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津年的朋友圈像被打翻的百宝箱,永远塞满鲜活的人间烟火,和凌辰那条常年蒙着薄尘的动态列表形成鲜明对比。
几乎每隔两三天,就有新内容冒出来:有时是野火酒吧新调的“落日熔金”,琥珀色酒液里浮着片烤得微焦的柠檬,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像缀了串碎钻;有时是户外烧烤的全景图,炭火舔着滋滋冒油的肉串,沈津年举着啤酒瓶和镜头对碰,背景里凌辰低头添碳的侧脸若隐若现,笑声像撒了把碎银,脆得能穿透屏幕;更别说那些随手拍的晨间街景、暴雨天的车窗雾痕、深夜突然发的三行小诗——连吐槽楼下咖啡店“冰美式加太多水”的碎碎念,都带着热腾腾的生活气息。
韩简乐的指尖在屏幕上慢慢滑动,像在翻阅一本写满故事的相册,忽然在一张旧照前停住了。
那是2017年的夏天,照片里的凌辰穿着白T恤,盘腿坐在公园的草坪上,膝盖上摊着游戏手柄,阳光穿过香樟树叶的缝隙,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他仰头笑着,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喉结随着笑出声的动作轻轻滚动,眼里盛着的光比天上的太阳还要亮。
这是韩简乐从未见过的模样,鲜活、跳脱,像冰镇橘子汽水猛地拉开拉环时,迸溅出的那串雀跃的气泡。
她忍不住继续往下翻,看到了更多“不一样”的凌辰:在KTV里抢话筒的他,在火锅店里被辣椒呛到皱眉的他,在雪地里和沈津年他们打雪仗的他……前几年的动态里,他像颗停不下来的陀螺,几乎每张合影里都有他的身影,眉眼间的少年气舒展得像春日新抽的柳芽。
可越往后翻,凌辰的身影就像被潮水慢慢卷走。
最近一年的照片里,他的笑容变得克制而疏离,最后一张有他的照片,是半年前在野火酒吧的聚会,他坐在角落的阴影里,侧脸线条冷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韩简乐脸上,把她的睫毛照得像两把小扇子。
她望着那些新旧交替的照片,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谁:“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屏幕上凌辰如今疏离的侧脸,像想透过照片,触到那个被时光藏起来的、会笑得露出小虎牙的少年。
京西的秋夜裹着潮湿的凉意,凌辰推开酒店套房门时,走廊的感应灯恰好熄灭,只余下安全出口的绿光在尽头明明灭灭。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震感透过西装面料传来,像有只不安分的小虫在作祟。
他弯腰从裤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沈津年的消息赫然跳了出来:“你什么时候回北淮?韩简乐来找过你。”
凌辰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落下。走廊的风从半开的门缝溜进来,掀起他衬衫的衣角,带着窗外梧桐叶的清苦气息。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足足三秒,才缓缓将指尖落在键盘上,敲出两个字:“找我?”
几乎是指尖离开屏幕的瞬间,沈津年的消息就像追着尾巴的流星,接连弹了出来。
先是一句带着调侃的:“对啊,问你生日有什么安排。”紧接着又是一条,语气里藏着几分刻意的随意:“我说你出差了,归期不定。”
凌辰没有回复。他走到书桌前拉开椅子,皮革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笔记本电脑启动时的嗡鸣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窗外的写字楼还亮着零星灯火,像被打翻的星子洒在墨色的天鹅绒上,他点开项目进度表,目光却总不由自主地飘向手机——屏幕已经暗下去,静静躺在桌面上,像块沉默的石头。
接下来的几天,凌辰被工作牢牢钉在京西的日程表里。
分公司会议的咖啡还没凉透,就要赶去郊区的工厂实地考察;下午的供应商谈判刚结束,深夜的跨国视频会议又在等着他。
日程表被切割成无数个精确到分钟的片段,连喘口气的间隙都成了奢侈。
直到17号清晨,手机连续震动起来,他才从厚厚的报表中抬起头。
凌父发来的红包带着“中秋快乐”的祝福,附言里叮嘱他“再忙也要吃块月饼”;凌砚的消息更简单,只有一句「生日快乐,别硬撑 」。兄弟群里早已炸开了锅,沈津年发了张野火酒吧的照片,三个熟悉的身影举着酒杯,杯沿上还沾着奶油,一看就是在提前为他庆生。
凌辰指尖划过屏幕,回了串“谢谢”的表情包,又将手机塞回口袋。
分公司的午餐是简单的盒饭,他扒了两口就投入到下午的工作中,直到暮色漫进办公室,将文件上的字迹染成暖橙色,才惊觉已是中秋。
回到酒店时,城市的烟火气正透过窗户涌进来。
他脱掉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点开微信时,对话框里还停留在沈津年那句“归期不定”。群里的祝福还在继续,父母的消息被顶到了上面,可翻来翻去,始终没找到那个熟悉的头像。
零点的钟声敲响之后,凌辰坐在书桌前,指尖无意识地刷新着朋友圈。
酒吧的喧嚣、亲友的笑脸、同事旅行时拍的海景……信息流像条奔涌的河,忽然在一条新动态前停住了。
韩简乐的头像就这样出现,发布时间是23:59,只有简单的四个字:“生日快乐。”
凌辰盯着那条动态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暗下去,才想起什么似的,指尖飞快地截图、保存。
手机被轻轻放在床头柜上,他走进浴室,冷水泼在脸上时,镜中的自己眼底泛着不易察觉的红。
中秋的月光透过磨砂玻璃漫进来,在瓷砖上投下斑驳的影,像谁藏在心底、没说出口的心事。
之后的行程像被按下快进键的胶片。
从京西的秋雨里抽身,他又扎进洛川的闷热,衬衫后背很快被汗水浸透;接着是鹿海凌晨四点的早班机,机舱里的冷气冻得人指尖发麻;最后降落在星海时,行李箱的万向轮已经磨出了细密的划痕,在机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会议室的灯光永远亮得刺眼,项目文件在他指间堆成小山,白天是连轴转的评审会,深夜还要对着电脑修改方案,连吞咽咖啡的间隙都成了奢侈——直到某个凌晨三点,他对着屏幕打盹时,笔尖在报表上洇出墨团,才惊觉自己已经三天没正经合过眼。
眼下的青黑像被墨染过,胡茬冒出了细密的茬,镜子里的人看着陌生,却又带着种紧绷的倔强。
北淮的秋阳总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却照不透排练室里的紧张气息。
韩简乐的生活被两面镜子清晰切割:一面是白天在排练室反复打磨公演的走位,汗水浸透的练功服能拧出半盆水;一面是晚上站在剧院的聚光灯下,对着台下黑压压的观众鞠躬谢幕。
难得的休息间隙,她总爱拉着安绮柔钻进巷尾那家手作店。陶土转盘在指尖转动,粗糙的颗粒蹭着指腹,恍惚间总能想起凌辰送的那副银质耳钉——针脚处还留着手工打磨的细微痕迹,像他藏在冷硬外表下的温柔。
23号傍晚,快递柜的取件码短信弹出来时,韩简乐刚回到宿舍卸完舞台妆。
拆开两个包裹,一个是网上订的袖扣礼盒,银质的底托上嵌着细碎的蓝宝石;另一个是她在陶艺店捏了三次才成的马克杯,杯身上歪歪扭扭刻着“辰”字。
她盯着两个礼物看了半晌,忽然抓起手机,给沈津年发了条消息:「他回来了吗?」消息发出去后,像石沉大海。
直到近一个小时后,手机才震了震,沈津年的回复带着嘈杂的背景音,隐约能听见酒吧的爵士乐和碰杯声:「还没信儿呢,我帮你问问这大忙人」
此时的星海市,夜色早已漫过写字楼的玻璃幕墙。
凌辰刚结束分公司的最后一场会议,西装裤沾着酒店地毯的纤维。
他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回到房间,连鞋都没脱就倒在床榻,颈椎传来针扎似的疼。过了足足十分钟,他才挣扎着摸过手机,屏幕上沈津年的消息赫然在目:「凌大少爷,归期定了没?有人盼着你呢」
凌辰指尖划过屏幕,切到购票软件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今晚回北淮的航班和高铁票早在几小时前就售罄。
他盯着屏幕上的“无票”字样看了片刻,指尖在“候补”按钮上悬了悬,最终还是切回了微信。
给沈津年打字时,键盘的触感带着微凉的滞涩:「明天回。安排个聚会,让顾聿风叫上商时和她朋友们」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他几乎是跌进浴室的。
冷水冲过脸颊时,镜中的自己眼下泛着青黑,胡茬冒出了细密的茬,像疏于打理的杂草。他掬起一捧水拍在脸上,水珠顺着下颌线滚落,砸在洗手台的大理石面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裹着浴巾倒回床上时,手机还亮着,屏幕上沈津年的对话框停留在「收到」,像枚不肯熄灭的星子,在昏暗的房间里闪着微光。
野火酒吧二楼的休息室里,爵士乐正漫不经心地流淌。
沈津年举着威士忌杯,杯壁上的水珠洇湿了指腹,他把手机屏幕怼到顾聿风面前:“商时是谁?凌辰突然让你喊她和朋友们,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顾聿风正滑动着手机屏幕,闻言抬眼嗤笑:“就是分了我们工作室半层楼的那位。她和凌辰心心念念的那位,是一个公司的。”
沈津年的眼睛瞬间亮了,嘴角勾起狡黠的笑:“哦——这么说,‘朋友们’里,就有韩简乐?”他没等顾聿风回答,已经飞快地给韩简乐发消息:「他明天回,晚上有聚会,你来不来?」
韩简乐窝在宿舍沙发里,抱着抱枕的手猛地收紧。她盯着屏幕打字:「我去会不会太刻意?」
「他让顾聿风喊了商时」沈津年的消息紧跟着进来,像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们不是朋友吗?跟着一起来,再自然不过」
韩简乐的指尖悬在键盘上,心里像被塞进颗酸涩的柠檬,酸意顺着血管漫到鼻尖。
原来他喊了商时……她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屏幕的光映得眼眶发烫,最终还是退出了对话框,转而点开和祁溪澈的聊天界面:「西西,凌辰明天回,晚上有聚会,他叫了商时。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末尾加了个耷拉着耳朵的猫咪表情包,可怜兮兮的。
祁溪澈刚敷上面膜,看见消息时差点笑出声,面膜纸都差点滑下来。她飞快地回复:「包在我身上!明天上班我去探探商时的口风,保证把你顺进去,放心!」附带一个拍胸脯的表情包,透着满满的靠谱。
放下手机,韩简乐鬼使神差地点开微信通讯录。
凌辰的朋友圈不再是一条横线,她的心脏漏跳半拍,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点进他的朋友圈,最新一条是半小时前发的:“明天回北淮”配图是张舷窗拍的夜景,城市的灯火在黑暗中铺成星河。
往下翻,最近两个月的动态一片空白,她退出来,走到衣柜前拉开门,指尖划过一件米白色针织衫,忽然想起凌辰总穿浅色系衣服,脸颊莫名发烫——明天,该穿什么去见他呢?
次日下午,秋阳穿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会议室的地板上织就一张斑驳的光影网。
触控屏上还停留在巡演舞台策划案的页面,祁溪澈刚结束关于“灯光转场设计”的演示,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正准备和商时讨论色温参数的细节,门外忽然传来轻得像羽毛落地的敲门声。
“商时姐,隔壁顾总找您。”前台小姑娘的声音裹着几分小心翼翼,门被推开一道细缝,露出半张带着探询的脸,马尾辫梢的蝴蝶结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商时和祁溪澈几乎同时站起身,拉开门时,脸上已漾开职业化的微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恰到好处的客气:“顾总大驾光临,是有什么紧急事?”
顾聿风正倚在走廊的米白色墙面上,深蓝衬衫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间那块低调的机械表。
他看见商时身后的祁溪澈时,眉峰几不可察地挑了挑,语气里带着几分随意:“今天是凌辰生日,晚上有个聚会,他让我来喊你一声。话音顿了顿,他的目光转向祁溪澈,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你要是不忙,也一起来凑个热闹?”
商时的视线在顾聿风与祁溪澈之间转了圈,正要开口回应,忽然瞥见祁溪澈朝她飞快地眨了眨眼——长睫毛像振翅的蝶,眼底藏着雀跃的光,分明是在递暗号。
她立刻笑着接话,声音里添了几分真切的暖意:“好啊,晚上几点?地址是?”
“七点,野火里。”顾聿风朝祁溪澈扬了扬下巴,语气熟稔得像在说自家后院,“她熟门熟路,让她带你去。”说完便直起身,转身时,皮鞋踩在走廊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嗒嗒的脆响,像在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邀约敲着尾声。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