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掌柜,”九娘意识到脖颈处伤口越来越深,大股鲜血汩汩流出,她咬紧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语速不自觉地加快。
“成掌柜,你既是成家人,我想我知道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不管你信不信,我和殿下,我们是同你们站在一边的。”
“哦?你们这些上京城里的显贵,还能同我们这些丧家之犬站在一边?”
“成掌柜,你现在其实也别无选择,不是吗?不管是绑了我们还是杀了我们,对你、对成家,都毫无意义,反倒遂了杨家的意。等他们也查出这法隐寺和样式成的勾连,到那个时候,不仅你活不成,恐怕所有人都要为此陪葬。”
容铮见九娘脸色越来越白,忙接上了她的话头:“成掌柜,能帮你的就只有本宫和你剑下的小姑娘了,我们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多。而且,或许你也有听闻,东宫素来与杨家不睦,本宫帮你,本就是在情理之中。”
“殿下此话当真?”
“当不当真的,反正天就要亮了,”容铮侧眼看着微蒙的天色,语气平静,“天亮之后,一切就都会水落石出。成掌柜如果不信,不如明晚也来孤的芙蓉阁赴宴,孤请你看一场大戏。”
不知过了多久,九娘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支撑不住,恍惚间,有人狠狠推了她一把,下一秒,自己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你们走吧,若是殿下无意帮助成家,还请殿下就当今夜没有来过。”
“等一下,”见成掌柜就要下到地洞之中,容铮把九娘打横抱起,快步走上前去,“孤还不知道成掌柜的名字。”
“我一介莽夫,无名无姓,就叫阿成。其实,我也算不得成家人,不过是家主心善,收留在门下的一名武师。”
“好,阿成。明晚,芙蓉阁,记住了。”
听到那门板从地下被合上的声音,容铮回过神来,低头看着怀里的九娘,小姑娘的衣襟已经被鲜血浸透,脸色在将亮未亮的天光中白的几近透明。
“九娘!九娘!小九,小九你醒醒!别睡,坚持住,我们这就回去了。”
容铮一脚踹开寂寥堂的大门,还未到清晨,集市上空无一人,他抱着九娘一路飞奔,终于在两条街以外,看到了一刚支上招牌的早点铺子。
容铮摸遍全身发现自己没带银钱,听着怀中小姑娘愈发粗重的喘息,容铮咬咬牙,摘下藏于内袍里的宫禁玉牌,用这玉牌做押,向早点铺老板借了店内的一辆牛车。
那牛车载着两人向芙蓉阁驶去,容铮坐在车上收紧了手臂,低头感受着九娘虽沉闷但依旧有力的心跳声。
第二日上午,包扎及时又狠狠睡了一觉的九娘已经重新恢复了活力。在被容铮盯着灌了三碗看不出什么功效只知道价值连城的汤药后,九娘觉得自己现在简直是重生之后的巅峰状态。
两人正回溯着线索,一阵马蹄声传来,看上去像是连熬了三个大夜形容枯槁的吴所畏翻身下马,脚步虚浮地推开了房门。
“小九!你脖子怎么了?我说怎么一股药味儿,殿下你没事吧?”
容铮表示自己没事,让他先坐,在确认九娘也没有大碍后,三人把这几日发生的事逐一对了一遍。
“你们看看,这就是那几人在吏部的官档。”
九娘从吴所畏手中接过档案,翻了几页后拿给容铮。良久,容铮起身,让内侍去给湖州和桐平诸人,送上今晚在芙蓉阁共赴秋日宴的请柬。
华灯初上,秋夜缱绻,芙蓉阁主楼花厅里丝竹不断,歌舞升平,当真是一场盛宴。
当容铮带九娘一起坐上主位时,杨毅平也终于姗姗来迟。他看了眼四下的来人,沉着一张脸坐进了容铮左下的位子里,刚好和肖闻起面对面。
剩下段纶和白万玉两人坐于下手,两人眼观鼻口观心,均选择垂着头看向地面,默然不语。
容铮见几人都已坐定,又听肖闻起解释说刘毓文刘大人身体抱恙不能前来,点点头,示意九娘拍了拍手,刚才的欢快小调中断,哀婉乐声响起。
随着旋律一同走出的,还有穿着鲜亮舞裙、身姿曼妙的庞丽娘。
庞丽娘在众人注视下翩翩起舞,那舞裙款式别致,无数珠串铃铛缀于其间,蹁跹裙摆跟着她的动作微微扬起,珠串铃铛发出悦耳声响,和婉转弦乐交相辉映,将芙蓉阁秋日盛宴的氛围烘托了起来。
“杨大人觉得怎样?这献舞之人可是你们湖州万艳楼的当家花魁,动人舞姿就连本宫看了也不觉心驰神往。”
“确实是一妙人,只是她这裙子,似乎不是常见的款式?”
“那是自然,既是来芙蓉阁的秋日宴上献舞,当然要穿本宫特别收藏的舞裙,这裙子来之不易,是当世孤品,杨大人且看且珍惜啊。”
杨毅平呷了一口酒,不阴不阳地讽刺了一句:“殿下日理万机还能有如此雅兴,老夫钦佩。”
一舞毕,容铮让庞丽娘也落座稍息,朝一旁候着的内侍招了招手,一溜人便端着食盒走了上来。
白万玉看着那食盒上的花纹,眼中流露出震惊,他猛地抬头看向容铮,只见太子已举起酒杯。
“诸位,胜地不常,盛筵难再,今晚,当共饮此杯!”
说罢,容铮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众人打开食盒。看清里面的东西后,杨毅平率先做出反应,他踉跄着起身,凶神恶煞地盯着那盒子,又朝容铮冷笑了两声,一把掀翻了案几。
“杨大人,可是饭菜不合口味?怎么生如此大的气?”容铮缓步走下台阶,在杨毅平面前站定,坦然与他对视。
“气大伤身,本宫还以为今日这菜,很符合杨大人的胃口呢。”
只见那被掀翻在地的食盒里,满满的都是白骨。零星几块骨头散落出来,将整个花厅衬托的格外悚然。
其余几人面前,也都是同样的一盒白骨。
“哼,什么秋日宴请,殿下行事如此荒唐,恕老夫诸事缠身,不奉陪了!”杨毅平拂了下衣袖转身要走,还没有走出花厅,便被早守在门口的东宫内侍拦住了去路。
“杨毅平!本宫是太子,本宫的宴席你都敢想走就走,当真以为在湖州就没人能动你杨家?”
“也好,不愿意坐,那就站着吧。就站在那儿听孤给你讲讲,到底是何人在你们杨家的眼皮子底下,给皇陵埋了这么多麻烦。”
静默片刻,容铮再开口时,语气已恢复了平静。
“皇陵祭典那日,本宫差点遇险,幸得有缘之人舍命相助,既安然无恙,孤便觉得,这明楼塌或不塌无甚要紧,左不过是你们杨家再出钱出力,修缮完好,反正父皇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殡天,皇陵背后究竟发生了何事,孤并不在意。”
“但那有缘之人却说,孤应该在意,如果连孤都不在意,不知还会有多少弥天罪恶,将永埋地底,无法得见天日。”
“孤起初还不以为然,直到镇国公府和荣平杨家都在说什么皇陵遭劫乃是天谴,谴的就是失德失能的本宫。想来,定是建宁十三年的《论陵》一案,给了你们源源不断的灵感,让你们以为东宫当真是可以任人揉搓的软柿子。”
“不错,十年前杨国公看似胜了,但那时本宫也只有八岁。而今十年过去,杨大人竟还想再如法炮制,真是可笑至极。”
“而且,这皇陵怪事背后的设计之人,比本宫的反应更快。明楼崩塌几日后,义庄闹鬼一事便发生,紧接着,十几年前的冤魂厉鬼索命流言就在湖州大街小巷传的沸沸扬扬。”
“虽说无论是何天谴,背后俱是**,但本宫当真觉得,这冤魂厉鬼索命之说远比东宫失德有道理得多。”
“当然,再有道理,既是人为,就会有蛛丝马迹显露。义庄闹鬼第二天,那看管义庄的工部主事王中威便横死万艳楼中,死状可怖,口吐黑血,身体刻满滅字。”
“哦对,那日首先发现尸体的,就是庞姑娘。”
庞丽娘眼神幽深,只冷漠看着站在身前的杨毅平,似乎对太子提到自己的名字并不在意。
“当时庞姑娘碍于杜其康杜大人在场,不敢说实话,只说自己回屋时王中威已死,其余一概不知。不过后来,本宫带入连夜蹲守,果真把庞姑娘逮了个正着,那时庞姑娘改口称,王中威是自杀,死前,还留下了一封认罪绝笔。”
容铮掏出王中威的绝笔信:“就是这封信暴露了义庄闹鬼一事背后的真相。”
“确实,这绝笔字迹和王中威本人字迹颇为接近,信中所写内容也基本属实。但细查之下,本宫发现这绝笔信中所写未免也太过属实,甚至已经超出了王中威本人知道的范畴。”
“但庞丽娘那晚在万艳楼当众献舞,不可能分身去义庄损毁尸体,由此,庞丽娘和王中威之外的第三人便浮出水面。这人不仅是义庄闹鬼背后的始作俑者,也与明楼崩塌脱不了干系,甚至知道王中威逢双会去万艳楼,而且还能模仿他的笔迹。”
“那么,这人是谁呢?”
容铮顿住,看向在场诸人,几人眼神中困惑惊恐麻木都有,唯白万玉一人仍垂着眼,纤长眼睫遮住了他的所有情绪。
“当时本宫和府上之人只知道有这样一人,却着实摸不透这湖州的水。”
“不过,幸好杨家在湖州一手遮天,就连桐平皇陵的工地名册也完全在杜其康的掌握之中,那背后之人无法销毁名册,于是这册子也就成了揭开真相的关键。”
“彼时杜大人恰好惨死官道,大理寺小吴少卿就传了本宫的旨意去杜家找这名册。果然,名册中一叫李树生的皇陵工人引起了本宫的注意。”
“这李树生本是桐平县李家村的一普通村民,本宫派人去查时,发现李家村早已于建宁十年水患中全村被淹,无一人幸存,只除了李树生一人。”
“按理说这样一孤儿,无人引荐,很难进入皇陵工地做工,可他偏偏在建宁二十一年,突然出现在了这工地名册之中。”
“而保他进来做工的单子上,赫然签着一人的名字。”
“那人的官档本宫也已命人连夜从吏部调来,稍加比对不难发现,虽然经过伪装,但那官档中的笔迹和伪造的王中威绝笔上的字迹,确是一模一样。”
“白主事,你可知道那人是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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