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沉着冷酷的黑衣壮汉们现在围着宅子乱作一团。王铭洋如临大敌,在客厅焦虑地踱步,不时停下来,食指上下摇晃着扫过所有人,嘴上也不闲着,光是看嘴唇就知道是骂人的话。黑衣人们全都垂着头,不敢直视王铭洋,缩着身子,恨不得让自己庞大的身躯缩小到肉眼不可见。
其他几个黑衣人在院子里像无头苍蝇似地走来走去,偶尔木然地望着思林山顶。其中几个人在打电话,但对面好像并没有人接,气得他们咬牙切齿,恨不得把手机捏碎。他们个个狼狈不堪,雨水顺着雨衣的兜帽流到脸上。脚上因为没穿雨靴,鞋子裤子全都湿了,沾满了淤泥。
曾子来看了一圈,也没发现跋扈的大儿子王铭强。他的那辆黑车还停在早上的位置。
五十万绝对不至于让王铭洋如此方寸大乱,难道他们在山上发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或者他们在巡山时发生了意外?又或者王铭强被困在山里下不来了?不管是哪个原因,看到他们一改早上的镇定自负,慌得像一群走失的绵羊,曾子来就莫名的开心。要不是时间紧迫,他真想再看一会儿戏。
他用最快的速度摸黑下山,拿出手机确认魏莱离河边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便放心地往据点开。夜晚的高速公路仿佛将他困在了一片真空中,周边的景象在夜色里融为凝固的一团漆黑,对时间和距离的感知也变得模糊。
曾子来在侦查的时候就习惯了在这段路骑车,也熟悉了这附近的路线。这样的黑暗不会让他失去方向,反而让他进入了一种无我之境。此刻,他的世界只有摩托车的发动机声,杂念像是怕黑似地短暂地离开,留给他难得的清静。
终于下了高速,他已经走完了三分之二的路程。曾子来快速扫了一眼手机,发现魏莱的位置偏移了。她没有继续朝河边走,反而往回朝据点的方向走了一段距离。
难道曾子鸣找到她了?曾子来暂时停车又观察了一会,红点朝南边走了一些,又朝河的方向走了一段路之后,又开始往北面那座山的方向移动。这家伙不会迷路了吧。曾子来擦了擦屏幕上的雨水,先全速开回到据点附近,确认家里没人后,加速驶向那个移动得毫无规律的红点。
定位所在的地方是一片开阔的草地,如果是白天,再往前走半个小时就可以看到那条被严重污染的河。曾子来开着摩托车大灯四处搜寻,忽然光线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躺在地上的黑影。
曾子来嘴角不由地上翘。他缓缓向魏莱开去,没想到魏莱忽然站起来拔腿就跑,吓得曾子来一愣。但人怎么可能跑得过车?曾子来加速没几秒就追上了魏莱。他降低车速,和魏莱齐头并进。魏莱看自己被追上了,试图跑得更快甩掉摩托车,曾子来饶有兴致地微微提速,甚至故意开在魏莱前面一点。
“别跑了,你能跑到哪去。”
魏莱看起来甚是凄惨,狗啃似的头发在滴水,身上也湿透了,衬衣黏在皮肤上,看着都难受。她强撑着又跑了一会,终究是体力不支。
曾子来把车停到魏莱面前,低头打量着这个看不清形势的傻子。她蹲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
“上车。”
魏莱眯眼抬头,双手撑在额头挡雨。额头的伤口又渗出一点血来,可能是被水泡发了。她一边咒骂一边别过头,蹲下喘了好一会。曾子来以为她身体不适,正准备去扶一把,魏莱猝不及防地站了起来绕到摩托车后。
车子沉了一下,但魏莱完全没有靠上来。曾子来回头,魏莱双手背在后面死死扒住车座,两腿用力夹紧车两侧。她甚至为了不贴上自己,身前特意留出了一些距离。
“你把住我的肩也行。”曾子来无奈,他只是不希望人质滚下车,再添新伤。
“不用。”魏莱一口回绝。
“也不用这么客气吧。”
“怎么,这么想占我便宜?”
曾子来嗤笑,他忽然反应过来魏莱在介意什么:“我只对你的钱有兴趣。”
“快开车吧,我要被浇死了。”
她颐指气使的语气让他有些不爽,这一天的怨气终于有了个出口。曾子来本来还担心她身体虚弱,打算慢慢开。他在一片旷野里故意转着大弯。他确实对魏莱没有一点兴趣,但恶劣的报复心理就是要故意把她讨厌的东西双手奉上。魏莱从始至终都没有叫出来一声,也没有扶他,可他清晰地听到每次大转弯,魏莱都会猛地提起一口气,这足以让他感到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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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大转弯,明明是一片平地,根本就没有弯路,但车子毫不遮掩地故意□□右倒。这个变态有车把手可以握,可以提前预知是要左转还是右转进而调整身体,但魏莱根本防不胜防。她吊着一口气,又是害怕,又是无助。她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头发贴着头皮,冰冷的雨水从脸上不断滑过,怎么擦都是徒劳。衣服也湿透了,随手抓一把都能拧出水来。
小个子开车不老实就算了,他还穿着雨衣。她有时候控制不住滑到他身后,两个人不小心接触到,雨衣上的水又会浸到她身上。
她今天简直倒霉透了。何止是今天,她这辈子都倒霉透了!
今早起来的时候,她的烧终于退了,那股蔓延全身的痛也随之退散。她暗自庆幸,再烧一天她怕是真的要垮掉。昨天虽然折腾得有些厉害,好在晚上睡了个好觉,即使身体虚弱,但终于不会让她再有那种想要和地板融为一体的难受了。
小个子似乎一早就出门了,只留下了大个子来照顾她。有一说一除了环境差一些,现在的生活也没有那么糟糕,一日三餐都有人管,要是有个床就更好了。魏莱用力晃了晃脑袋尽快打消了这乐观到诡异的念头。明天就是交易日了,她今天无论如何,一定要逃出去。
大个子中午来送饭的时候,垂头丧气的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愧疚。魏莱立刻眼神躲闪地低下头,装作害怕他的样子,小心地接过泡面,窝在墙角一根一根地吃着。
大个子在她脚边留下一瓶水,一双大手握在一起搓揉着,终于开口:“你要是想上卫生间就叫我。”
魏莱声音颤抖地小声问道:“你是叫加洛吗……”
“诶?你怎么知道?”大个子有些惊喜。
魏莱不回应,继续一根一根地吃着泡面,像个因为刚刚受伤而变得神经质的野猫。
“你是听到老大这么叫我,记住的吗?”
“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一阵沉默,大个子起身坦荡地同意:“当然。”
她望着地面点点头,直到听到门被轻轻带上的声音,她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被绑架之后她总是觉得很饿,即使发着烧也不影响她的胃口。明明绑匪给的食物都非常俭朴,但她每一口都吃得有滋有味,每次都能吃得精光。
她举起泡面桶把汤干了,嘴巴用手背抹干,手背用衣服擦干。她开始考虑如何逃跑。这两个绑匪里更难对付的是那个说话声音轻柔,但态度强硬,做事变态的小个子。大个子加洛不过是按他的指示做事罢了,并没有什么主见。
连着两天的烧和昨天大个子的失误让她立住了病弱可怜的人设。而且因为记住了他的名字,大个子似乎对她的好感度也增加了。接下来只要小个子没回来,她只要利用他的没有防备,趁其不意逃出去就可以了。这和从王铭洋家逃跑,这简直太小儿科了。
魏莱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抬手时候手臂都好像变重了,不过没关系,情况危急,到时候肾上腺素一上头,她只要拼尽全力撑五分钟,基本就成功逃脱了。外面的废墟、有很多残垣断壁,像是半人高的墙,堆在地上的水泥。即使大个子追出来,她也可以很轻易地找到掩护。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光天化日还是不够安全。她打算再蛰伏一会,等夕阳西下的时候再跑。那时候的亮度足够她顺便再找找她装满家当的小挎包,夜色也会逐渐成为她的庇护,让她更加难以寻觅。不管这是哪里,朝着日落的反方向跑,只要她坚持跑下去,就一定会找到有人的地方。
黄昏时,房间变得有些昏暗。魏莱敲门叫大个子带他去卫生间。加洛很快上了楼,开门带她去了厕所。她装作虚弱地弓着腰,拖着沉重的步伐跟在他身后。大个子甚至友善地帮她开了门。
魏莱咬着嘴唇以免笑出来,觉得这把稳了。她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原地跳了跳,双腿也不发飘了,拳头也可以握紧了。
冲水,洗手,她做足了全套戏。关上水龙头,水流声停止,她倒数三二一,随即大力踹开厕所门。
“呃啊!”一声痛呼让魏莱警惕起来。
她在门外没看到大个子加洛,绕到门后才发现他正捂着额头,痛得直跺脚。
什么人会站在门后面等人啊?!魏莱有一秒的慌乱,加洛也正好抬起头。两人双目对视。
加洛还在头晕,魏莱已经一个挥拳打在他的颧骨上,紧接着一个直拳打在他的鼻梁上。加洛被打得节节后退。即使隔着口罩都看得出他痛得喘气都费力。他一只手向后摸到楼梯扶手,用力支撑起自己以免跌下楼梯。
这样挡住了魏莱下楼的路。走廊狭窄,她想绕到楼梯边都困难。但她又下不了决心把他推下楼梯摔死。好在楼梯左侧还有一点空间。她抱着赌博的心态,冲向加洛,直接把他推离了楼梯口。接着,为了保险起见,她双手抬起,把着他的双肩借力,膝盖向上爆发抬起,狠狠击中加洛的下面。大个子立刻站不住,跪在地上痛苦地哀嚎。
魏莱转身,三步并作两步下楼。她发疯地在客厅翻找着,很快在一个纸箱子里找到斜挎包。二楼的加洛已经像个虾米一样蜷缩着躺在地上,不住地呜咽,她心里踏实了一些,一鼓作气跑出屋子,朝着暮色笼罩的东方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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