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月病着,不若之前那样活泼话多。主要不是他不想,而是没那个力气。
林汜尘看他在药庐前前后后的转悠了好几天,累了就坐在门槛上或者药田外的草棚里,眺望着门外、远处。
凄凄凉凉的,那背影单薄得还怪可怜的。
“我陪你出去走走吧。”林汜尘从屋子里出来,又看见他坐在门槛上,笑道:“也许我们可以自己造个小舟,或者竹筏。”
江清月扶着门框起身,心里唾弃自己体弱无力,奇道:“一叶扁舟难道还能激流勇上?”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跟着林汜尘往外去。
两个人沿着河畔,往下游慢慢散步,流水汤汤,渐渐缓了下来。外面没有殷殷桃红,也没有依依杨柳,却有半青半黄的芦苇荡,扫着河面漾起涟漪,亲昵缱绻。
晚风轻拂脸庞,谁都没有说话。
前天霞儿说的条件,他们事后谁都没有提起。霞儿来给江清月把脉,换药,也没有再提起,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江清月看着风里压弯腰的芦苇,映着远处的夕阳,间或间能看到水面波光粼粼,金灿灿的苍凉。
他有些释然。
努力了好久的事情,最后还是这么一个结局,他忽然就不想挣扎了。
原本江清月肤色就因为甚少出门而冷白,如今又病着,这一张灰白的脸看得林汜尘心里难受。他仿佛看到了江清月原本的模样,惊觉在他平常欢乐的表象下,竟有这样的一抹忧伤。
他以为是他顾念过去的日子,所以伤感,现在却觉得这份伤感和他的求生,有些违和。
“一定会找到办法救你,普通的大夫不行,宫中的御医也许可以。”林汜尘很坚定的说道。
江清月回头看向林汜尘,眼睛里有些错愕,“御医?”
“嗯。”林汜尘的点头。
江清月无奈,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闷闷的问道:“一定要做官吗?”
“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取仕之道,明明你知道商贾之子无法入仕途……”江清月实在是不能明白。
他作为看过书的,深知作者设定商贾低贱的背景设定,林汜尘不仅空有才华,怀才不遇,最后还执念将所有的不如意都归结于此,黑化在这条路上。
林汜尘待他好,虽是意料之外,却是他深记于心的善意。
读书与仕途的话题,几乎是林汜尘的禁忌。江清月应该是第一次,这样直白的问他。
林汜尘看着眉头轻皱的江清月,他眨了眨眼有些惊讶,而后,转了目光,看向那即将落入江河的太阳。迎着残阳,神情柔和,语气坚定,“凤来国将乱之局已定,我想救这个国。”
江清月震惊,他一直记得书中的林汜尘是为权势而想登科,甚至为此失了人性,没想到面前的人竟有如此的胸怀抱负。
他低头一笑,自己倒是太狭隘了。
可救这个国,说起来一句话容易,做起来何其不易,江清月道:“臣子结党营私,庸碌贪婪,皇帝昏聩无能,偏听偏信,即便居于庙堂之上,以你一人之力如何扭转既定局势?”
“并非一定要扭转局势,时事变幻莫测,可择新君而立。也并非只有我一人呐,治乱之本,在于人心。”林汜尘的话落在江清月的耳中,字字掷地有声,铿锵有力,他说:“景明,君子居其位,则思死其官,未得位,则思修其辞以明其道,这是我坚持读书的原因。”
这话,江清月看到过,是他的世界里宋朝大家韩愈的话,竟在这里巧妙地合上了林汜尘的道。
江清月愣了许久,脸上从震惊到呆滞。
他自诩穿书掌握人设,知道每个人的心性,可其实他根本没有好好认识他们。
江清月弯起眼,笑了。
认识一个人,应该从他的言行举止里去观察,实在不该刻板,是先入为主的认知,影响了判断。
“你笑什么?你不相信我?”林汜尘看他的反应,自己急了。
江清月摇头,他对林汜尘刮目相看,眉眼弯弯笑着道:“怎会,我很欣赏君子。”
这话让林汜尘非常受用,连日来的阴霾散了好些,心情跟着愉悦了不少。有些话,他从来没有与别人讲过,还不是怕别人以身份之差笑话他,或是不理解他。
眼前人,果然是不一样的。
他的眼光没有错。
林汜尘抬手,将江清月被风缭乱的头发抚到耳后,“我不想继承家业,所以装病,一心读书。”
他宁可接受“冲喜”,也不肯病愈,是因为不想继承家业?
江清月再一次被惊到。
也是,家中长辈皆是宠爱他的,将来自然也想让林汜尘继承家业。尤其是会告诉他,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读书无用。若是他身子不好,那劳累不得,平常看看书,养养病,也就不会管了。
“可你为什么不想从商?难道从小就立了志向要报国?”
“倒也不是。”林汜尘笑了一下,又缓缓收了笑容,解释道:“林家当年遭人背叛,货单出了问题,家里乱成了一锅粥。原本又是年节,父母处理完问题连夜赶回老宅,结果几十年未遇的一场雪灾夺走了他们的生命。背叛者只是为了蝇头小利!无奸不商,我不喜欢!”
“想要报国,是因为见到了边城战乱,我想为百姓做点什么。”
江清月侧头,看着逆光的林汜尘,感觉那身后金色的光辉,不是夕阳欲落,而是从林汜尘的身上散发出的。
金辉洒落河面,奔流的百水像是混着金子一样波光闪闪。芦苇已经不见几丛,岸边皆是巨石,被汹涌的水流冲刷得光亮。
他们走了好远,才到霞儿捡到他们的那个河滩。
路上江清月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思索什么。林汜尘偷偷侧眸看过他几眼,心里却没有什么底。江清月为何在自己说了那番话后就沉默了。不知何时,他竟会在意起他的想法。
忽的,江清月站定,紧紧抓住林汜尘的手臂。他满眼里盛满余晖熠熠,道:“商贾入仕未尝不可!”
林汜尘眼睛一亮,听他继续道。
“古来许多的规矩制度传承至今已有数千年,制度的制定与社会生长息息相关,纵然我有新思想,也并非当下适宜实行的,改革本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是个愿景。但商贾从仕,当下正有机会。”
林汜尘听着他的话,也十分惊讶。
“景明的意思是,乱世造就机遇?”林汜尘将他紧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挪下来,握在自己手里。
江清月没有在意,他的心思还在商贾入仕之上。他点头,而后笑容缓缓又收了起来,“不过,得等。”
现在的凤来国将乱未乱,内里却已经是烂了的,他所说的这个机遇,也许就在林汜尘口中的新君那里。
可是原书是女主的复仇与爱情故事,只有一个齐王,这还是为了女主的感情线而出现的反派。其他书中皆未提及,更没有朝堂之事,这个新君又将会是哪个呢。
他就这么脱口而出要林汜尘等,这又得等到什么时候。
江清月忽然泄气,却又听林汜尘道:“十多年都等得,还有什么不能等。”
他抬头正撞进他满眼的温柔与坚定。
夕阳落尽,天边残余着霞光万里。
风拂耳过,林汜尘与江清月相视而笑,手却是彼此紧握。
从风声里,传来江清月认真的嘱咐,“林汜尘,不论是什么情况下,一定不要放弃自己的理想。不要为了谁而放弃,我会生气的!”
比如眼下为了给他治身子,答应娶霞儿。
他不希望任何人说着为他,牺牲自己去做不喜欢的事情,江清月是真的会生气。
话中意思,林汜尘又惊又喜,又悲又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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