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子来根本睡不着。他的精神已经非常疲惫,但太多疑问和不祥的预感萦绕着他,他越是想摆脱这些想法,越是清醒。他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黎明点亮了黑夜才终于合上眼。但因为心里有挂念着去送信,没过两个小时又醒了。闹钟还没响,他决定放弃挣扎,直接起床出门清醒一下。
外面下着绵密的毛毛雨,他洗了把脸小心地把信放进包里。曾子鸣毫无察觉,睡得四仰八叉,衣服都卷到了胸口。曾子来有时候真羡慕他的睡眠质量,只有心里没有忧虑,才可以总是睡得这么安稳吧。
他披上雨衣骑着摩托车往市区开,雨水附在脸上、身上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黏腻地将他往下拉,让他心情更糟糕了。他找了一家粥铺避雨,如昨天一样叫了一个同城快递将信件送出,这次还多买了个防水信封。
虽然心里的预感仍不好,但他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万一王铭洋这次仔细看了信,但信上的字被水打得模糊不清的话,他们就彻底白忙了。他不想让自己的失误毁了一整盘棋。
快递员出发不久后,他再次前往王铭洋的住处,趴在又高又密的草丛之间。雨水从四面八方滴落,天空,树叶,草地。曾子来顾不得安抚糟糕的心情,学着猫的样子甩甩脑袋,拿起望远镜静静等待快递员上门。
也许是天气原因,今天快递员多花了半个小时才到。好在他今天提早出门行动,什么也没耽搁。一个小时后,八点半,管家像编程好的机器一样,准时出现在门口的信箱。王铭洋也已经来到客厅,在扶手椅上惬意地坐下。
今天只有这一封信。王铭洋拿起信封,双眼眯起。曾子来换了一个新的地址,快递员也换了个人,王铭洋哪怕起了疑心也找不到他。王铭洋拿出信,卸去了昨天的轻松。他眉头紧蹙,像是在仔细研究每个字的可信度。读到一半,他抬头朝室外看了看不远处的思林山,又低头继续读。他反复看了好几遍,嘴角抽动了一下,暴躁地走到落地窗前。
这次他倒是没有把信连带着信封直接碎掉,像是个好兆头,但曾子来还是摸不清王铭洋的心思。王铭洋对着山发了一会呆,把信丢在一边,从一个小冰箱式的柜子里拿出一根雪茄,然后拿起一个圆形瓶起子似的东西把雪茄头剪短。
曾子来每次看到王铭洋拿出那个剪雪茄的东西,即使隔着一扇玻璃也还是会打寒战。他总觉得那个像是个刑具,比如切雪茄的圆形洞口刚好比手指稍微粗一点,正适合把手指放进去,两边用力一夹切掉。
接着,王铭洋拿出一个比普通的打火机大一倍的银色打火机,转着圈地烧雪茄,直到雪茄冒烟才放到嘴边深吸一口。他拿着粗壮的雪茄的样子看着颇有大老板的气派,尤其是他像握毛笔一样握着雪茄的时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优雅。曾子来虽然自己也抽烟,但那肯定和王铭洋一根抵得上他一条的廉价烟没法比。他很好奇这东西是不是真的那么好抽,能让一个中年男人露出迷离的神色。
在白色的烟雾后面,王铭洋显得油腻又做作。王铭洋享受地抽了几口,烟草让他平静下来,也让他找到了灵感。他优哉游哉地打了两个电话,继续享受着雪茄和窗外淅淅沥沥的落水声。等到这根雪茄抽得差不多了,院子里开来一辆黑色劳斯莱斯。那是王铭洋大儿子王铭强的车,看似低调实则张扬。
王铭强头发茂密,但顶部隐约可以看出他开始脱发了。他今天穿着一身黑色西服,腰间的金色双H爱马仕皮带勒着鼓起的小肚腩。他手腕上还带了一条黄金佛珠手串。曾子来很好奇佛祖是否真的会保佑带这样奢华饰品的人。
王铭强双手插兜,像巡视领地的狼一样环顾四周才安心地进屋,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危险值得他这么警惕。父子俩聊了一会,屋外又来了两辆车,车上下来几个壮汉打着伞在外等候。他们在外面抽着烟,不时望向思林山。没一会,王铭强面色严肃走出住宅,抓住这个发号施令的机会,指挥壮汉们跟在他身后,摩拳擦掌地朝思林山中走去。
曾子来立刻爬起来,顾不上雨水顺着脖子流进雨衣里。他所埋伏的草丛就在进山路的附近,如果这群壮汉巡山的时候往里找一找,自己弄不好会暴露。
他弓着腰,尽量和周围的绿草植被融为一体,小心又迅速地往林子更深处走去。好在他埋伏了半个多月,对这片山林了如指掌。他只要一直往前走大概四十分钟,就可以走到公路附近,他的车也停在那边。
他们可能以为魏莱躲在山里,所以要巡山把他抓回来?这么看来魏莱说的没错,王铭洋昨天没有动作是误以为魏莱是在自编自导自演这出绑架大戏。难以想象他们父女之间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王铭洋会不信任魏莱到如此程度。还是说魏莱以前真的玩过这么冒险的把戏?
有钱人家也太复杂了。曾子来不禁感叹道。
他找到摩托车的时候,雨终于停了。下山时,清爽的风把雨水打湿的衣服吹干。他打算等夜幕降临前再回来,到时候王铭强一伙人应该已经下山了。就算他们还在山上,在夜色的掩护下他也很难被发现,躲过他们的搜查也不是什么难事。
心里的疑惑有了答案,曾子来也放松下来,困意席卷而来。他在市区找了一家快餐店,点了一杯最便宜的饮料,惬意地吹着空调,趴在桌上补觉。
叫醒曾子来的不是定好的闹钟,而是一通电话。他睡了足足四个小时,睡眼朦胧地望向室外,阴沉的乌云又开始落下小雨。他恨不得和乌云对骂一场,要下就干脆下一场大的,别这么优柔寡断、没完没了。曾子来睡得浑身发麻,险些拿不住手机。他艰难地坐起来,一看是曾子鸣打来的,更气不打一处来了。
“怎么……”
没等他说完,曾子鸣急迫地打断了他:“姐,魏莱,人质跑了!”
“跑了?她那么虚,你都能让她跑?”
“她肯定是装的!她都把我打出血了!”曾子鸣的声音瓮声瓮气,像是一个痛哭了一场的鼻炎患者。
“那你去追啊!你给我打电话我能怎么办?”
“我站不起来了。她……”
“说话!”
“她踢我下面……”曾子鸣声音弱下来。
曾子来彻底无语。他确信魏莱不是装病,但也低估了人质的恢复能力。但最让他生气的是曾子鸣。真是个书呆子,早知道就不应该让他一起参与绑架!他被火气冲昏了头,不仅不觉得弟弟被打得可怜,反而因为他的愚蠢和失误恨不得再打他一顿。
好在他昨天给魏莱裤子的时候留了一手,在里面藏了一个定位器,不然这快一个月的努力就功亏一篑了。
曾子来的沉默让曾子鸣慌了神:“我缓一缓,我缓一缓马上就去找!”
“你去哪找?”曾子来冷声质问。
“我肯定会找到的,这附近都是荒地,他跑不了多远的,他肯定不会往山里跑,所以能去的地方只剩下三个,呃……”曾子来越说越紧张,听得出他正一边咬牙忍着痛站起来,一边努力出动脑筋,想办法能把人抓回来。
曾子来随他信口胡诌,压着火打开定位app。代表魏莱的那个小点正在缓慢地朝东边移动,看来她是打算靠自己的双脚跑出一条生路了。据点的东边六千米有一条很宽的河,河水被污染得呈浑浊的墨绿色,还有一股淡淡的腥味,就算是水猴子看了也不会想游过去。多亏了这条河,沿岸已经没有住户了,也不会有人帮魏莱。
找到了解决办法,曾子来受够了弟弟的废话,那些计划里一条能帮他找到人质的方法都没有。他一言不发地挂掉电话,迅速打火起步。
现在从咖啡店全速赶回王铭洋住处大概需要七十分钟,再赶回据点需要一个半小时。总共两小时四十分钟。
曾子来又看了一眼那个红点,魏莱走到河边需要大概两个小时,如果跑的话可能更快,但沿着河边往北走是山,魏莱肯定不会那么蠢。往南走的确有一条公路,只靠双腿要走几个小时,只要魏莱别想不开跳河,或是发现定位器,找到她还是比较容易的。
留给曾子来追捕的时间绰绰有余。比起魏莱,曾子来更不放心王铭洋那边的情况。他们在山上连魏莱的一根头发都不会找到的,那接下来他们又有什么计划?明天到底要怎么办?
他在红灯前停住,还有十三秒,他给曾子鸣发了一条短信:“往东边走(出门右转)”。红灯变绿,随着一声发动机的咆哮声,曾子来再次朝着王铭洋家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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