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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街道外已有更夫打更,沿路高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深夜的风府却灯火通明,无一人睡着。
风老将军高坐主座,脸上沟壑纵横,疲惫不堪。
旁边一妇人不施粉黛,素雅淡袍,眼泪却忍不住地从指缝间渗出,小声呜咽不已。
“母亲。”说话的人是个约莫二十五六的公子,与风玄逸有五六分相似,却不那么精神,甚至时不时得捂住口鼻咳嗽两声,否则话都说不通顺。
他攥住妇人颤抖的手,轻声说:“弟弟会没事的,母亲不必多思。”
“息月。”许攒枝泪流满行,“你不懂,你弟弟不是个会认错的主,今日被关在宫中了,也不知是因为什么,陛下到现在都没有传个消息过来……将军,你是进了宫的,可见着陛下了?”
风朗缓缓摇首,无言相对。
许攒枝泪流的更凶猛了,一家人陷入死寂,只剩她的呜咽声。
半晌后,她擦了擦眼泪,下了决心:“不若我穿上诰命服,去求求皇后娘娘,只要能见得……便有希望,将军,将军……”
“夫人不可。”风朗沉声说,“本是我儿不尊军令在先,此举本是小惩大诫,若是夫人先找了皇后,恐惹得陛下盛怒。”
“那也不能什么也不做呀。”许攒枝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事急从权,救驾行的本是忠勇之事,忠勇之人,不赏赐便罢了,此时下狱,难道不是存心……”
“夫人!”
一声喝止,吓得许攒枝脸色煞白,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她连话都开始磕巴:“将军,我……”
“恐隔墙有耳,夫人慎言。”风朗说,“此事我会处理,请夫人安心。崖儿,带你母亲回房休息。”
许攒枝呜咽着被请走,由风崖陪着在一旁,他看着对窗落泪的母亲,心中百感交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搬出了笔墨,提笔写了什么之后,将纸折了折,塞给了风崖。
“好孩子,你素日与太子私下关系不错,快将这封信交给东宫,你弟弟他,他……”
“母亲。”风崖脸色复杂,“此时求助太子,恐怕不会理睬咱们。”
“母亲已然没有别的办法了。”许攒枝攥紧他的袖口,“你就听母亲一回。”
“……是。”
*
谢恒先是洗了个热水澡,感受到温热从肌肤流向四肢百骸,才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渐渐地,他才开始思索沈絮的话是什么意思。
【看戏了。】
看的什么戏,唱戏的又是谁,他通通不知。
他心里总是觉得捏着存档的金手指,再怎么着也不能出什么大差错……
很快,谢恒的房门又被敲响了。
“殿下,微臣是太仆寺袁文青。”
袁文青……
谢恒恍然间想起来了。
他在赴朱珂的宴时,短暂有过一面。
一炷香后,两人对席而坐,剪烛对窗而坐,他叫侍女温了壶热酒,架在了炉子上。
“多日不见,深夜叨扰,万望殿下见谅。”袁文青是个三十中旬的年轻人,却能在朝中有一席之地,着实是有些本事。
他听说过这个人,本家袁家乃是清流世家,本在朝中独坐一隅,不愿卷进任何纷争,像这样半夜拜访,不得不让人起疑。
可谢恒也不想争这些权势,对皇位亦是兴致缺缺,若是袁文青此次前来,真如他所想的话,那恐怕就得扑个空了。
“袁大人哪里的话,敢问此行何解?”
袁文青没说话,只是从袖口中拿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盒子,用手推了过去。
但在谢恒正想接过时,他却摁住了没松手。
“殿下。”袁文青说,“雨中跪了这许久,您冷吗?”
这没头没尾的,叫他拿什么接。
“还成。”谢恒只能说。
“这雨在宫中下了许多日,反反复复,不得停歇,若继续下,恐怕是要积水了。”袁文青说,“听闻殿下得了一雪鹰?”
烛火摇晃,剪影在墙壁上有数尺高。
“鹰要熬,才能变成自己物件儿,若放任不管,它总会做出点让殿下难以预料的坏事的。”
谢恒没说话,而是将他的手拂开,露出了盒底的物件儿。
——兵符。
……他看着桌面上送来的兵符,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感觉皮肤可能都被冻伤了,现在开始隐隐作痛。
他预感到,事情可能已经走到了他无法控制的地步,即便想要重来,却不知正确的节点究竟在哪里。
“这是什么意思?”
“听闻殿下跟沈家子,关系还算不错。”袁文青说。
话说到了这里,谢恒已经闻出了些不对头的味道,但他不知道这是源自于哪里。
究竟是眼前的兵符,还是袁文青语焉不详的对话,亦或者是他此时此刻忽然提及沈絮,是敌还是友。
很快,袁文青给出了答案。
“陛下希望殿下能星夜追杀残留贼党,最好是赶在昌王来京之前。”袁文青说,“为首的贼寇有个叫余萨的,陛下希望您能亲自提他的头颅来见。届时陛下会授您金册,列位藩王。”
"不。"谢恒说,“我的意思是,袁大人您,是什么意思?”
“……”
袁文青笑了,说:“殿下聪慧,这些年来,竟是臣有眼无珠。”
谢恒:“……”
“臣希望殿下,”袁文青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清的语调说,“野心再大一些。”
“国主身体康泰,正有储君,贤明良善。袁大人这话,是想被诛九族。”
“殿下公正严明,此言不错。”袁文青说,“但有一点您却品错了。贤明良善是能装出来的,国君需果决,却不能阴毒……臣子谏言,国君施令,两者相辅相成,微臣又何错之有呢?”
谢恒 :“我无争储之心。”
袁文青选择这个时候过来,又忽然议些国事,必然是下了决心并做足了心理准备。
谢恒也不是不明白,袁文青之所以能选他,并不是看中他的才能,也不是能在朱珂一事上就转瞬间能改了主意。
只不过是眼下除了谢逊,能够继承皇位的人就只剩下他跟谢良。
谢良就不用说了,吃喝玩乐样样精通不说,脾气还不咋地,学业更是一塌糊涂。
若不是投胎投的好,就他这个脾气秉性,这个堪忧的智商,连混口饭吃都困难。
说白了就是没办法了,只要能让他抓住一丝间隙,袁文青就只能赌。
只是谢恒不明白,为什么袁文青会觉得谢逊称得上“阴毒”的?
这简直是超乎想象。
至少在谢恒的认知之内,他是完全想象不到谢逊此人,居然能跟“阴毒”这个词沾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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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夜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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