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那日春儿早早的起来,换上新衣之后和王氏一起去怡心居的小祠堂祭祖,随后给屋里的下人们都发了赏钱。
楚远洲穿的端端正正来给王氏拜年,他打扮起来若是不开口,就像个气度翩翩的贵公子,只可惜一开口就露了馅。
“多谢王太夫人收留,晚辈十分感激,愿太夫人身体康健,咱们一道回京搅他个地覆天翻!”
王氏不由得发笑:“你这个臭小子!”说着拿出个大红包递给他。
年节前王氏给林修平写了信,说她年后就入京,林修平就不必带着儿女来应天府过年了。
晚上吃过年夜饭王氏就休息了,她身子还需调养,没办法熬夜守岁,春儿和楚远洲强撑着熬到三更也睡去了。
到了正月初三便是玉奴大婚之日,春儿自是要参加的,无人邀请楚远洲,但他硬要跟着,春儿也没办法,只能带着。
玉奴没有家,也没有家人,小院着火之后她又重新租了个住处,此次便是从这里出嫁。
春儿和楚远洲是以玉奴的娘家人身份参加的,天不亮便到了玉奴这,楚远洲忙着招呼人堵门,春儿则是看着玉奴梳妆。
春儿假装忙碌,时而摆弄摆弄桌上的红梅,时而用手绢掸一掸本就没有灰尘的桌面,她没办法和玉奴对视,只要看到她身着红装的样子,春儿就忍不住要哭出来。
玉奴也是一样,姐妹二人每每互相看上一眼,喜婆都要小声提醒道:“姑娘别哭花了装。”
临近中午,接亲的队伍到了,楚远洲带着人堵在门口,刁难起骆冲。
屋内玉奴盖上盖头,春儿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只这一碰,二人便又红了眼眶,两人的手都微微发凉,纤细却又那么有力量。
曾经多少日子,就是姐妹二人互相搀扶着走过来的,而今也算是熬出头了。
楚远洲没做的太过火,稍微刁难几句就让骆冲进来到了门前,喜婆子听着敲门声小声道:“姑娘要离家了,哭吧,哭声越大说明娘家对姑娘越好。”
这话一出,玉奴终于是忍不住了,抱着春儿哭了起来,哭她早死的爹娘,也哭她早逝的妹妹,更是哭她吃尽苦头的前半生。
春儿也哽咽着,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本是个大喜的日子,骆冲也是个只得托付的人,可不知为何,这喜服一穿,就是催人落泪。
喜婆打开房门把红绸递到了骆冲手里。
二人在主屋朝着玉奴父母的牌位跪拜,骆冲给两个牌位前都敬了酒,随后跪地朗声道:“岳父岳母在上,受小婿一拜。”跪拜之后,骆冲继续道:“小婿定会敬爱玉奴,绝无二心,永不纳妾!”
骆冲说不出太冠冕堂皇的话,他这几句话虽然直白,但句句真心,玉奴喜欢的也正是他这一颗正直之心。
玉奴一直掉着眼泪,纤弱的身体一颤一颤的,春儿也忍不住又要落泪,眼见着这喜庆的场合要被泪水填满,喜婆子赶紧催促着下一个行程:“新娘子上轿了!”
人群簇拥着新人出门,楚远洲把春儿拽到后面提醒道:“快擦擦脸,新娘子有红盖头挡着怎么哭都没事,你这笑脸都哭成花猫儿了。”
春儿赶紧擦了擦脸,悲伤的情绪也纾解了一大半。
到了骆家,玉奴给骆母敬了茶,随后骆母颤巍巍的伸出手,玉奴赶紧把手送了过去。
骆母眼盲心不盲,玉奴在成婚前坦白了自己过往,骆母并不在意,过去的事无可改变,眼前的玉奴是个努力生活的姑娘,骆母对她无不满意。
骆母撸下自己手上的镯子执意要套在玉奴手上,笑眯眯道:“咱们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定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二人行了礼,入了洞房,随后院子里就开了席。
骆家院子不大,来的人也不多,今日的酒席是君不醉的大师傅们亲自操办的,这菜式都是骆家亲戚朋友们没见过的。
一开始亲戚们还对玉奴的身世好奇得很,眼下君不醉女掌柜的身份盖过一切,众人眼中只有羡慕,再无猜忌。
春儿和楚远洲不便久留,开席之前便告辞了,回去路上春儿还在默默抹着眼泪,楚远洲看在眼里,便说道:“旁人成亲你都哭成这样,若是自己成亲,你岂不是要变成泪人?”
春儿吸吸鼻子瞥他一眼:“你懂什么。”
楚远洲往后一靠,半开玩笑道:“你嫁给我,我绝不笑你。”
春儿也跟着开玩笑:“若是你娶了我,我不许你出门瞎晃,也不许你和别的女子打情骂俏,你能接受?”
楚远洲收敛神情:“我能。”
春儿轻哼一声:“骗鬼吧你。”
楚远洲又变回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对啊,骗你这个爱哭鬼。”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像亲兄妹一样打着嘴仗直到马车停在怡心居门口。
晚上吃过饭,春儿准备入睡,刚卸了钗环,就听到门口有人通传,说是楚二郎来找她了,春儿好奇是什么事,便披上斗篷出去了。
她洗去粉黛不着钗环,披着斗篷提着灯笼出来,迎着满院的烛火看见院门口楚远洲正在等着她。
见她出来,楚远洲晃晃手里的酒壶:“请妹妹赏月饮酒,妹妹可有雅兴?”
春儿不由得发笑:“我当是什么大事。”
楚远洲带着她往小花园走:“对你二哥来说,饮酒做乐就是天大的事。”
春儿原以为她们要在小花园的亭中饮酒,却不料楚远洲三两步跨上假山,随后伸手要拽春儿。
春儿一脸无奈:“二哥在京中时也时常邀请贵女爬假山吗?”虽是无奈,但春儿还是攀上假山,随后递出了手。
楚远洲奋力一拽,随后笑道:“我一般不请贵女爬山,我们都是找个花园里僻静的地方行好事。”
这话引来春儿的一记眼刀。
原以为假山之上便是终点,楚远洲向前走了两步,随后直接一个跨步挑上了亭子顶。
春儿有些害怕,这实在是有些高了。
楚远洲张开怀抱:“冲二哥怀里跳!”
春儿瞥了他一眼,咬咬牙道:“走开些。”随后奋力一跳,稳稳落在楚远洲身边,让他的怀抱落了空。
楚远洲微微一笑,解下斗篷铺在亭顶,随后大马金刀坐下,从怀中掏出两个水晶杯。
春儿裹着斗篷坐下,接过楚远洲递过来的酒杯喝了一口,冻得她小脸直接皱在一起。
这幅可爱模样让楚远洲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春儿皱眉,微微噘嘴:“你故意的?”
楚远洲不说话,托着腮微笑着看她,眼中有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亭子位子颇高,能将整个怡心居一览无余,此时正直年节时分,怡心居内整夜点燃烛火,俨然一副烟火人间的美景。
春儿痴痴的看着,烛火映在她眼中,让她的眼眸璀璨无比。
“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楚远洲双手交叉垫在脑后,往斗篷上一躺:“被拘的无聊,四处瞎跑找到的。”
春儿回头看他:“我以为你这段时间一直挺乖的呢,没想到背地里还是不收心。”
楚远洲晃着腿:“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不是你在这,我早就找理由回京玩去了。”
春儿轻哼一声,不信他的话。
楚远洲举起酒壶对天畅饮,随后道:“我感觉你这阵子性格……怎么说呢,轻松活泼了不少,不像以前似的好像被什么东西拘束着。”
春儿垂眸,她也有这种感觉,当初她离开沈随,一路上小心翼翼提防着周遭的一切,在玉奴身边的时候,二人整日为了生计发愁,更是没法轻松,即便是来到怡心居,春儿藏着只有自己和王氏知道的秘密,更是整日提着一颗心。
可眼下要回到卫国公府去,春儿反而放松下来。
就仿佛不破不立,此刻她心里有着绝对的信念,那就是为林如雪查清当年之事,这个目标仿佛给了她无限的勇气,让她的心情反而轻松下来。
楚远洲看得出她的改变,她却无法像楚远洲解释这些。
看春儿一言不发,楚远洲继续道:“你的脾性我越来越喜欢,那日说要同你成亲,其实不完全是玩笑话。”
春儿有些错愕的回头看他,随后微笑道:“你喜欢我?”
楚远洲坐直身子如实道:“对你,我爱护的心思是有的,谈不上喜不喜欢,只是我想着,若是同旁人成婚那还不如娶你,若是整日对着你,我起码不会厌烦。”
这话很直白,春儿也直接道:“我已经拒绝过你一次了。”
楚远洲挑唇一笑:“你不必急着拒绝我第二次,京中贵女瞧不上我,我瞧着你也没有要嫁人的意思,若是日后公爵府逼你成亲,你就来找我,我一定等着你。”
春儿看着楚远洲,他眼眸深邃,不像在开玩笑。
春儿轻咬下唇,微微皱眉,深思后开口道:“你不知我的过往……”
话还没说完,楚远洲便又双手交握着躺下,看着清冷夜空打断她道:“你不必说,我不在乎。”
他越是这么说,春儿的眼神就越是不解。
真有人不在乎吗?怎会有人不在乎呢?
二人又坐了一会,春儿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予以沉默,楚远洲并不逼她。
楚远洲一路送着春儿回到明珠阁,分别之前,春儿还是认真解释道:“二哥,我真的把你当哥哥。”
楚远洲笑了两声,随后摸了摸她的发顶:“不要被我的话困扰,无论如何,我永远是你二哥。”
春儿点了点头,随后转身迈步进院。
楚远洲看着她的背影,伸手嗅了嗅手上残留的发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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