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灯光绚烂夺目,激情鼓点敲动人心,DJ版的“小兔子乖乖”如魔音贯耳充斥整个包厢。舞台上,十来个身穿荷官服,头戴兔耳朵的年轻男女跟随音乐嘟嘴扭腰转圈圈。弧形长沙发上观众泾渭分明,像是临时拼团的寻欢客,目前还处在装模作样的矜持阶段。
安阳和蒋天河跟摆设似的被晾在一旁,直到曲目将近尾声,才有一人浮夸惊讶出声:“哎蒋老板什么时候来的?停停,停,把那什么都先关一下哈。”
舞台灯光和音乐应声关闭,蒋天河满脸堆笑地点头哈腰了一圈:“抱歉抱歉,打扰到各位了。”
“哈哈,蒋老板话说得也太客气了。”说话的还是先开口的男人,这人二十多岁,一头嚣张红色圆寸,视线敷衍地在蒋天河身上一扫而过,落在他旁边的安阳身上:“这就是你们酒吧那个唱歌的?叫什么……什么来着?”
安静包厢中,除了稳坐沙发中间那位,其余人都齐刷刷看向安阳,其中一道视线十分不善,从进包厢时就频频看向安阳,明显两人之前有些纠葛,应该没少在此事上推波助澜。
安阳在心里无声冷笑,面上却尽显拘谨畏缩,嘴唇嗫嚅却半天也没蹦出个字来。眼见红毛就要不耐,蒋天河忙道:“安阳,他叫安阳。”
红毛眉毛轻轻一皱:“怎么?他哑巴了?”
“您别误会,”蒋天河忙不迭解释道,“他胆子小,又加上刚刚受了点伤……”
红毛嗤笑一声打断他:“胆子小?蒋天河你糊弄谁呢?我听说他连张世豪都敢揍,你搁这儿跟我说他胆子小?!”
张世豪——那个传说中与安阳积怨已久的富二代。
这富二代头一次来酒吧,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安阳按在地上狠狠摩擦,当时要不是蒋天河亲自到场,估计张姓二代多少得交待两颗牙,安阳为什么动手,至今都是“1998”的未解之谜。
这场心照不宣的有备而来在猝不及防之下被红毛自爆真相,陪坐另一侧的张世豪在蒋天河的百口莫辩上火上浇油:“阳哥哪儿是胆子小啊,他只是看不起我们这些‘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社会败类、啃老蛀虫’……而已,对吧?阳哥?”
果然是他。
安阳可以肯定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被对方原方不动地还了回来。
张世豪跟红毛年纪相仿,薄唇长眼,穿一件花里胡哨的度假风衬衣,说话时下巴抬得老高,活像只耀武扬威的大公鸡。
此人曾创下一天被安阳连揍三次的惊人记录,可见其多少有些斗鸡属性,不服输也不知死活。
在他眼里安阳就是炸药桶成精,一点就炸,说完他就做好被安阳冷嘲热讽的准备。之后的发展他胸有成竹,很快场面就会变得难堪起来,他不信蒋天河会在这种局面下保安阳,如此一来,他不仅能把事办好,还能出出以前的窝囊气。
一石二鸟!
张世豪人长得不怎么样,想得到挺美。
可惜,天不遂人愿。
安阳听完张世豪意有所指的阴阳怪气,视线不安地在张世豪和蒋天河之间来回,脸上是足以以假乱真的无辜和茫然,衬得张世豪像个无事生非的搅事精,无风都要搅起三尺浪来。
张世豪:“……”
操!这王八蛋不按套路出牌!
蒋天河连忙见缝插针打圆场:“之前的事应该是有些误会,我在……”
“怎么?蒋老板这是要替底下的人道歉?”
红毛再次打断蒋天河,他翘着腿,一脸似笑非笑:“他是没长嘴,还是那嘴镀了金?”
很显然,红毛是在为张世豪出头,且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有哪里不对。
安阳压下翻飞的思绪,在蒋天河的眼神示意下,对着张世豪深深一弯腰:“对不起,请原谅我。”
张世豪:“……”
梦寐以求的场景出现,张世豪却并未如他想象的那样通体舒畅,相反还有些说不出的憋闷,那种感觉复杂难言,他仔细端详安阳,后知后觉地察觉出不对来,整个人瞬间满血复活,一副抓到安阳小辫子的嘚瑟样:“你就装!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安阳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啧,还真像那么回事!”张世豪身体往后靠着沙发背,一脸已经看破一切阴谋诡计的精明样,“来之前,蒋老板肯定跟你说了有我在,你知道我不会放过你,但你又怕得罪其他人,所以才装疯卖傻是不是?”
说完,他还朝旁边看着像凑数的两人一仰下巴:“你们看他像不像装的?”
那两人争先恐后点头,其中一人为了在红毛面前出头,还为张世豪的推测添砖加瓦:“江皓哥,安阳仗着蒋老板撑腰,平时架子大得很,别说我们了,他谁也不放在眼里,这事儿酒吧里的人都知道,他现在这样肯定是装的!”
江姓红毛搭在沙发背上的手指轻轻敲了两下,眉毛嚣张挑起:“蒋天河,你胆子不是一般的大啊?咋地,你这破地方不打算要了?”
多年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的蒋天河,曾自觉面对各类人都能游刃有余,可不想现在落了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他无暇顾及安阳,急忙诚惶诚恐地向江皓解释:“误会!都是误会!江少爷,就是给我八百个胆子我也不敢骗您啊!安阳前几天出了点事,醒来后就失忆了,这事儿千真万确,您要是不信可以去医院查,真不是装的啊!”
“哈!失忆?”江皓笑了。
另一边的张世豪不甘寂寞:“什么年代了,还玩儿这种聊斋?”
跟班笑着拱火:“当我们傻呗!”
坐在江皓身边的男人寡言少语,闻言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明显是觉得蒋天河在鬼扯。
眼下情景,让长袖善舞的蒋天河感觉左支右绌起来,他一向能屈能伸,做得了老子,也当得了孙子。以往面对这样的场景,他只要伏低做小事情往往都会缓和下来,但现在……
张世豪等人他不足为惧,可江家是永州豪门,另外两人他虽只知姓黎,但从江皓的态度来看,很大可能是“昌盛集团”的那个“黎”。
初出茅庐的富二代们有自己的处事方式,心情好时能一掷千金,心情不好时会直接掀摊子,最擅长的就是“一言不合”和“言出必行”。
蒋天河心里蓦地升起一阵恐慌,冷汗无声无息濡湿鬓角,他视线急病乱投医地环顾了一圈,最后落到坐在中心位置的男人身上,也不管对方在没在听,语气急切道:“黎少爷,您相信我,安阳是真的失忆了,他刚出院,今晚才头一次来酒吧,他真没装,就是,就是还不习惯……”
“安阳——”
安阳被声色俱厉的蒋天河吓得浑身一抖,他睁大眼睛无措后退一步,蒋天河一把拽过他推到自己身前,压低声音焦急催促:“你快跟黎少爷说两句,你能不能出去就看他了,赶紧的!”
“黎、黎少爷……”
江皓不满冷哼一声,安阳如同惊弓之鸟浑身颤抖地闭上了嘴,心急如焚的蒋天河伸手一推,本就摇摇欲坠的安阳被他推得趔趄一步,直直撞向前方酒桌,慌乱间,安阳在不知是谁的压抑惊呼中伸手一撑,满桌杯盘东倒西歪叮当作响,酒水泼洒,瓜果移位,桌面霎时狼藉一片。
安阳狼狈稳住身体,抬头时,正好与蒋天河口中的黎少爷视线相对。
他到底是谁?
为什么我会觉得他很熟悉?
疑问再次浮现出来,安阳不合时宜地呆愣原地,包厢一片死寂。
就在这时,包厢门被无声推开,一个满头小辫的男人走了进来,这人三十来岁,穿一套深色复古棉麻服,他一手插兜一手把玩着一个通体银色的打火机,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吊儿郎当一笑:“哟!正热闹着啊!带我一个?”
所有人:“……”
打火机盖掀开又合上,“咔哒”一声后,他收起打火机摇了摇头:“啧,真没意思。”
说完,他溜溜达达绕过沙发走到中心位置后面,拿出手机解锁递给位置上的男人,然后对安阳一笑:“又见面了,小朋友,你头怎么样了?没撞出什么毛病吧?要是不舒服一定要去看医生哦。”
安阳看着他,抿了抿嘴没说话。
蒋天河一听顿感峰回路转,他假装并不知道安阳撞头的事,惊讶地看了看两人,而后笑了起来:“原来都是熟人啊!看这事闹的!”
“小李——快带人收拾收拾。”
三五个背景板似的服务员迅速上前,轻手轻脚地收拾起桌上的狼藉。
蒋天河打铁趁热,朝着一圈人拱手赔笑:“对不住对不住,今晚是在下没安排好才闹了些误会,扫了大家的兴致还望海涵。我这儿虽小,但还是有两个稍微拿得出手的助兴节目,届时还请大家不要嫌弃。”
但凡有点儿脑子的都知道蒋天河所说的“熟人”有多大水分,其目的也是一目了然。
江皓抖着腿,看向正递还手机的男人:“黎邃,你们认识?”
所有人都看向那个位置,蒋天河和安阳的心也同时提到了嗓子眼儿。
位置上的男人眉目俊朗,他靠着沙发背,长腿放松交叠,整个人跟他的丝质黑色衬衣一样慵懒贵气,他看着江皓,深邃眼眸平静无波,就在江皓险些凹不住造型的时候,他嘴角微微一勾,缓缓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来。
“认识啊。”他说。
此话一出,众人表情各异。
江皓哼哼了一声,朝在心里敲锣打鼓的蒋天河吼:“不是有节目吗?杵这儿干嘛?让我看你?”
“是是是!我马上去安排!”
安阳眼睁睁看着蒋天河欢天喜地溜之大吉,他嘴唇动了动,还未等他出声蒋天河的背影就已经消失在包厢门口。包厢里,收拾好酒桌的服务员整齐俯身退场,重新无声无息地站在角落里,变回毫无存在感的背景板。
包厢再次陷入安静之中。
酒桌前,安阳无所适从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半垂眼睫根根分明,在年轻白皙肌肤上打出一片脆弱阴影,挺直鼻梁下嘴唇柔和饱满,他站在那里,一身普通白T运动裤,看起来就像春日里温暖羞涩的阳光,干净又美好。
其余人在黎邃饶有兴致的打量中屏住呼吸,安阳也在毫不掩饰的视线下紧张地抓住了自己的衣摆。
片刻后,黎邃突然轻笑一声,安阳忍不住抬头看去,就见对方轻点两下搭在沙发上的手指,对自己道:“过来。”
这两个字仿佛有什么魔力,让包厢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江皓吆五喝六地将服务员使唤得团团转,四射灯光再起,魔性音乐报复般响彻包厢。
黎邃端起酒杯递给安阳,对他微微一笑:“不给我道个谢?”
安阳乖顺接过酒杯,刺鼻酒味霎时充斥鼻腔,他略微一滞,仰头将琥珀色的酒液一饮而尽,视线逐渐迷离,意识也开始慢慢下沉,数十秒后,他眼前一黑,不省人事地倒在了黎邃的身上。
安阳:我失忆了。
张世豪:……你看我信不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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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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