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已有如此多秘密,九娘皱眉,朝对面屋子走去。
对面房间布置的更加简洁,应当是卧室,入眼只有一张软榻,一对桌椅和两只巨大的衣箱。
九娘打开那箱子,里面层层叠叠堆满了衣物。但奇怪的是,那衣物并不属于某一个人,而是春夏秋冬男女老少皆有。衣物布料虽然常见,绣工却着实非凡,与前世自己在王府穿的宫服相比也毫不逊色。
九娘又小心展开了几件颜色鲜亮的裙子,发现这些裙子大小松紧都不一样,但都有着和街市上普通成衣店里不同的精致巧思。
“九娘!快来!”
循着容铮的声音九娘又匆忙走进旁边的房间,一走进去便被那堆积如山的书箱震撼了。书箱周围还散乱摆放着数不清的卷轴圆筒,每一口箱子和每一个卷轴圆筒上,都印着那和地道洞口类似的燕子徽章。
“这地道后面的几间屋子里,基本都是这些。”
容铮从脚下随意捡起一幅卷轴,打开只见巨幅白纸上密密麻麻画着很多几何图案,图形旁边标注着一串串数算公式。
九娘也接连打开了几个书箱,里面放着的都是和那书房书架上类似的书籍,印刷精巧、纸张陈旧、没有什么名讳印鉴。只是这里的书明显种类更加齐全,既有常见的经史子集,也有一些话本小说民间奇谈,甚至还有关于农学数算天文历法的专业用书。
见容铮又打开了一幅卷轴,正眉头紧锁仿佛沉浸其中,九娘想了想,决心先去后面几间房里查看情况。
只过了片刻,九娘就又跑了回来。容铮抬头,看到小姑娘手中拿着一本小册子,怀里还满抱着一沓凌乱纸张。
“殿下!我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哦?”容铮挑眉,眼神里笑意上涌,“巧了不是,孤也刚刚知道了。”
“要不要赌一把我们想的是不是一样的?”
“好啊,那我们同时把答案写在对方手心里,不知殿下有没有这个信心?”
容铮笑了一声,放下手中的卷轴,摊开掌心,然后用另一只手拉过了九娘的手掌。
不多不少刚好六笔,两人在对方的掌心里,同时写下了一个“成”字。
“没错,就是样式成,这里应该是样式成的一处密藏。怪不得那些书都与技艺工法有关,而且,如果是样式成,那这巧夺天工的私制印刷术,也就可以理解了。”
容铮边说边重新打开那卷轴,上面画的正是桐平皇陵的设计结构,左下角赫然标着一行小字,‘建宁十三年六月,终’。
九娘点点头,也把那小册子递给容铮:“这里恐怕不只是一处密藏,而是样式成被灭门后,最后的家传之所。”
容铮翻开那册子,册子前八页画着整整八枚燕子徽章,徽章里的燕子动作各异栩栩如生,刚好是燕子筑造一完整燕窝的八个环节。
而第九页上只有一行字,“入道弥深,所见弥大。不学不成,不问不知”,恰是两人刚才在书房里看到过的那句话。
其中“成”字被红墨圈住,再翻开一页,便是横平竖直三个大字“样式成”。
容铮一页一页看去,这册子里除了成家的家规祖训,后半本就都是成家技艺传人的画像和生辰年月,应是成家在满门抄斩前留下的一本族谱。
“殿下,册子再给我一下!”
九娘突然出声,容铮忙把册子递过去,又看向她手中那一沓纸。
那沓纸少说有近百张,上面也是各不相同的画像。但和族谱册子里精雕细琢的画像不同,这些画很是凌乱潦草,纸上还隐约粘着干涸变黑的血迹和大团大团的墨痕。
“果然,就是成十三娘,她的脸对不上。”
九娘见容铮眼露疑惑,一边把那沓画像递给他,一边解释道:“殿下刚看的那册子,是成家最后的一本族谱。而这沓纸,是建宁十三年成家被满门抄斩前夜,留下的死像。”
“所以这里面的人,只要建宁十三年的时候没有直接死在皇陵工地里,就都是和那死像一一对应的,可以说当年圣上下旨抄斩,就是杀光了这一整册人。只有成十三娘,只有她的脸,在族谱中和在行刑前的画像上,是两张不一样的脸。”
容铮跟着九娘把那册子翻到了最后,只见最后一页上画着一留着双环云髻头的小姑娘,那姑娘虽年岁尚小,但已初初展露天人之姿。
画像旁题着一行字,成十三娘,建宁二年元月生。
“成家祖训里说,样式成技艺不分男女娣庶,但凡有心传承,皆可登上族谱。成十三娘应该就是成家最后的女儿了,往前一页是她的兄长成明枋,好像是成家这一辈的独子。”
“殿下,你有没有觉得这十三娘...”
“是,虽然是二十年前的画像了,但美人在骨,这成十三娘无论是从骨相还是从年龄,都和庞丽娘非常相似。”
“如果庞丽娘就是成家的十三娘,那倒可以解释为什么抄斩前的画像上成十三娘不是族谱中的样子了,看来是有人代替成十三娘上了刑场。”
“有可能,但这张抄斩前的画像...奇怪,孤总觉得这张脸也有几分熟悉。”
九娘闻言又拿过那画像,她在南梦馆琴棋书法样样精通,却独独没有学过画,只得用手指细细描摹着。
这张脸虽与成十三娘长相不同,但也同样是美人如玉,尚显稚气的五官精致到有点失真。
突然,她脑中闪过一人,但这想法实在太过离奇,九娘赶紧晃晃脑袋,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你也想到了吧,那个人。”
“可是,怎么会...”
“本宫也不知道,但这两日发生的事桩桩件件都很离奇,又或者说,在这杨家笼罩着的湖州,发生怎样不可思议的事,倒也都并不荒唐。”
“对,我想到了,如果是那个人,如果是他,那么一切便都对得上了!”九娘像是灵台忽然清明,手指颤抖着翻到成家族谱的扉页。
“成家的族徽,我想起来我是在哪里见到过了!”
九娘说完,容铮眼底也隐隐透出激动,如果是这样,确实一切便都说得通了。现在只等吴所畏从京城回来,就能补上中间缺失的最后一环。
容铮收好这族谱和画像,正准备继续往前走。突然,门外像是有风刮过,地道两旁燃着的灯火剧烈跳动了几下,下一秒,两人便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九娘先容铮一步回过神,摸黑朝地道口两人放下灯笼的地方跑去。好在那灯笼还原样放在那里,九娘捡起灯笼向容铮走来,如豆火光瞬间照亮了两人周身。
“不好!快放下!”
九娘还没有反应过来,嗖嗖箭矢便朝着两人射来,容铮急忙打落九娘手中的灯笼,拉着她一路朝地道深处跑去。他刚刚已经看过,那里有一段通往地上的石阶。
两人手忙脚乱地爬上石阶,身后的箭矢好像没再跟来。那石阶顶上是一块巨大门板,容铮用力推开门板,电光火石间,隐约看到上面刻着一句诗。
“寂寥虚境里,何处觅长生”
咣当一声,门板被推开了。
容铮挣扎着爬上去,刚想回头拉九娘一把,便听到了九娘颤抖的声音。
“殿...殿下,”
九娘从地道里微微摇晃着爬上来,脖颈上横着一抹剑光。
那剑锋隐隐扎破细嫩皮肤,几丝血珠滚动,流进了九娘的衣领之中。
九娘身后,一身材粗壮的中年男子缓缓走出,容铮眯了下眼,这人,是那日寂寥堂里的掌柜?
容铮借着那冷寒剑光扫视了一下四周,方正房间里整齐摆放着十几套桌椅,正是寂寥堂的一楼店面。
原来这几方之间,竟真是通过这农家小馆保持联络的。
“嘶!这位大侠,你、你轻点,万一不小心把我捅死了,多尴尬。”
黑暗中,容铮看不清九娘的表情,但听到她故作镇定甚至略带调侃的声音,容铮闭了闭眼,他想,小姑娘现在一定很疼很疼。
“姑娘莫急,我一会儿先拿太子开刀,再送你下去。”
“寂寥虚境里,何处觅长生。”容铮睁开眼,声音变得锐利,“寂寥堂、太虚殿、长生烛,一句诗竟包含了三重境,不愧是样式成,着实精妙。程掌柜,别来无恙。”
“那日白主事说你的程是路程的程,现在看来,此程非彼成,你是成家人,对吗?”
“哼,殿下是要将我这条漏网之鱼也带回去砍头吗?”
“当然不是,想必程掌柜也知道,我们二人加起来也不是你的对手。那日我们一行人从后院进来,本宫就已经看出,这饭馆大隐隐于市,掌柜的一定是个高手。”
“哦?我这小馆已经老老实实开了几十年,殿下是怎么看出来的?”
“木柴,准确的说,是木柴的断面。湖州地处江南,土生土长的柴火大都是山头杂木,劈成柴后断面往往倒刺横生遍布裂纹。但那日在寂寥堂的后院中,数十捆干柴不仅码放齐整,而且断口均干净利落,当是手起刀落一气呵成。看得出,劈柴之人不仅手劲稳妥,还颇有内力。”
“就凭这一点?”
“还有,”九娘听着容铮的话,也回想起那日进到寂寥堂后院时的违和感从何而来,“那几日连降大雨,但掌柜这院中却没有任何伙计行走采买的脚印。院中堆放的瓜果蔬菜虽然新鲜,但没有哪家饭店会把这些东西都直接铺在后院里的,现在想起来,就像是掌柜的早就知道会有外人前来,故意摆给我们看的一样。”
“是白万玉,对吧?他就是一直以来在皇陵和法隐寺之间传递消息的工部中人。那日他在法隐寺遇到我们一行人,想来已经意识到法隐寺的秘密很有可能暴露,所以特借吃饭之机,来这里给你和你背后之人通风报信。”
程掌柜闻言冷笑一声,剑刃更用力地在九娘脖子上划开了口子:“不错,本来我还想着绑了二位去找杨家要赏钱。现在看来,你们知道的也太多了,剩下的问题,去地底下见到阎王,和他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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