇熠一同重建起自己的家乡。
宇熠创立烈火宗之际,祝遥也广泛接纳重返故乡的人们,在废墟上建起新灼州的第一座城池。她曾带领全城人走出残酷卓绝的沙暴,也曾孤身诛灭在人、妖二族边界为非作歹的两名魔界高手及其随从。
“我们的娘亲可是凡尘中最了不起的大英雌。”
“赞同!”
乐思蜀凝望着祝遥的墓碑,耳边响起祝朗山和祝朗月一唱一和的声音。可惜十余年前,这位前辈英雌在与一只凶□□手时身负重伤,她被赶来相助的宇熠接回烈火宗中疗养,却还是在几个月后伤重不治。遵照挚友的遗愿,宇熠将祝遥安葬在烈火宗一处幽静的所在,而后前往天星城中,在见证祝遥的妹妹、祝姓姐妹二人的姨母祝远继任为城主后,将尚还年幼的姐妹二人接回宗门之中抚养。
但对于息羽前辈,乐思蜀却是一无所知。和祝姓姐妹不同,息邈从未提起过自己的母亲,若非是今日来到望羲塔后,乐思蜀不会知晓息邈的母亲也埋骨于烈火宗中。
因为听闻了许多和祝遥有关的故事,乐思蜀对与她比邻而眠的息羽也感到好奇。烈火宗并非寻常之地,所葬之人也只有这二人而已,英雌之侧应非庸人,她将那行书法看了又看,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宇少侠,息前辈她是怎样的人呢?”
宇明婋本在纵目远眺,听到此言便收回目光,侧首向乐思蜀看来。
“我对息前辈的了解不算太多。”
她思索了半晌,这才继续说道:
“二十年前,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师尊带我去天怒山寻访一位前辈。我与那位前辈的徒儿一见如故,整日一起修习玩耍,师尊和前辈有时外出游历,便将我们二人留在洞府之中。”
“有一日她们游历归来,却不像平时一样欢愉畅快,用过晚膳后,她们二人就到书斋中去讨论事情。我和友人在院内切磋道法,隐约听到前辈谈及一对母女,她说那位母亲身受重创命在旦夕,甚至无法离开暂时栖身的小小山洞,她的女儿苦苦哀求过数位修道者,但都未得到帮助。有些好事之人传言她们母女来路不明,可能是魔界的探子或杀手,这些话语流传开来后,愿意理睬小女孩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了。前辈也只是偶然听说了些闲话,不曾亲自考证此事是真是假。”
“前辈说完后,师尊便决心要向这对母女施以援手,她当晚便动身离开洞府,一连数日不曾归来。虽然师尊中途曾传回过好几封飞笺,但前辈和我们心里还是不免有些担忧。大约半个月后,师尊终于回到洞府之中,怀里抱着一个瘦小虚弱的女孩,那女孩手中紧紧抓着一只陶罐,面色苍白得可怕。”
乐思蜀听到此处,已然猜出了这对母女的身份,她轻轻叹了口气,耳边听得宇明婋说道:
“这个小女孩便是息师妹了。可惜息前辈伤势太重,师尊虽然全力相救,但依然无力回天。”
宇明婋说到此处,也不由叹息了一声。
“在那之后不久,师尊就带着我和息师妹回到了灼州,我们一起在这里安葬了息羽前辈。我并没有见过息羽前辈,但听师尊说,她一直在天怒山附近仗义行侠,那里毗邻妖族和人族,又与怀州接壤,是一片匪徒和邪修频频出没的地方。息前辈不畏艰险,保护了不少百姓,也救助过多位落难的修道者,实在是难得的侠士。”
乐思蜀听过宇明婋的叙述后,望向息羽墓碑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敬意,宇明婋抬手一点,空中的火焰燃烧得更旺盛,两座墓碑静立于火焰之下,散发出玉石的莹润光泽。
“祝遥前辈在宗门里养伤时,也和师尊谈起过息前辈。或许是因为英雌之间意气相投,祝前辈临终前曾嘱托师尊,她谢世后要葬在息前辈左右。”
“原来如此。”
乐思蜀被两位前辈间的侠情义气触动,心中感慨不已。
“不过……”
宇明婋望着两座墓碑,思忖了片刻,随后说道:
“乐少侠,还请你不要在息师妹面前提起她母亲。”
乐思蜀闻言一怔,她侧身望向宇明婋,面上露出疑惑之色。
“息师妹不太愿意谈论和她母亲相关的事情。朗山和朗月有次在漱心斋追问起来,息师妹很少见地生了气,之后更是大病一场,她本就体弱,那一病用了近一年时间才恢复如常,从那之后我们便都留了神,不会再在息师妹面前提起她母亲了。”
宇明婋解释着,话语间难掩对息邈的爱护之意。乐思蜀用力地点点头,承诺自己一定会注意,脑海中却控制不住地浮想联翩。一位拯救过无数百姓和修道者的侠士,缘何会成为自己女儿不愿谈起的禁区?是因为息邈见过她不为人知的一面,还是她心中对母亲有难以宣之于口的其它感情,但没来得及倾诉便永失时机呢。
“我们回去吧,乐少侠。”
乐思蜀正思索间,宇明婋已唤回火焰,对着她朗声说道。乐思蜀回过神来,急忙连声称好,随她一起向斜坡上走去。
返回望羲塔前广场的路上,乐思蜀脑海中仍控制不住地浮现出和息邈母女有关的猜测,她控制住纷繁复杂的思绪,在心中暗暗说道:
“大多数人都有不愿对旁人提及的秘密,息少侠既然不愿意说,也一定有她的道理。”
就像自己穿越进这凡尘世界一样,不也是一件无法和旁人讨论的事情嘛。乐思蜀推己及人地想着,目光随即落到身旁的宇明婋身上。
“不知道像宇少侠这样光风霁月的人,会不会也有秘密呢?”
这大抵是一个永远不会得到解答的问题了,乐思蜀摇了摇头,将目光挪到四周的景物上。
宇明婋和乐思蜀二人回到望羲塔前的广场后不久,其余师妹也自不同的方向归来,她们神态都很轻松,按先后顺序向大师姐汇报起巡逻时的所见所得。
“大师姐,大家的住处附近一切都好。”
“俺们负责的论道场也一样,没什么情况。”
“天火堂和曝书楼这边也没问题。”
听到大家所言,乐思蜀暗暗松了一口气,至少进入戒备状态的第一日一切太平,没有危急的情况发生。
“大师姐!玄晖山前略有异常。”
一位魁梧的老年门人打破了宁静,她将一个软绵绵的人放落在地上,大声说道。
乐思蜀凝神看去,发现那软绵绵的人正是吴章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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