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自己没有鬼迷心窍找人炼制那种丹药,那位长老便不会夜之间修为尽是,便也不会被杀。一切种种,似乎都在指认佟乐就是那个杀人凶手。
在知道那丹药配方可能是别人刻意让他知道后,他便已经后悔,只是气不过,不愿与赵清海服软。
可现在,他只觉被人利用,后又狠狠扇他一巴掌认清现实,嘲笑他的自作聪明,自以为是。
如果他没有气过头忤逆赵清海,那位长老是不是就不会死?
闻人羽却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悠悠道:“想什么呢?愧疚?”
佟乐扭头看他,只觉这人明知故问。却见闻人羽又道:“愧疚可以,但别太愧疚。
“你要知道,那位长老的死只是与你有关,主要原因却并不在你。你只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他们拉进了这个大坑。”他说着,也真就抬手比了个圆,兴许就是那个大坑。
“难道你以为,只要你当初没用那种丹药那位长老就不会死了吗?就算你没有领头炼制栀芦丹,他们也会引诱别人最先炼制。”闻人羽将手中的茶杯倒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他们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让你杀人,而是拉一个局外人——当然,这个局外人得是个强者,是个天才,当初的那个被视为修真界未来希望的你,自然也就成了他们的首选。
“其实他们这想法也挺不切实际的,毕竟又有哪位天才会抽风让自己无法修行呢 ?没想到,还真就遇上你这个抽风的。”
“…………”
佟乐看着他,忍不住问道:“师叔,你应该是在安慰我吧。”
闻人羽茫然地点头,“是啊,怎么了?”
佟乐道:“要不你还是别安慰了吧,总感觉你是在拐着弯骂我。”
几乎是下意识的,闻人羽应下了,“对啊。”
说完又觉哪里不对,连忙改口,“等等等等,不对,你都把我带偏了。”
怕不是不小心说了实话吧。
这话佟乐自然是不会再说的,他实在懒得再说什么,闭了嘴没再开口。
闻人羽摆摆手接着道,“总之你也别太愧疚了,就算你不抽……啊不,就算你不去领这个头,也会有人去领这个头的,这是时间长短不同罢了。”毕竟再找一个这样抽……这样天真的还是需要些时间的。
最后他总结道:“总之,就算你不去领这个头,那位长老也会死,不过是早死几日与晚死几日的区别。白日里你师尊那般,也不过是气昏了头,别太放在心上。”毕竟你俩都是一个脾气,一样倔,一样急性子。
佟乐哦一声应下,终于喝下第一口酒,酒水入喉,有些冰凉,却不似以往喝过的那些酒一般辛辣,而且,是他最喜欢的桂花糕的花香。
他只记得以往在外,虽也多少喝过一些酒,却也只能小酌几口,其余的均让赵清海以各种理由拿走,说来说去,借口也就那几个。譬如小孩不能饮酒。
自然,那是他幼时赵清海用的借口,长大后用的最多的则是酒水喝多伤身,加之佟乐属于那种一杯就倒的体质,自然就慢慢疏远酒水了。
只是他很久之后才知道,并非自己不胜酒力,只是每次与赵清海一同饮酒之时,对方都会将原本度数不高的酒换作烈酒,兴许只为戏弄一番他,却也几次为此让自己喝得晕头转向。
佟乐正仔细品味杯中的酒,闻人羽蓦地又开口,“其实,相对于让其他人来领这个头,还是你来好些。”
佟乐不解的看着,问他为何。
闻人羽道:“如果你没有选择去炼制丹药,那他们就会另择人选,我们也就不会这么早知道有人想要炼制栀芦丹和珏芦丹,也不会想到那位长老一夜之间修为尽失的真正原因,兴许只会猜测那只是一个巧合。那之后,将会是更多修者在无意间服下珏芦丹。三界不知会再次陷入怎样的境地。”
“那我这还成功臣了?”佟乐已然不似之前歉疚的模样,反倒是一副欠揍模样。
闻人羽翻他白眼,敷衍应和两声。却又听见佟乐问他,:“不对啊,我炼的是栀芦丹,他们用的是珏芦丹,二者应当没有什么必要联系吧。”
“你傻啊,”闻人羽瞪了他一眼,“栀芦丹和珏芦丹同属于禁药,你用了其中一种,你是分清楚了,别人就不会分这么清楚了,他们只会认为你领头用的禁 药,谁会在乎你究竟用的什么药?一旦他们事情败露,定然会拉你下水,都说是你打头阵用的禁药,到时候说不定他们受不了什么谴责,你会受到什么就不一定了。他们只会说自己是无辜者,而你,将会成为那个丧心病狂嫉妒他人的罪恶源头。”
“不要觉得自己分的清清楚楚别人就会和你一样,他们永远只会相信自己的想法,永远相信自己看见的听见的。可能等到百年以后千年以后真相会被揭开,但是又有什么用呢?那一刻,那百年,那千年的伤害是真的。”
“当然,如果你足够强,你可以把所有人抓起来,告诉他们真相,但如果你不够强,你说什么他们也不会相信。”
佟乐忽然出声打断他,“你这是在劝诫我好好修炼吗?”
闻人羽点头承认,“你可以这么认为。”
“那可惜了,”佟乐啧啧两声,“你的心思白费了。”蓦地,他想到什么,问道:“那北边,师兄一定得去吗?”
闻人羽点点头,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却又听佟乐问,“那可以带我一个吗?”
“你?”闻人羽蹙眉问他。
后者点头,却只换来闻人羽毫不掩饰的嘲弄,“那我应该说,很遗憾,因为你长期服用丹药,修为止步不前,凭你现在的修为,还不够格。”
佟乐紧抿着唇,若有所思。
或许在问出问题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料到对方的回答,只是……想再试试,说不定就真的可以去呢?只是那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罢了。
次日一早,凌云宗内一行人整装待发,以闻人羽和纪云起为首立于空地上。
佟乐看着站在最前面的闻人羽和纪云起,准确来说,看的是闻人羽,心底浮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飞身下去,略过纪云起走向闻人羽,“你又为何要去?北边情况分明比南边好很多,你不去南边去北边?”
他能听见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此刻却顾不上什么。他害怕极了。各宗留下镇守的都是宗门强者,闻人羽更是一宗之主,连他也要去往的地方,情况真的会比南边好吗?
他害怕这群人去了便再回不来。他想要知道究竟是什么会让一宗之主都要离开宗门,他可以问所有人,但兴许只有闻人羽能给他准确答案。
他似乎忘了呼吸,直到闻人羽对他说,“今日北边又冒出更多发疯的魔族……也有更多修士莫名修为尽失,所以……”
哪里是什么莫名,一切均是珏芦丹造成的。
佟乐身体晃了一下。万一,这一去,当真回不来了,他又该怎么办?
蓦地,闻人羽说了句没头末尾的话,“放心,我会让他平安归来的。”
就这么一句没头末尾的话,佟乐却倏然红了眼眶。
那个人,闻人羽说的那人,他知道是谁,闻人羽知道他的小心思,或许,不止一人,或许,有更多人都知道他的小心思。
他以为,只要他们都很弱,便可以逃避那些未知的危险,可是他忘了,修士修行的目的,似乎一开始就是保护所爱之人保护身边人,而不是,以一个修士的身份,留存最弱的实力逃避。
所以那个人瞒着他,不,或许他并没有瞒着自己,只是自己一心想着逃避,压根没注意到,压根不知道对方真正想做什么。
闻人羽抬手覆在他的头顶,又重复一遍,“放心,他一定会平安归来。”
可是,自己哪有什么资格让别人护他想护的人。
他拨开闻人羽的手,后者微微一愣,随即看见他一脸认真,道:“带上我。”
闻人羽摇头,“你……”他想说“你还不够格”,却是没说出口。佟乐出声打断他,“我够格的,这两日我都得有再用那丹药,明日一早,不,或许今日晚间我便能像之前一样修炼,不出两日我定能追上他们,到时我便够格了!所以,带上我。”
闻言闻人羽有些哭笑不得,“你当修炼是煮白菜呢?两日便追上?你在说什么虎狼之词啊……”
“你不是说我是天才吗?!我是天才,我怎么会追不上!”佟乐猛然抬高了音量,声音却带着些许哭腔。
此刻他倒是当真希望自己是天才。人群本就安静,他的声音便显得格外突兀。
纪云起站的离二人不远,两人的对话他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偏偏他不懂,不知那个人究竟是谁,只觉心中难受,偏偏此刻他似乎不应该插入两人的对话。
他像是一个局外人,亦或是身在局中的局外人,但他终归是分不清。
佟乐还在试图劝说闻人羽带上自己,喉间却忽地像是被什么堵住,说不出话。赵清海自他身后走来,对闻人羽道:“带着他们,快些离开吧,别再浪费时间跟他胡扯了。”
闻人羽看看佟乐,又看看他,知道这是赵清海的手笔,却也只是笑笑,随之劝诫他几句便带着人离开了。
见人就要离开,佟乐压根没管自己说不说得了话就要追上去,后劲蓦地一阵钝痛,眼前倏然一黑,晕了过去。
凌云宗到南边事发地不远,陆渊北一日的时间便可到;离北边却是有些距离。
闻人羽一行人自晨时从宗门出发,傍晚时分却还未到达,夜间只得在林中稍作歇息。
纪云起找到闻人羽,后者看见他,挑眉看他,有些意外,问他,“找我有事?”
尽管犹豫不决,纪云起还是问出了心中疑虑,“师叔,白日里你和乐乐说的那个‘她’……是谁?是他喜欢的人吗?”
闻言闻人羽心中一惊,扭头看他,“你不知道?”
“我……该知道吗?”
见他这模样,闻人羽心中了然,却还是忍不住嘀咕:你个当事人难道不该知道吗?
既然当事人不知道,那便是佟乐自己还不准备说。
思及此,闻人羽一脸狡黠看着纪云起,“哎,不知道就不知道呗,该你知道的时候你便会知道的。不过啊……”
纪云起忙道:“不过什么?”
闻人羽回他,“我可以告诉你,那人并非女子,而是……一男子。”
男子……
纪云起下意识想到一人——陆渊北。
不为别的,只因陆渊北与佟乐,两人应当是自小认识,在他到来之前,两人便已经认识。他能想到陆渊北,也只能想到陆渊北。全然忘了在宗门时,闻人羽说的“我会让他平安归来的”。
清心峰上,佟乐昏迷三日后才悠悠转醒。赵清海那一掌自然是没有这么厉害,只是这三日内,每当佟乐将要醒时,赵清海便又设法让他继续昏睡,直至今日才终于收手。
佟乐醒来第一反应便是要去北边,却又被赵清海拦住。几次徒劳无果后,佟乐试图和赵清海讲道理,但他忘了,赵清海这个人,从不讲道理。
终于在又一次被拒绝后,佟乐终于忍不下去,从榻上坐起怒吼出声,“你整日守着我有意思吗?”
岂料赵清海只是撇了他一眼,继续喝茶。
佟乐深呼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尽量心平气和问他,“那好,你告诉我,师兄怎样了?”
这次赵清海并没有选择无视他,却是问道:“你说的哪个师兄?”哪个师兄,他自然知道,只是还是忍不住想问问,或许是为了解闷。
佟乐道:“纪云起。”
赵清海哦了一声,“他啊,死了。”
“你说什么?”佟乐几步走到桌前,撑着桌面道:“他死了?”
赵清海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身体,忍住将人拽回榻上的冲动,尽量平和对他道:“嗯,死了。”
“死……死了。”佟乐身体往后倒去,眼见就要摔下去,一旁的椅子倏地到他身后接住他。
他还未回过神,小声嘀咕道:“怎么会……怎么会死了,明明…”明明走时说好回来的。
耳边阵阵嗡鸣不断试图扰乱他的思绪,却终究无果。
赵清海见他这副模样,没什么反应,起身便要离开,走到门边时,他回头看了眼凳子上还未回神的人,道:“别再想着去北边了。”说罢没再停留扭头离开。
赵清海回到自己的院落,书案上站着一只信鸽。
他将绑在其脚上的信纸取下,上面只写了两个字:如何。
他从一旁桌上拿过一张信纸,涂涂改改写了两张纸,想要绑在信鸽脚上,却还未碰到信鸽,那只信鸽往后退一步,虽然未曾言一语,却能从那眼里看出许多说不出的,譬如许多骂人的话。
最后赵清海给信鸽装了新装备——一个看起来就很……破的破布……,把那两张纸叠了又叠,塞进破布里头。
鸽子一脸一言难尽看着他,临走时还不忘啄一下他的手。
那信鸽不似寻常信鸽,速度极快,夜间时分便送到了闻人羽手中。
昏暗的烛光下,闻人羽将信鸽一脸委屈的表情,以及其脖子上挂着的破布看得一清二楚,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
待他将信纸取下后,他便笑不出来了,反倒信鸽一脸幸灾乐祸看着他。
那两张信纸堪称真正的“涂涂改改”,虽说是两张信纸,可上面大多都是被划去的。尽管赵清海的字再怎么娟秀也实在遭不住这般糟蹋,实在是……一言难尽,仿若……一堆花,随后扔了一坨大粪……
闻人羽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终于理清了这堆纸上乱爬的娟秀字迹写的是什么内容:
这几日乐乐都在昏睡之中,我没让他醒,今日才罢手。他醒来便说要去你们那儿,我告诉他,纪时死了……
“噗!”
闻人羽猛地被呛住,猛咳许久才这种平复下来,扭头看向一旁床榻上平躺着的纪云起。面色苍白,那嘴唇紫得确实像死了一般。但也只是像,人还活着啊!
他回过头,继续看着后面的内容:
他像是吓着了,甚至站不稳,跟死了亲爹一样。这边你姑且放心,你死之前,宗门是灭不了的。
闻人羽:“…………”
他看着最后的“望珍重”三个字,实在觉得这两张纸烫手。
赵清海不明白,他更不明白,两张纸写的满满当当,最后得到的内容却只有这么点,还都不是什么好话。
信纸被他放在桌上,蜡烛燃着火光,照在“望珍重”下,被墨水划去的“平安归来”之上。
赵清海和闻人羽之间的通信未曾间断过,兴许有事会晚上几日,却也还是会回复。两人都很悠闲,独独苦了信鸽,休息不了多久便又要接着送信。
信中赵清海时常提到佟乐,提到他的变化:
他变了许多,又好像没变,似乎又变回了以前的那个乐乐。他已是金丹期,真的很快。我常看见他离宗,一次跟上去,便见他和一群穿着破烂的小孩在一起,他给他们买吃的,他们似乎很熟。可是,我和他之间似乎没有回到过去。
那是闻人羽离开一月后赵清海写给他的信,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没有回信。
信送到那日,恰巧是中秋。
夜里桥上,佟乐看着手中的许愿灯,呆愣许久,心下蓦地生起一个想法:若是他没死,兴许今年的愿望便是愿他平安归来吧……
“啪嗒!”
许愿灯上被水沾湿一个圆点,继而又一个圆点。
佟乐回过神,仰头掩过眼角。待衣袖落下,漫天的许愿灯落入眼中。
那些灯,许的会是什么愿?
他重新看向手中的灯,上面两个圆点被灯罩下的火光烘干些许,圆线若隐若现。
但是他死了,那便……
“愿他来生,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师兄,原谅我。
我还有是未做完,我还得救娘,我不能抛下她。等我,就快了,快了……
人界有传说。仙,修者的极限,而仙之上,在九天之外,有神!他们倾听凡人心愿。一神,听一方夙愿,佑一方安宁。
许愿灯从手中脱离,载着凡人的心愿,升向黑夜,与漫天许愿灯一齐。
愿望太多,或许神无法尽数倾听,但,至少有一个寄托。万一自己足够幸运,在万千许愿灯中被选中。
神啊,如果可以,请倾听我的夙愿。若是您无法倾听,请不要告诉我,让我心存侥幸,度过这浑浑噩噩的一生。无论您是否实现我的心愿,我终是您忠诚的信徒。
入秋夜里有了凉意,漫天灯光却又有些温暖。
夜空中一只浑身火光的灵鸟直直向佟乐的方向飞来,最终停在佟乐眼前。
佟乐认得,这只火灵鸟是赵清海身边的,却很少见到,只是见过几次,至于为何让他印象如此深刻,是幼时一次,火灵鸟扑腾着翅膀,飞到赵清海头顶,吐了一口气,烧光了自己主人的头发。
正因如此,他对这只火灵鸟的态度格外地好!
他抬手伸向火灵鸟,让其落在自己手指上后才道:“怎么了?”
火灵鸟看着他,歪过头。正当佟乐不明所以时,火灵鸟扬起泛着火光的翅膀,一行红色的字映入眼帘:
今日中秋,可要去见一见颜儿?
红色的字似火,在燃烧。火灵鸟等着佟乐的回答,一声不吭。
倏地,头顶落下少年有些泛凉的手掌,“不了,就说……我想吃糖葫芦了。便不去了。”
火灵鸟蹭了蹭他的掌心,原本发凉的手逐渐变得温暖,手背印上一个凤凰印记。温暖遍布全身,再不止掌心。火灵鸟扑腾着翅膀,又飞走了。
中秋,以月之圆兆人之团圆。
哪是什么想吃糖葫芦了,只是团圆之日,他不愿再说什么气人的话罢了。
半夜赵清海床头,纪云起:老登你睡得着吗?反正我睡不着(瞪)说话 ok?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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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梦前生(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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