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汜尘一如那晚一样仰面躺得端正,而江清月侧躺在里面背对着人,心如擂鼓,早不复那晚的淡定。
“夫子说……”林汜尘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平静,“夫子说愿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要我随他远行,我不愿。”
“为何不愿?”江清月听罢,有些激动的转身面对着人,“柳夫子乃是先帝之师,鸿儒大家!这是难得的机会,为何不愿?”
林汜尘看他这样激动,转过脑袋来望着他,“我,心里有放不下的人。”
“那不行!”江清月坐起身来,听他这话更是气急道:“不论是什么情况下,一定不要放弃自己的理想!更不要为了谁而放弃!”
“……你很生气?”
“是!”
江清月只是反应慢,也不是缺根筋,哪里会想不到他说的人是什么人,他看着直直盯着自己的林汜尘,心下一沉,拽紧了手下的薄被,冲动过后红了一张脸,他搁这儿“是”个什么鬼!
看着他的反应,林汜尘纠结的心情忽然松快了些许,他再次伸手将人拽下来,“躺好吧,沐沐睡着呢,小心他起来和你闹。”
江清月也仰面躺好,眨巴着眼睛看着房梁。
沉默了好一会儿,一个也没睡着。
“我知道了。”
“林汜尘。”
二人默契的同时开口,皆转过头去看向对方,目光碰触到一块,谁也没有逃开。
林汜尘想说的就是这一句,是他对江清月的回复,可他想知道江清月要说什么。他眉眼情深看着人,就着朦胧月色描摹,难得这回江清月没有闪躲。
“林汜尘,我喜欢过丹青,喜欢过乐曲,明明都是无害于人的追求,可最后一个也没有坚持下去。”小时候的绘画梦与钢琴,是江清月埋在心底的遗憾,“被生活撵着往前走,太累了。”
他说着说着埋下头去,语气落寞刺痛了林汜尘。
“林汜尘,你有这样好的家人,不该活成我的样子。”这话他说得格外小声,似乎是想要林汜尘听到,又怕他听到,怕他察觉自己不是以李景明的身份同他说话,而是那个逝去的江清月。
“景明。”林汜尘转身将他揽过来,把他的脑袋搁在自己怀里,安慰的轻抚着他的后背,“我知道了,知道了。”
扑面而来的药香,独属于林汜尘的那种,让江清月跌宕的心绪,趋于平静。
窝在人怀里安静了许久后,江清月大脑某一瞬活了过来,登时将人连推带踹的推出去,压低着声音咬牙切齿,“干嘛干嘛干嘛你要干嘛!”
差点掉下床去的林汜尘拽着人胳膊,轻笑一声,“好了好了睡觉睡觉,快睡吧。”
片刻后,二人老姿势重新躺好。这回是真的再没谁说话,月色流转,也不知几时才昏昏睡去。
月落西沉,太阳自东边升起。
江清月醒来时床边已经空了,他呆呆盯着,等到脑袋清醒,莫名心里还松了口气。
他伸了伸懒腰起身穿衣。
林习珩坐在外间的圆凳上,双手撑着凳子,他一出来,就撞上了他一脸笑眯眯的模样,“四嫂嫂昨天睡得可好呀?”
江清月正坐在一旁吃粥,被他这么扬着语调一问,登时呛了起来。咳了好一阵才顺好气,问道:“吵到你了?”
“哪儿的话。”林习珩转身坐在桌前,手肘抵在桌沿捧着脑袋,笑道:“我看四哥哥和四嫂嫂感情好,我心里开心儿~”
“还开心儿?”门外张曲琛的声音传来,学着林习珩的儿化音,嫌弃道:“能不能好好说话林沐沐!”
“哼,要你管!”林习珩扬过脑袋不理他,可又看见张曲琛眼下乌青,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好奇道:“张曲琛你是一夜没睡吗?怎么像被人打了似的?”
这臭小子又没大没小直呼其名。
张曲琛瞪他的力气都乏乏,进了屋子赶紧拉着张圆凳坐下来,二指拈起一块糕点就往嘴里丢,还不忘边吃边给自己倒一杯水,“你们带回来的那个好看的大美人谁啊!一张嘴可太能说了!也问题太多了!缠着我叭叭叭叭了一晚上!”
从周围的吃喝玩乐,到整座城的风土人情,再到如今天下局势,他都要问!
“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还是看来的,问我天殊花是哪里的原产,问我有没有哪里玄色为尊,有没有哪里有一片沙地,沙地中央是一泓湖水,湖中草木丰茂,青色流萤缭绕,夜晚映着大圆月亮熠熠生辉!”
张曲琛觉得这是最离谱的,他是懂得多些,也不至于如此细致,他把自己当啥了!他越说越激动,噎了两口又猛灌了一杯水,林习珩看着这架势,赶紧给他续上,生怕这表哥给自己噎死。
“我是什么天上掌管万物的神吗!”
他们是和季夏说过张曲琛懂得多,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好问,江清月想想有些好笑,“或许,你是他的神。”
张曲琛眉眼皱成一团,“这就罢了,我说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你猜他说什么?”
“他说,谷涴村是个世外桃源,你一定也不知道!”张曲琛深吸一口气,“然后他开始给我讲那个世外桃源……讲他小时候的事,还说他女装可雌雄莫辨了,下次穿给我看!”
“噗——”还好江清月的粥已经喝完了,不然又得呛着,“他还有这么有意思的一面?”
怕不是张曲琛打开了他什么机关。
“还有更让人恼火的!”
“嗯?”
“什么什么,还有什么?”林习珩捂着嘴催道。
张曲琛揉着发酸的双眼,怨念极深,“他还要我事事回应,有来有往,这人太霸道了,闹得我压根儿睡不着!”
江清月看他眼下乌青,将他一直吃着的那盘点心给他推了过去,“季夏人呢?总不会他去学堂了?”
“怎么可能!”张曲琛说起这个就来气。
江清月身子不好,能告得了假,他托某人的福气,可是实打实的旷课!
“他一大早就去找沈方夔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精力。”
“沈方夔?他找沈方夔做什么?”又是原书中没有的情节,季夏的出现已经就是最大的变数,他原本并不存在于书中。
“谁知道呢。”吃饱喝足的张曲琛揉着肚子,趴在桌上也不想动弹,嘟嘟囔囔,“我能在你这里休息吗?”
“不行!”林习珩小手一拍桌子,转身跑回自己的床前拦着。
张曲琛瞥了他一眼,穿过碧纱橱就往另一边去,“小兔崽子多点大,哪儿养成的洁癖……”
他话音戛然而止,顶着黑眼圈瞪大了眼睛看着床边叠放着的衣服,转身就往外走,“我还是回去睡吧,想必季夏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睡一个上午就成。”
说完几乎是踉跄着往外头去了,江清月拦也没拦住。
他倒是不介意,都是好兄弟嘛。
直到他回内屋才看到自己床边叠放着林汜尘昨日换下的衣裳,江清月奇怪,绕过屏风去问林习珩,“你四哥哥也有洁癖吗?”
他以为张曲琛错认这是林汜尘的床,所以没有挨着就跑了。
林习珩摇摇头,他探过脑袋来看了一圈,很快就明白了江清月的意思,天真的道:“也许是觉得这里是四哥哥的床,但哥哥不在,未经他人同意所以不好意思了吧。”
江清月挑挑眉,说的也有道理。
外头日升,阳光自窗棂洒进屋子。
“你今日怎么没去学堂?”江清月忽然问道。
林习珩一脸坦然,“四哥哥一大早就去找夫子了,说是有要紧事,嘱托我一定要好好照顾四嫂嫂呀,四嫂嫂受了些伤,身子不好。”
他上前来拽过江清月的手臂,捏捏,“瞧瞧,都瘦得摸得到骨头了!”
江清月嘴角抽动,倒也不必这样夸张的语气,太假了!
“书琴!”
他话一落,书琴就从门外立即进来,将手里准备收拾桌上残羹的东西都交给平香,“少夫人。”
“……”小孩子改不过来,你还改不过来了?算了,江清月扶额,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他指着林习珩,语气淡淡,“送他去学堂。”
“是,少夫人。”
林习珩被书琴拽出去的时候,不忘声嘶力竭朝他喊道:“坏嫂嫂!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为什么不带我!”
“书琴,看好他。”江清月仿佛听不见他的话,郑重吩咐道。
林习珩很聪明,自己不让他参与的东西也早就说过了原因,过了这气头上,他聪明的小脑袋瓜一定会想起来。
等孩子被带走了,江清月才收拾好自己出了门。
既然书与这些世界已经有了偏差,他便想要去弄清楚何阳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也想探查一下周围人对于何阳的态度深浅。毕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此才最是解恨。
江清月去马场租了一匹小黑马,骑术不精,但他今天要走很多路,有马儿在,哪怕是慢慢踱步也能事倍功半。上午,他带了一壶水,一卷书,便骑着小黑马往外围的村镇而去,慢慢悠悠,佯装的是潇洒肆意踏青的模样。
过去的事打听起来太过突兀,他一个陌生面孔,大家为了不得罪何阳也不会开口同他说,江清月便选择去了自己与林汜尘被暗害失踪前出事的那个姑娘家附近。
他们被百水河冲走已经是两三个月前的事情,姑娘的家人也已经慢慢从悲痛中走了出来,江清月在附近的落脚处转了一上午,也没听到有人再提及此事。眸光一瞥他看到远处地上曲腿歪坐着一个乞丐,他在怀里掏了掏,拿出一个荷包。
走近一看,乞丐离茶楼酒馆有些距离,身上又带着些擦伤,想必是被赶过来的。
此处人倒是不多,江清月在人面前蹲下,往乞丐碗里放下一块碎银子,“小兄弟,我和你打听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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