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幽深,彭总管捧着一晚汤药敲响书房的门。
“王爷,三更了,喝晚安神汤吧。”
其实年节下公务并不繁忙,只是沈随常年难以入睡,此时他在书房也是看些从前早就读过的书。
沈随伸手点点桌角,示意他放下。
彭总管将安神汤放下后却并未离开,只轻声道:“王爷,眼看要过年了,咱们派出去寻人的那几队人马也惦记着和家人团聚呢。”
沈随合上书本,按了按酸涩的眼角:“可以回来了,你去账房多领些银子给他们发下去,正月初十之后再去找吧。”
彭总管记下这些,又帮沈随收拾起桌面的杂物。
春儿走后,沈随的书房里扔了不少东西,唯有那一纸纳妾文书,还放在桌角。
偶尔沈随看到它,就会想起春儿小小的身子站在书房中,双手攥着拳,泪水簌簌落下的样子。
每每想到这些,沈随都会更坚定要找到春儿的想法。
走出书房,沈随走到了月盈阁门口。
小环还住在这,每日收拾洒扫,就如同月盈阁的主人还在。
这院子里承载了太多记忆,春儿曾在这里弹琴,生涩的起舞,还有他们无数次的欢愉。
听见院子里有动静,小环从耳房走出来:“是谁?”待看清来人是沈随之后,小环轻车熟路的打开正屋房门,点上了烛火。
沈随走进去,坐在榻上,沉默良久,小环就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沈随开口道:“年节里她好像是喜欢热闹些?”
小环点头:“姑娘是喜欢热闹。”
沈随起身:“你去账房领银子,把月盈阁按照她的喜好打扮一番。”
小环心中虽有疑惑,却还是应了下来。
次日下了朝,小皇帝把沈随留下,向他说道:“叔叔,眼看要过年了,朕想把母后接回宫过年。”
沈随沉吟片刻,随后说道:“陛下还记得太后娘娘出宫静养原因为何?”
小皇帝低头:“朕知道。”
顾妩责打无辜宫女,终究是闹出人命来。
太后残暴至此,让前朝众臣心惊,小皇帝到底年纪轻,若是被这样的母亲影响成了残暴之君那可不好。
所以前朝商议一番之后,决定送太后出宫静修。
沈随:“治国之道,在于明辨是非,赏罚分明。臣以为,陛下宜秉持公正之心,不可因公废私。且陛下作为万民之主,言行举止皆为国人所瞩目。若出尔反尔,朝令夕改,威信何在?”
小皇帝低着头:“朕知道了。”
沈随沉吟片刻,看着小皇帝沮丧的面容:“若是陛下实在思念可微服出宫探望,只是不宜过久。”
这话让小皇帝重燃希望,他高兴道:“那朕寻个空闲的日子出宫去,绝不会耽误朝政!”
沈随点头,算是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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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城走后,王氏的身子便一天比一天好,到了腊月二十八的时候,她又命人在应天府的闹市上开了粥铺,免费施粥。
这是为了攒些功德,也是高兴自己找到外孙女,与民同庆。
与往年灾荒接济困苦家庭的施粥不同,王氏开设的施粥铺子里是用上好的材料煲的腊八粥,铺子前还有桌椅供人休息,俨然一副正经摊铺的样子,唯一的区别便是不收钱。
施粥从腊月二十八开始,一直到正月初八。
王氏背靠永平伯爵府,应天府尹也要给她几分面子,所以派了衙役来维持秩序,这些粥一部分出自怡心居的厨房,另一部分则是玉奴的君不醉酒楼帮忙做的。
春儿和楚远洲还亲自去施粥铺子上帮了几个时辰,回怡心居的马车上楚远洲从怀里掏出个比铜钱略大些的瓷瓶,递给春儿。
“当日初次见面说了要送你礼物,这可是盛京贵女中间最流行的东西了,你二哥我加价给你买的。”
春儿狐疑着接过,打开盖子的瞬间便有一股芳香袭来,是极为清甜的茉莉香气。
楚远洲:“盛京最有名的铺子做的最有名的香膏,我托人快马送来的,应天府买不到。”
这香味确实讨女子喜欢,春儿默默合上盖子,伸手将东西还了回去。
“脂粉香膏之物岂可轻易送人。”
春儿看向他,眼神略有嫌弃。
楚远洲往后一靠:“金银玉器都是俗物,你也不缺。我离京之际这香膏就在京中风靡,只是这茉莉清雅纯洁,俗人用了反而不搭配,只是我那日一见到你,就觉得这香膏最配你。”
清雅纯洁?春儿有些自嘲的抿了抿嘴。
这香膏再合适她,男女之间以这种物品相送也显得有些太过亲近,想起那日楚远洲说的要娶她之类的话,春儿不免又解释了一番:“你人很好,只是我心思并不在男女之情上。”
楚远洲笑了两声:“我知道。”
送出去的东西楚远洲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春儿只得收下.
她心里其实大概猜得到楚远洲是什么意思,玩世不恭的公子哥早晚要成亲,与其同家里安排的陌生人凑活着过,不如找一个自己看的过去的。
只是她并没有要成亲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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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心园里张灯结彩一派热闹景象,春儿换了身衣裳去看外祖母,正遇上绸缎庄的人来送料子。
眼看要回盛京了,王氏紧锣密鼓的安排着,衣裳给定了一身又一身。
春儿不由得笑了笑:“外祖母,我就算是一天换三身衣裳,也穿不完啊。”
王氏:“都说人不可貌相,可盛京风气不好,到底还是先敬罗衣后敬人,你穿的体面些,外祖母也放心些。”说完王氏又嘱咐了一句:“这都是极好的料子,极时兴的剪裁,莫要让你继母的那个女儿抢了去。”
春儿无奈的笑了笑:“祖母放心,若是她要抢,孙女就和她拼了。”
听出春儿话里的调笑,王氏轻拍她的手:“这丫头和楚二郎待的久了,说话都没正形了。”
王氏这些日子面色红润,一想到要回盛京搅的那些恶人地覆天翻王氏的精气神都好了不少。
她是个闲不住的人,在怡心居隐忍多年,终于春儿愿意和她一起洗清林如雪的冤屈,王氏不可能不激动。
定完几身衣裳,王氏遣散下人,只留卫婆子在屋里。
她嘱咐春儿道:“你回府之后,想好如何调查了吗?”
春儿这些日子也深思熟虑过,她认真答道:“孙女想过,谋害国公夫人,拐走国公嫡女,她做了这么多必然会留下痕迹,孙女想着从她身边的人入手去查。”
王氏认可,随后说道:“当年我也查过一阵子,只是这事太过蹊跷,查起来线索千丝万缕,不知该从何下手。”
王氏伸出手,细细盘算着:“雪儿惨死国公府,此事卫国公秦城不可能不知情,所以雪儿的事我能料定是赵氏和秦城一起干的。而你走失一事,我想不明白秦城有没有参与其中。”
春儿想起那日秦城与她见面时的场景,秦城眼中的恐惧应该是因为自己与林如雪相似的面容,相见的两面,秦城确实不曾表露出心虚的情绪。
要么他演的实在逼真,要么就是在秦城的视角中,春儿就是无故走失的。
王氏透露出更多当年的隐情:“雪儿去世之后,我还哪敢留你在那对豺狼手里,立刻就安排着接你回伯爵府,是卫国公府不放人,我派人打听,说是那赵氏哭哭啼啼的和秦城说喜欢你要留下你,秦城也怕我把你接回府之后外人会议论,所以就没放人。”
春儿:“外祖母怀疑是赵氏背着卫国公干的?”
王氏面色凝重:“出事那天卫国公府派人来我府上,说是卫国公带着赵氏上山烧香,丫鬟抱着你也去了,结果一转身的功夫,你就丢了,等我赶到国公府的时候,抱着你的丫鬟已经被打死了,卫国公府在盛京各大城门设卡找了一阵子,之后就再没动作了。”
春儿掐指一算:“我那时不满三岁,定是时时刻刻有丫鬟跟着,怎会在看管下走失?”
王氏:“我也是这个意思,只是人死无对证,当时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了。”
春儿蹙眉深思:“牵扯的人越多,留下的痕迹也就越多,一定会找到蛛丝马迹的。”
王氏继续说道:“你看我身边有卫婆子,她便是帮我办事最得力的人,那赵氏在侯府不受宠,身边一直没有帮她办事的仆从,我估计着那些事都是她亲手去办的。”
听完这些,春儿陷入深思,王氏拉着她的手:“外祖母年纪大了,很多事过几年可能都忘了,你愿意去查这些事,外祖母很感激你。”
春儿:“一家人,不说这些。”
王氏欣慰的笑了笑:“去玩吧,这段时间你最是无拘无束了,要好好享受。”
春儿应下起身出门去了。
到了年节那日,玉奴、骆冲还有东陵一大早便提着东西来拜年。
看着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王氏心情大好,给每个人都包了红包,闲谈之后,春儿请玉奴来到明珠阁,说了要去盛京开分店一事。
听说春儿愿意出开店的费用,玉奴自然没什么不愿意的,东陵现在可以独当一面了,她正好可以亲自去到盛京开设新店。
说起去盛京,春儿又好奇起玉奴和骆冲的事。
玉奴被问的脸颊发红,从袖中掏出一张请帖。
春儿接过一看,玉奴和骆冲已经定了大年初三成亲。
春儿高兴过后便有些失落,噘着嘴道:“这么大的事,你竟瞒我到现在。”
玉奴赶紧哄她:“我们俩也是年节前才捅破那层窗户纸,这婚期也定的仓促,除了东陵,你就是最早知道的了。”
这么一解释,春儿心情好了些,收下请帖道:“那好吧,只是你若成了亲,那还能去盛京吗?”
“能啊!”玉奴笑的一脸骄傲:“我这生意越做越大,你骆大哥在府衙升迁无望,准备辞官同我一起做生意呢,到时候我带着他和婆母一起去盛京。”
春儿揶揄一笑:“还没过门呢,就是婆母啦?”
玉奴笑着同她打闹:“你这小妮子,还开起我的玩笑了。”
明珠阁里笑声清脆,怡心居中很久没有这样开心的时刻。
盛京风云诡谲,但那都是后话,人活在当下,就要享受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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