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狗?”
薄萧的声音很冷,此刻显得格外突兀。
谁都没想到这个称呼会在这种时候被说出来,一个雪狼族内所有族人都知道的称呼。
薄萧忽然笑了,声音有些沙哑,“是啊,两次差点死了,可不就是你们嘴里的死狗吗?
“数百年前,雪狼族灰狼一脉惹是生非,雪狼皇室最终将其一脉赶出族群,与灰狼一族再无关系。雪狼皇室亲王雪召年养子雪邑念及曾为同族,不惜离开族群助灰狼一族度过难关,后灰狼集全族奉雪邑为族长,数百年内其为族群了却诸多事宜。如今灰狼一族却恩将仇报对其多番侮辱,甚至设局谋害。”
薄萧看向楚镜黎,声如洪钟,“今请妖尊镜狐见证,灰狼一族诸以恩将仇报之例于雪邑,即日起,与雪邑再无干系!”
楚镜黎上前一步,一面足百米的镜子立于身后,上面悉数例出诸多条例,最后将雪邑二字与其后灰狼一族划开。
这便是断了这错了几百年的关系。
楚镜黎正要收镜,那雪邑二字竟出现在雪狼皇室被划死线的雪召年之下。
剥离族群后自动划入曾经的族群,意为原本的族群承认其身份,允回到族群,划于死线之下,意为至死承认其身份。
楚镜黎收了镜子,浅笑道:“灰狼一族竟连雪狼皇室亲王悉心培养的养子也瞧不上,看来灰狼族前途定是无可限量了。”
周遭一时无人言语,直到槲樾从结界内走出,“稳定下来了,但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让他休息一下。”他抬眸,毫无躲闪之意瞧那一群灰狼,道:“他们这一群真的很吵。”
薄萧怀里抱着变回原形的雪邑,一旁开出一扇门,“请随我来。”
门的另一端是无尽的黑暗,崖柏的熏香萦绕在鼻尖,倏又明灯满堂。
屋内门窗紧闭,听不见外头一点声音。
槲樾问:“这是何处?”
“岚雪山,”薄萧正对上槲樾的视线,道,“现下阿邑未醒,还望狐老暂留此处,待阿邑醒后无恙再离去。”
“确定不是强留?”槲樾绕着这屋子打量一圈。
黄花梨的桌椅,桌上放着龙凤呈祥样式的陶瓷香炉,椅子后是达房梁的书柜,俨然是一间书房。
想来这处没有待客议事的房间,否则也不会将一群人直接带进书房。
槲樾估摸着阵法的能力限制,片刻后才道:“你这阵法应当只有你能开启吧,若非你启动或是许可,应当没人能活着离开这。当然,除了半神,否则就是修为接近半神也得带伤离开。”
薄萧微微点头,面上像是无论如何也扯不出一个笑,木着脸道:“迫不得已罢了。”
槲樾好笑地念着这个词,道:“也行。不过得让他们回去。”笑话,楚镜黎还得回去处理卷宗,至于做甩手掌柜的祁水穷,呵呵,怎么可能给他光明正大偷闲的机会?
他才说完,一边闻人羽立马出声,“我留下陪你。”说完又一副生怕对方拒绝的模样,道,“你一人就在这里肯定会很无聊,我正好空闲留下来陪你。”
他刻意拉长“很”字,格外夸张的语气倒真有唬人的气势,槲樾觉得言之有理,点头赞同。
祁水穷还想说话,一眨眼却已是厚山的花海。
楚镜黎着急去处理卷宗,这会儿也顾不上祁水穷闷着有话想说,道别一声便急忙离开,独留这两个闷气没话说的鬼仙尴尬。
他二人紧挨着站立,明明已是肩并肩的模样却像是相隔万里。
良久无言,纪云起终于出声,“乐乐”二字在喉间转了又转,最后变成一句“祁尊主”。
祁水穷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叫自己,这会儿也冷静下来想着先前的梦。
他深知一个梦境说明不了什么,大脑时刻提醒他不该片面看人更不该听信那些谣言,可每每牵扯这位仙尊他便会乱分寸,梦醒时竟又是脑子糊涂就冲对方冷言冷语。
分神又回神几个回合,他这会儿总算冷静了,只是没想这一日不到的功夫竟能从乐乐变为祁尊主。
他想笑,可想着方才他才冲对方言语不善,又生生笑不起来。便轻声应着:“何事?”
纪云起瞧他不似先前的排斥,顿时松口气,试探着开口,“后面之事我没多管。”八个字声音却越来越小,底气也愈加不足。
他不确定这么做祁水穷是否会消气,至于源头为何生气,他更不知道,只能一点一点试探着去听话。
祁水穷也是这会儿才发觉自那句“干你何事”后纪云起一直沉默不语,原是因为自己?
纪云起看着祁水穷的侧脸一动不敢动,还未做其他多余的反应,那本侧对自己的人儿忽然扭头,两人相隔一拳的距离对视。
祁水穷掀开面具,露出一双凤眸瞧他,笑问道:“仙尊是因为我才一直不说话的?”
纪云起视线似乎被祁水穷占满了。只有他,只看得见他。
“云时仙尊?”
祁水穷蹙眉又往前进一毫,纪云起才回神,低声应一句,“我在。”
祁水穷这才展颜笑开,往后拉开距离,笑他:“仙尊还未答我方才的问题。”
纪云起忙点头,明明该是冷人的声音却罕见听出胆怯,“我怕惹你不悦。”
“那好办啊,你把你那柄剑收好别让我看见就行,我瞧它不顺眼,怕哪日没忍住给它折了。”
“好。”
“话说你那剑叫什么名字啊?你叫云起,那剑是不是该叫起云的谐音?”
“嗯,差不多,它叫祺云。”
“骑云?寓意不错,也好听。”
“我也觉得好听。”
“你喜欢吃甜食吗?”祁水穷忽然问他。
“不喜不厌,偶尔也会尝一些。”
祁水穷:“那明日我请你吃糖葫芦,我知道哪里的糖葫芦最好吃,正好做今日对你发火的补偿,仙尊意下如何?”
纪云起:“乐意之至。”
***
他二人约的是次日午时,现下已是深秋,外头气温不高,正逢天晴。
祁水穷将鬼门开在上次离开的小巷,正碰上御剑而来的纪云起。祁水穷瞧他用的剑,当真听了自己的话换了一柄。
他笑道:“小仙君还真是听话啊。”
纪云起耳根红了红,低声道:“你喜欢便好。”
闲话零碎几句便结束,祁水穷将人带去常光顾的那家茶楼。
“祁公子又来啦,今日怎的没和祁小兄弟一起来?”上茶水的小二惊奇问他。实在是这二人哪次都是结伴来的,今日莫名少了一人着实稀奇,准确说的应是换了个人。
那小二眸里有太多八卦,祁水穷忙开口阻止他胡思乱想。“他这几日有事忙,这位是我朋友,前两日我做错些事惹他不悦了,今日特地请人吃茶赔罪。”
小二一副恍然模样点点头,笑道:“那确实得好好赔罪了,”又转去冲纪云起道,“这位小兄弟可得好好坑祁公子一把,他有钱,不怕没钱赖账的。”
“我并未不悦。”纪云起等那小二说完才开口,眼睛直勾勾盯着祁水穷,话里话外都是被冤枉的委屈。
趁着小二没听清,祁水穷一把拉过纪云起,两人头靠着头,小声嘀咕,“悦与不悦,这不都是来赔罪的嘛,别在意这么多。”说完就又坐好,冲着一旁的小二点头,“他说他不想坑我,所以你就别想从我这里多赚一文钱啦。”
小二撇撇嘴,说了句吃好就走了。
他是耳朵不好,但不是眼瞎,这二人都贴在一块了哪能是什么普通关系,他再逗留怕是要耽搁两人说话。
祁水穷看着小二进了后厨,这才凑近问纪云起,“你当真没有生气?”
“当真。”踌躇片刻,他才又道:“我想知道,你为何突然生气。”
茶杯轻擦出声,旋即被轻轻盖上,“你要听实话吗?”
纪云起微微点头:“嗯。”
祁水穷冲他招招手,凑近耳边:“我不告诉你。”
耳边酥酥麻麻,纪云起只觉得脸上烫得厉害,看着祁水穷目光又落在说书先生那,一时竟有些庆幸。
这偏远的城镇,临近傍晚才又热闹起来,夜市上摊贩阵阵吆喝,祁水穷拉着人走到摊贩跟前:“来两串。”
外层的糖在口腔里化开,与山楂的酸味融合,甜而不腻,无核的山楂很容易嚼开,糖渣在嘴里被嚼得咔咔响,纪云起微微愣神,没来由问摊贩:“敢问贵姓?”
摊贩乐呵呵答他:“免贵张。”
“张……北桥…”
摊贩闻言笑道:“公子知道北桥?不是自夸,我家糖葫芦可是一百年前凌云宗管辖的尧临城里最好吃的糖葫芦,就在北桥边上。”
纪云起难得笑着点头,“听过。很好吃。”
待二人走远了,祁水穷才笑眯眯瞧着纪云起:“小仙君笑了,是与那张家有接触吗?”
纪云起不置可否,微微点头,“算是,曾…吃过他家的糖葫芦,常去买,次数多了也就与老板认识。”
“可是心上人?”
“嗯,心上人爱吃,买给他的。”
“小仙君的心上人是何人,佟乐?”
纪云起笑着点点头,“嗯,是他。”
祁水穷:“你杀了他吗?”
他本是无意一问,岂料纪云起点点头,毫不隐瞒,“嗯。”
祁水穷忽然停下看他:“他是你心上人,你…杀了他?”所以真如故事里一般,云时仙尊为成仙杀妻证道以表决心,而那叫佟乐的小仙君,“他为得飞升意图对你痛下杀手?”
这话问出口了便很难收回,纵使祁水穷再后悔问出这些问题,现下也只能睁着眼睛等纪云起回答。
“他非是为飞升而对我动手,我信他。”
那便是说为其他?祁水穷不愿再问,只怕惹了什么不得了的大麻烦。
他自是逍遥自在,人间安好,自己安好,仅此而已;他人恩怨,与我何干?
见他久久未再言语,纪云起心中不解,问:“不再问些?”
祁水穷嚼着手里的糖葫芦,仰头看黑沉下的天幕,“问什么?这是你的私事,你若不想说,我不便过问,你若想说,我不问你也会告诉我。”
他走在纪云起前头,猝然转身笑着看他,问:“我说的对不对,小仙君?”
繁星点点明亮,圆月早早高悬,清风自在,遥寄相思;烟火最是烂漫,倏然绽放,如凤鸣肆虐。
相思之人,却在眼前却相思,不了了之。
纪云起忍不下,他迎着光,看着背光的祁水穷,面上的神情清晰落入对方眼中,“你怎知这是我的私事……”
怎知独我私;怎知独我思。
相思之人,却在眼前却难思,怎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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