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对不住。”
一片寂静中,宇明婋处理好了最后一处伤口,她替息邈整好了里衣及披风,满怀着歉意说道。
“是我失态了。师姐,你不用道歉。”
息邈低垂着眉眼,轻声回道。乐思蜀看到她青白色的指节在地上敲了又敲,随后又移到披风的下摆处捻来捻去,显然是在纠结接下来该如何表达。
“我先送你回漱心斋吧?”
宇明婋也看到了息邈手上的动作,她思索了一阵,试探着问道。
“好。”
息邈应声答道,双手轻轻松开了披风的下摆。宇明婋闻言微微扬起嘴角,而后利落地站起身,将息邈扶了起来。
“我当真看到了凶兽,它也真的追着我过来了!各位道友,你们一定要相信我啊,我绝不会撒谎的,我阿婆教过我,做人一定要诚实的。”
正当乐思蜀打算和宇明婋、息邈等人一同走出望羲塔时,吴章章的倾诉声又响了起来。从他连滚带爬冲下玄晖山前来呼救到现在,已然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别说是身高数丈的凶兽,便连一只鸟儿的影子都不曾出现在众人眼前。
“吴道友,俺们也没说不相信你啊。”
龙姓门人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俺们只是站得累了,在地上小憩一下,你不要着急嘛。”
“是啊,吴道友,你也站累了吧,坐下歇会儿,顺便和我们摆两句嘛。”
荆姓的少年门人邀请着,声音里带着笑意:
“聊聊你为啥子这么晚还逗留在我们烈火宗,又怎么逛到那片荒漠里的嘛。”
塔内的脚步声一时都停了下来,宇明婋和息邈立于门前,乐思蜀和其她两位门人站在她们身后,都在等待着吴章章的回答。
“我不是故意逗留在贵宗门的!是有人告诉我荒漠里有能延年益寿的灵草,我想着阿婆不久前摔伤了腿,至今还在卧床,就想着冒险去里面摘几棵灵草,好来孝敬她老人家,各位道友,我真的没有其它想法啊。”
吴章章并没有坐下,他双手握紧,郑重其事地说着,说到最后竟有几分哽咽。
“啷个告诉你荒漠里头有灵草的哦。”
受吴章章的真情感染,荆姓门人也动情地掏了掏耳朵,吴章章被她问得一愣,过得片刻才接着解释起来:
“是村里面的邻居,我也知道他可能只是在说大话诳我,但我和阿婆相依为命,为了阿婆,我真的什么都愿意做。”
这么肉麻的话都说得出来,乐思蜀默默想着,也想掏掏自己的耳朵。她的手尚未举起来,便见吴章章转过头,冲着望羲塔的方向望来。
“我担心阿婆的身体,可能错将荒漠里的什么东西认成了凶兽,以至于耽误了各位道友的时间,实在太抱歉了,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当时宇掌门特许我在宗门里帮工一个月,现在也没有余下几日,我希望能善始善终,求各位道友成全我。”
好话坏话都被你一个人说尽了,乐思蜀撇了撇嘴,厌烦地移开了目光。宇明婋上前一步,冲着吴章章开了口:
“吴道友,吴阿婆受伤之日是上月十四日,你替工的日子到本月十六日结束,也即是尚余四日。往后四天烦请你继续在天火堂做事,只是不要再去往荒漠或其余不方便你拜访之处。凶兽之事我会继续留意,现下天色已晚,你又受了惊吓,还是尽早归去吧。”
宇明婋略一停顿,再开口时语气更为严肃:
“此外,请你遵守吴阿婆之前应卯、放班的时辰。如果你下次再出现在不合适的时间里,不论你有怎样的借口,都不可能像今天这样,如此轻松地离开烈火宗!”
吴章章定定望着宇明婋,一时没有回话,乐思蜀向他看去,只见此人面色发白,双手紧握成拳头。
“多谢宇道友谅解。”
过了良久,吴章章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那么就请吧。”
荆姓门人晃荡到近前,对吴章章边说边做了个请的动作。吴章章牙关处传来咯噔一声响,随后低下头去,用比逃命时更快的速度离开了烈火宗。
“各位师妹,还有乐少侠,我们先回漱心斋了。我随后会细细搜查玄晖山附近和荒漠里的凶兽行踪,你们巡逻辛苦了,都早些回去休息吧。”
宇明婋携着息邈的手走出望羲塔,对着乐思蜀和其余几位师妹说道。乐思蜀知晓此时再要求同行的话,多少有些不合时宜,便点了点头。在和宇明婋、息邈等人道过别后,她怀着对今天发生的众多事端的猜测,以及对凶兽的隐隐担忧,回到了自己住所之中。
约莫一个时辰后,乐思蜀仰面躺在床上,仍然毫无睡意,她轻轻叹了口气,侧身望着窗外,喃喃自语:
“再过三天就是桂月十五了。”
烈火宗已经在宇明婋的带领下进入了戒备状态,各位门人有条不紊地按时巡逻、探查,这本是令人感到安定的局面,乐思蜀却仍心怀忐忑。凶兽的阴影始终笼罩在她心头,在这阴影之外,行为举止异于平常的息邈令她担心,文过饰非的吴章章又惹她怀疑。
“明天有空的话,我也再去看望一下息少侠好了。”
乐思蜀如此想着,自床上坐起身来,左右无法入睡,倒不如趁此机会修习一番。
灵力运转顺畅后,乐思蜀便觉身心舒泰,再次躺下后没用多久就安然入睡。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乐思蜀醒来时更感觉到身轻体健,她又静静吐纳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才洗漱收拾起来。
“下次的巡逻要等到明天了啊。”
乐思蜀推算了一下自己所属队伍的巡逻时间安排,感叹了一声后走出庭院的门外,她看到宇明婋的朱明院院门虚掩着,依然保持着昨夜出门时的状态。
“宇少侠送完人之后可能直接去了荒漠之中?那我先去看望一下息少侠好了。”
乐思蜀毫不怀疑宇明婋的修为和勇猛之风,就算真的在荒漠中碰到了凶兽,该担心的也是凶兽而非宇明婋。她整理了一下衣襟,按计划向漱心斋所在处缓步走去。
今日的天气算不上好,烈火宗上下被一层厚厚的沙尘笼罩,天气晴朗时走得已经十分熟悉的路途,眼下也变得遥远起来,乐思蜀放缓了脚步摸索着前行,靠各类建筑上以及巡逻的门人们的火焰指引方向。
“终于。”
行过比平时漫长许多的长路,乐思蜀总算来到玄晖山下,她深吸口气,伸出双手拨了拨眼前的沙尘,御起灵力向着山上行去。
当乐思蜀艰难地翻越了玄晖山,一脚深一脚浅地挪动着下山时,沙尘也变得越来越浓厚,她仔细看了半晌,才在山脚处望到一点微茫的火光。那一定就是漱心斋了,乐思蜀心中想道,她担心息邈在歇息或修习,便没有出声呼唤,她在原地停留了一阵恢复了气力,随后便继续向火光所在处行进。
乐思蜀跋涉良久,只觉身旁的沙尘仿佛凝滞了一般,她穿行其间,竟觉有几分吃力。她深吸口气,比平时更期盼自己也能唤出火焰,驱散四周的尘沙。
“或许我应该向巡逻的少侠们借点火焰举着的。”
她默默念叨着,一步步行下山去,正当她打算再次停下脚步歇息一下时,忽然听到山下传来不甚清晰的说话声。
“……凶兽……为什么!”
不知为何,视力的受阻也影响了听力。乐思蜀凝神侧耳,却依然听不到完整的语句,但透过雾气,她认出了息邈的声音。
“息少侠是在和什么人争吵吗?”
乐思蜀轻轻皱起眉头,虽然听到的句子不算完整,但她能感受到息邈愤怒的情绪。不论息邈在和谁争执,对她的身体都不是好事,乐思蜀不敢再休息,当即加快了速度,向山下走去。
“为什么选我,为什么?”
息邈的声音变得清楚的同时,沙尘也较刚才消散了一些,乐思蜀仰首看去,已经能看到漱心斋大致的轮廓。息邈坐在泉水边的奇石上,俯身垂首望向水面,身旁再无她人。
“已经二十九年了,我以为不会再见到你了。”
息邈又向水面靠近了几分,声音变得冷酷起来,乐思蜀本想快走到近前询问情况,却在下滑了几步后停下了步伐。
漱心斋前火焰舒卷,待乐思蜀走到这个位置时,刚好借由火焰的微光看到息邈此刻的神情,她的面色较平时更为苍白,双目中的恨意几乎要喷薄而出。
“够了,够了!我已经受够了。”
她拍打着石头,发出压抑的低吼,这吼声很快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有些阴森的低语:
“你要怎么才肯放过我?”
息邈低声问着,却仿佛在这句话里得到了解脱,她轻轻笑了,探手拂去一绺滑落下来的碎发。乐思蜀攥紧袖口,只觉现在的氛围十分诡异,沙尘仿佛凝结成冰,催得她周身的汗毛不自觉地立起。
“息羽。”
她听到息邈直呼出母亲的名讳,声音里没有半分感情。
“你不该救我。”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