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涯纤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按住寿考石。
石上的花纹如河水融汇般，熠熠闪光，流动着变换形态，最终固定为四个字——
“百岁，凡人。”
青涯敛眸，不禁感到失望。
“姑娘，你被录取了。”姚寺丞的语气变得更加柔和。
她坐回位置，从左侧的簿子中翻出一份临时工的用工合同，拿起笔修改条款。
对年轻姑娘，姚寺丞向来不吝啬自己的好意，她边改边对青涯说：
“再过十日便是人皇寿宴，工钱统一在寿宴结束后结算，表现好的会有额外奖励。姑娘来得晚，工钱相对少一些，可以努力争取奖励。”
青涯微微点头，轻声表达谢意：“多谢寺丞。”
不多时，姚寺丞停笔，拾起墨迹未干的合同转了个方向，朝着青涯与郡丞放，又将毛笔递给他们。
“你们二人的名字签在左下角。”
郡丞二话不说，率先接过笔，写下自己的大名，整个过程十分干脆利落。
而后，轮到青涯签名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名侍卫慌忙地跑进厅中，顾不上礼节，焦急道：“寺丞，大事不好！孙少爷他、他……”
姚寺丞吃惊，安抚道：“别急别急，你喘口气，慢慢说，孙少爷怎么了？”
“他、他领着十几名歌姬舞女要在昌仪馆门口……呼……”侍卫大口喘气，深吸一口气后，快速把接下来的话说完，“表演节目，被卫尉拦下。孙少爷不肯善罢甘休，与卫尉争吵，引来了不少百姓围观，堵在昌仪馆门口，水泄不通，诸位使臣出门不便，令我来请您过去处理这件事。”
姚寺丞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阴沉，语调中不可避免地出现怒气：“带我过去！”
临走前，她转面嘱咐青涯：“签完自己去库房领衣服。”
“好。”青涯点头，下意识地问，“库房在……”还未出口，姚寺丞的身影已经消失。
青涯无奈，将目光投向一旁的郡丞：“你知道……”
郡丞已快步走至门口，大喊：“等等我啊！”
喊完，他也似姚寺丞般丢下一句“此间事了，姑娘保重”后，大步流星地离开。
青涯：“……”
罢了。
青涯叹气，放下毛笔，往厅外杜丽与皂衣男人的方向走去，他们应该知道。
才走几步路，青涯正好遇上一脸急促的杜丽。
杜丽看见她，放慢脚步，一把拉过她的手：“听说孙少爷和卫尉吵起来，正在地上撒泼打滚，我们快走，晚了就看不到了！”
“啊？嗯！”
吵架，青涯不感兴趣，但有人在地上打滚，她定要去瞧一瞧。
……
青涯工作已有两日。
因使者们的人手早已分配好，腾不出空位，所以青涯没有被姚寺丞分配到哪位大人手下，不归属任何人。她整日在各处做杂事，这里帮助一点，那里分担一些，一阵子忙，一阵子闲。
“青涯，你在这啊。”
杜丽绕过柱子，揪出躲在柱子后忙里偷闲的青涯。
她微笑道：“你要有空陪我出去采购呗。你不是对张大人很感兴趣吗？回来和我一起把东西送去他那儿，就可以见到他本人了……不过，千万别对他抱有期待，尤其是在仪容上。”
“嗯，正好出去见见世面，我还没逛过景曜城呢。”
青涯笑着应声。
不同于虞敏，因青涯是她的救命恩人之故，会带上几分客气，杜丽对青涯显得随意多了。用她的话说就是一起看过八卦的朋友。
青涯不理解，但能与杜丽拉近关系，她乐见其成。
“西市最热闹，这几日有杂技表演，我带你去瞧瞧，可有趣了。”
杜丽眉飞色舞，谈起外面滔滔不绝。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走至昌仪馆门口。
一大群人候在门外，望见她们，招呼道：“快过来！”
青涯闻声投去目光——
是姚寺丞。排列整齐的侍女和侍卫恭敬地站立在她的两侧。
所有人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二人。
杜丽一个激灵，牵起青涯的手小跑到姚寺丞面前。
“寺丞，我们奉张洵大人的命令出去采购东西。”
“我知道了。赤城侯世子及其人马即将达到，不可随意走动。你们先随我去迎接，等他进了昌仪馆，再去办事。”
姚寺丞抬手指向右侧侍女们那一列，示意她们过去。
杜丽领命。
两人进了侍女队伍后，青涯好奇地问：“赤城侯世子是谁？”
“你不知道？”杜丽惊讶，转念一想，自顾自地替她圆了回来，“也是，世子为人低调，鲜少露面，不认识很正常。其实我也不了解，但大名鼎鼎的初代赤城侯你知道吗？很多人崇拜的对象……”
青涯摇了摇头。
杜丽“哎”了一声，疑惑地皱眉，随即舒展开来，可能又在心里圆回来了吧。她话题一转，开始向青涯科普赤城侯。
初代赤城侯姓洛，是世间仅有的七位修至上清境的半仙之一，号称逸仙人，又被称为洛家先祖。
一千年前，大陆上方国林立，战火不断。洛家先祖本是街上一名以戏法幻术为生的卖艺人，慧眼识珠在战乱中帮助蒋家先祖，征战四方，其建国称帝后，封洛家先祖为侯，将赤城一地分给他，是为赤城侯。
成侯五年，洛家先祖便甩手不干，将侯位传与自己的养子，自此下落不明。
杜丽兴致勃勃地说：“传闻洛家先祖有仙人之姿，着白衣，不染纤尘。他与那位真正成仙超脱的陈家先祖的本子非常畅销，在乱世卖艺的谪仙与天道青睐的女丹师……”
谁和谁？
青涯惊愕。
“你要看吗？不止他两，其他大佬的本子我也有哦。”
青涯眨眨眼，丝毫没有沾污先祖的愧疚感，坦率地说：“看。”
……
哒哒地马蹄声从远方传来，伴随着车轮转动的咕噜声，一辆马车缓缓驶近昌仪馆门口。两匹高大的白马拉着车，车身简洁大方，车门前悬挂一对银铃，随风起舞。
越过众人，马车停在门口正前方。
驾车的是一男一女，皆打扮不同寻常。女子矫捷地从车上跃下，对着男子和车厢各说了一句话，具体说了什么，青涯离得有些远，听不清。
而后，帘子掀开，一位身着青衣的青年从车厢里出来。青年身材修长，风姿特秀，墨色的长发半披着，遮住了他的眉眼。
他的身形有些眼熟，青涯似乎在哪见过。
就在青涯失神的刹那间，青年不经意般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像是在扫视周围环境，快得令人无法察觉。
“我们走吧。”
青涯下意识看向青年，他早已随姚寺丞进了昌仪馆。
与范东林家的少主相比，这赤城侯世子倒是朴素。那位乌泱泱一群人，前呼后拥，他却只带了两个人，一个侍女，一个侍卫。
青涯想，若不是赴宴，他怕是一个人都不会带。
“青涯？”杜丽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被世子迷住了？”
“怎么可能，我都没看清他长什么样。”
青涯无奈地拂开她的手：“你看清了？逸仙人的继承者想必不会差。”
“我也没有。不过你说的没错，洛家先祖的养子本就是他哥哥的遗孤，世子与他也算有几分血缘关系，差不到哪去。”
两人打闹着，向赤城侯世子来时的方向缓缓走去。
走到半路，一个侍女追上拦住她们：“等、等等……”
杜丽搀扶侍女，用手一下下轻拍她的背：“别急，慢慢说。”
侍女平静下来，转面对青涯说：“青涯，洛城侯世子向姚寺丞讨要你到他手下做事，你快回去，姚寺丞正等着你。”
“啊？”
青涯迟疑地看了看杜丽。
“既然寺丞有吩咐，那青涯你快去吧，可不能给寺丞添麻烦。”
昌仪馆。
姚寺丞独自一人在大厅上左右踱步，听见脚步声，抬起头对来人说：“你来了。”
青涯顿步。
“寺丞想对我说什么？”
姚寺丞端详她的面容，叹息道：“那赤城侯世子点名要你，而且只要你一人，指不定怎么折腾，你多担当点，有事跟我说。”
“寺丞，你这语气比世子更令人害怕。”
青涯嘴角抽动。凭她的本事，不对世子做什么就万事大吉了。
“哎，你是不知道他们这群人有多么……”姚寺丞咬紧牙齿，好不容易蹦出一个词，“闹腾，特别是孙少爷。好不容易熬到只剩七天了，偏偏又冒出一个世子来……总之，世子那交给你了，你忍一忍，等寿宴结束工钱翻倍。”
像极了上司画大饼。
青涯勾起嘴角笑了笑：“可以是可以，但杜丽还等我帮忙，能不能……”
姚寺丞打断她，不容置疑的说：“去吧，世子在东二号房。”
……
青涯走进东二号房，院子四周静悄悄的，唯有西侧的池塘偶有一丝水声。
她一下子感到不对劲，径直走入大堂，无数的白色帷幕凭空出现，层层叠叠，好似要将她包围。
是幻境。
青涯一眼识破，拨开帷幕，向里走去，一层又一层，仿佛没有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