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绑匪丢下纸笔后便离开了房间,留出足够的空间任她自由发挥。不过他们对魏莱还是不够了解。魏莱说她不会写信的时候,并没有撒谎。
她不擅长写东西,拿起笔的一瞬间脑子就被清空了,除了“五十万赎金”想不出一个可以落笔的字。求救的话她也写不出来。向王铭洋求救这件事她只有小时候才干过,基本都是自讨无趣。虽说王铭洋没道理不付这么低廉的赎金,但过去不好的记忆像烙印一样挥之不去。那还能写什么呢?
她忽然觉得灯光太暗了,于是把本子挪到月光下。很快她又觉得惨白的月光吓走了灵感,于是拖着散架了似的身子到墙角昏暗的台灯下。她思考了一会,可是台灯的光死气沉沉,让她什么也想不出来,好在台灯的线够长,她又将台灯搬去让人造光与月光重合。
高个子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白纸上仍是一点墨痕都没有。魏莱趴在地上,发愁地咬着笔杆。高个子尴尬地挠挠头,本来打算坐在凳子上等她写完,但坐得腰都痛了,魏莱还是一点进度都没有,魏莱看起来也不像是在耍心眼,不然也不会一直叹气。他索性坐在她旁边。
过了不知多久,小个子不耐烦地进门时,便看到这样一番诡异的景象:魏莱和自己的同伙一个趴着一个坐着,面对着月光和灯光下的一张白纸,像是被法术定住了似的一同发呆。
他踢了大个子的屁股一脚,对着魏莱冷嘲热讽:“堂堂名校毕业的高材生,连封勒索信都写不出来?”
魏莱也憋得没有好气,回呛道:“我又不是学文学的。”
“你拖得时间越久,家里人赎你的意愿越低。到时候他们要是不肯交钱,你就等死吧。”
“你要真能杀了我算你厉害。”魏莱小声嘟囔道。
小个子轻飘飘地回应道:“你之前只是运气好罢了。”
一句话让魏莱浑身紧绷,精神紧张起来。这是只有王家父子才知道的事情。
在到了王家的第二年,她的初潮来了,她大概知道是什么情况,但具体要怎么处理却从没有人告诉过她。王家父子三个大男人必然是靠不住了,她从到王家就没见过他的妻子,身边没有一个可以问的人。她一时间慌了阵脚,偏偏肚子又莫名其妙痛得厉害。她趴在楼梯把手上,好在住家阿姨发现了她。
处理妥当后,阿姨给她熬了热红糖水,让她在房间好好休息。她谢过阿姨,小口小口地抿着,忽然一个强烈的念头击中了她。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在她来的地方,从来没有每个月血流成河这种事。在那里,她有着非凡的能力,指尖在时间的长线上一点,便生出闪烁着星光的光线。
忽然,她感觉自己在一片大理石围成的虚空之中,隐约回想起自己有什么非常要紧的事情还没有办妥,就突然被丢到了这个世界里。一股紧迫感像鞭子似的抽打着她,让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回到那个潜意识里的地方。
她放下杯子,这强烈的超自然的意识仍未褪去。她有些犹豫是否真的要这样离开这个世界。即使指尖可以产生星光那又如何?或许那个世界也未必如她想象的那么好。
但她又想起老魏。魏家在那顿饭局后的第二天中午便把她送去了王家。他们特意给她买了一件新裙子,是不贵但是看着花哨可爱的儿童款式,穿在一个即将进入青春期的少女身上怎么都别扭。最初的半年里,她父母和姐姐还会偶尔来看看她,后来这一家人仿佛蒸发了似的,就算她有急事打电话过,也是敷衍两句便挂断电话。
至于王家父子,他们很快撕下了体面的伪装。
王铭洋算是她的叔叔辈,一开始对她还很客气,假意希望她尽快融入新家。但每当她提出诉求,哪怕是微不足道如想要个毛绒玩具这样的小事,王铭洋都只是装聋作哑,转头便不再理她。除了她离家出走和王铭洋需要她帮忙的时候,魏莱对他来说就是隐形的。
大哥王铭强对她从来没有好态度,像是家里长了一只赶不走的寄生虫似的,甚至会莫名其妙地推搡她。魏莱自然不服,但只要她还手,王铭强就会对她大打出手,逼得她为了自保去学拳击,学格斗,学柔术。
两年时间里,她芦苇般瘦弱的身体练出紧实的肌肉,她可以轻易躲开王铭强迟缓的攻击,也可以像蛇一样,一个翻身骑到王铭强肩上,两腿紧锁他的喉咙到他接近窒息。王明强这才有所收敛。
至于二哥王安洋,两人关系原本还不错,偶尔王安洋还会带她去游乐场,让她像个正常的小孩一样去放肆地玩闹。但腿瘸之后,他便陷入消沉,不怎么出门也不怎么和别人说话。两人不再有什么交流。
对王家和魏家的厌恶变成了对这个世界的厌恶。她需要回去,就要让灵魂尽快离开这躯体的牢笼。她开始不停地寻死。奇怪的是,每一次都只是和死神擦肩而过,怎么都死不掉。跳海会被海浪打回来,站在高速中央,几吨的卡车能刚好避开她。最激进的一次,她离家出走失败万念俱灰,往自己胸口捅了一把刀。偏偏离要害部位为还有0.07毫米。
最离奇的一次要数春天时,她从天台跳楼。在18层的楼顶,地面上的人看起来不比柳絮大。她算准这么高摔下去一定会死,半空中也不可能发生任何救得了她的意外,于是紧闭双眼她纵身一跃。瞬间的失重感让她既害怕又兴奋。
坠落到一半,一阵莫名其妙的妖风把好几户的窗帘都吹了出来。在三四楼的位置,一个窗帘在风的引领下绞住了她的双腿,她瞬间被拉得停下,双腿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她还没来得及叫出来,窗帘杆支撑不住断掉了,她重重跌落在地上,全身多出骨折,无一处致命伤。她打着石膏和二哥一起坐了半年轮椅便恢复了。
但这些事只有王家自己人知道,本来她就有一些难以解释的玄妙能力,如果传出去让外人以外她有不死之身,指不定会又惹来什么麻烦。
小个子打破房间里的寂静:“猎人总得了解一下自己的猎物。脑子转这么快不如好好想想信怎么写。”
魏莱回过神,她不知道这绑匪还了解她多少事,这些事又是怎么传出去的,忧虑让她心情沉重,更不知道这勒索信要从何写起了。她脑子里纷杂的思绪像是在沼泽里打转,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找不出来,全都沉入烂泥。她轻触额头的伤口,那里还有些黏腻,于是硬着头皮在正中央写上“赎金五十万”后,再次陷入了沉思。
小个子看她动笔了,以为她有想法了,步伐轻快地出门抽了根烟,等他回来时发现纸上就这么五个字的时候,终于忍无可忍。
“真写不出来是吧?”
魏莱不甘心:“我又饿又渴,浑身难受,脑子怎么可能转。”
这话倒是不假,她这一天下来滴水未进,饭更是没机会吃。
小个子压低帽檐,半张脸藏在黑色的口罩下,阴晴莫辩。他抬头给大个子使了个眼色,大个子一时没反应过来,魏莱的肚子适时地叫起来,大个子这才回过神,匆匆出门。
房间里只有魏莱和小个子两个人,气氛十分压抑,像是大个子走的时候把房间里的空气也带走了似的。她用余光观察着不远处的小个子,他单手摆弄着一个塑料打火机,清脆的咔嚓声后,火花雀跃着燃起。小个子低垂双眼仔细观察者火苗,然后温和而果断地用食指和拇指掐灭火苗,魏莱看得自己的手都有些发热,心里不禁暗骂,果然是变态。
“屋里只有两个馒头和白开水了,你将就一下,我随身带了一些退烧药,可以先吃两片。”大个子热情得像是招待客人一样,甚至给她拿来了个毯子。
魏莱也不客气,匆忙地抓起馒头塞进嘴里,又喝了一口水免得噎死。她平常绝对不会吃这种又干又没营养的东西,现在吃进嘴里竟然还有一丝甜味。要不是烧得没力气,她觉得自己还能再吃八个。
小个子不耐烦地催促:“吃饱喝足了吧?赶紧写。”
魏莱用手背擦擦嘴。胃里是舒服一些了,但手里的笔落下又抬起,没留下一点痕迹。她想说她真的写不出来了,又觉得这种示弱会让自己的处境更危险。权衡之下,她决定不管怎么说先写出一份草稿来。
小个子见她动笔了,立刻放下打火机凑过来看。看清了之后,他长叹了一口气才稳定住情绪。
“救命,我是魏莱,我被绑架了,赎金五十万。”
小个子对面前这个虚弱的傻子彻底死心:“我说你写。”
魏莱把纸挪得离台灯更近一些,等了半天一个字都没等到,刚想开口质问,小个子终于开口了。
“亲爱的家人们,我目前遭到绑架,处于极度危险之中,绑匪要求你们在三天之内支付五十万人民币,收到赎金后便会让我安全回家。请你们保持冷静,不要报警或做任何其他多余的事,这样我才能平安回到你们身边。请将钱准备好,24小时后,绑匪将提供付款方式和地点,请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你们可能永远地失去我。魏莱。”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