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涯与洛水尧对面而坐。

洛水尧变出一把折扇，“啪”的一声打开扇子，扇面上绘有蝴蝶扑花的图案。

他轻轻摇动折扇：“看戏法吗？”

青涯用右手撑住下巴，眼角耷拉，看着他像是为讨人欢心而使劲浑身解数的样子，感到不解。

将此归结为，他真的很喜欢表演戏法，祖上不愧是卖艺人。

“你随意，但别忘了你要说的东西。”

洛水尧手持折扇掩面一笑，朝她抛去一个媚眼：“我要说的就在这戏法中。”

青涯无动于衷：“拭目以待。”

洛水尧不再言语，伸出持扇的那只手轻轻摇晃。

刹那间，扇面的蝴蝶鲜活起来，飞出折扇，围着二人旋转。

浓郁的花香凭空出现，熏得青涯忍不住皱眉。眼睛一睁一眨间，周身的场景化作一间客栈的客房——

十七年前，拙江郡。

是夜。早已熄灯的客房中，奇异地响起纸张摩擦的声音，窸窸窣窣，持续不断。

“撕拉——”可怜的纸鹤还未飞出窗户，便被四分五裂。

青涯随手一扬。

“别白费力气了，我不会放你走的。”

洛水尧忍无可忍，掀开被子，摸索着站起身，与她对峙。

“我偏要回！爹和娘一定能治好我的眼睛。”

青涯双手环绕，倚靠窗户。

月光倾泻，披散的长发随风飘扬，像是被一层薄纱笼罩，与银白光辉交织。

看似柔和的人，说出的话一点儿也不温柔：“反正我是有家不能回……你嘛，也别想回家，乖乖陪我玩。”

洛水尧不悦，眼神阴翳，口不择言道：“听说，家庭悲惨的人见不得他人家庭幸福。你家人一定对你不好，不然你何必抓着我不放。”

他的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激起一阵涟漪。像是戳穿了青涯淡然的外表，使得她神色一变。

她眉头轻蹙，表露出来的并非是悲痛，亦或是愤怒，而是难以言喻的复杂之色。

“你说错了。”

“哪里错了？”

洛水尧不服气地瞪着她，颇有种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的架势。

青涯歪了歪头，狡黠道：“某种意义上，你又没说错。”

“你耍我呢！”

青涯轻声一笑，走到床边借着月光审视洛水尧的脸。

洛水尧看不见她的神情，也看不透她的想法。

“你做什么？”

青涯抬手按住他的腹部，用力一推，将他推回床上。

“早点睡，明日出去逛逛。听闻拙江郡乃繁华之处，定有不少好玩意儿。”

说着，她也上了床，扯过被子盖好。

“别再搞小动作。房间里有我布置的阵法，房间外……”青涯别有深意道，“天下皆为我所用。”

警告完，青涯闭上眼睛。

一夜好梦。

次日。

青涯睁开眼，对上一双黝黑的眼眸。

一只墨色的狐狸趴在她枕边，歪着脑袋凝视她。

墨狐见她坐起身，也随之起身跳到她怀中。晃动尾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腕。

它口中叼着一个装信的竹筒。

青涯认得它，是画灵。

画灵苏氏，四大隐世家族之一，青涯的父亲正是苏氏之人。世间仅有的七位上清境半仙，其中两位出自苏氏，是苏氏先祖。

苏氏先祖一人创造了画灵之术，一人与地灵结契。因此，苏氏被冠以「画灵苏氏」之名，亦被称为地之使者。

陈氏族长是青涯的老祖，因父亲之故，苏氏是青涯的外族，因此青涯称苏氏族长为外祖。青涯与外祖关系不错，替她处理过不少事务。

墨狐是苏氏族长最喜爱的画灵，经常派它传讯，青涯与它也算熟悉。

怀里的墨狐亲近地贴着青涯，见她迟迟没有动作，仰头呜了一声，哼哼唧唧地催她收信。

青涯依旧没有动作，垂头思考。

不知外祖找她何事，但就目前的状况，她是不会回信的，自然也不可能收信……

青涯掐住墨狐的后颈，将其提起，扔入一个凭空出现的黑洞。

墨狐一惊，挣扎着跳出黑洞，被洞口突现的栏杆拦住。

而后，青涯抬手往空中一抹，黑洞化作光点消失。

洛水尧坐起身，不知是不是被青涯吵醒的。他揉了揉眼睛，疑惑道：“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

“没有。”

身边人的话太过斩钉截铁，像是不容反驳。洛水尧下意识皱眉，想要还嘴，但感知到她的情绪不对劲，硬生生忍住了。

他掐诀调动灵力，汇聚于眼睛处。他的眼眸发出白光，如同漩涡一样，在他的眼中旋转。

像是黑夜中突然照进一缕光，刺眼得让人忍不住闭眼。洛水尧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过头打量四周。

为了方便行动，他开了天眼。

这本是老祖用来教他如何观察别人修为、不受幻术迷惑的术法。如今被他拿来替代眼睛，真是大材小用。

“你能看见了？”

青涯洗漱完毕，过来唤他。看着他泛光的眼睛，好似一清二楚，一点儿也没觉得奇怪。

“嗯，只能看个大概……”

洛水尧对上青涯的视线，说话的声音顿住——

他看不出她的修为。

要么她是凡人，要么她与老祖同一境界，不然他不可能看不出来。

洛水尧陷入沉思。

她绝不是七位上清境之一，且老祖的术法从未出现差错，那么问题出在哪儿？

“你怎么不说话？”

青涯担忧地拉过洛水尧的手，施法查看他的身体。

就在触碰到的那一刻，洛水尧像是触电般猛地收回手。

他用另一只手捂住青涯刚刚碰过的地方，瞪大眼睛，露出羞涩的表情。

青涯愈发不解。

“……这个术法会放大五感，你不要离我太近。”

为了缓解尴尬，他另外解释道：“开天眼时灵力都在眼睛这儿，我用不了其他术法，遇上事可能帮不了你……可是看不见，又觉得会拖后腿……”

“没关系。”青涯微微一笑，“本来也指望不上你。”

“……”

洛水尧的羞涩感顿时烟消云散。他抿嘴咬牙，虽然很生气，但反驳不了一点，从初见到现在，他总是处于手无缚鸡之力状态。

他站起身，绕过青涯：“我去洗漱。”

青涯没有说话，但他明显感受到她的心情变好了。

……

微风吹起窗外的风铃，悦耳的铃声在空中回荡。洛水尧回来时，青涯正倚窗遥望远方街市，她的发丝随风飘扬，宁静恬然。

青涯的视线从远方移到洛水尧身上。

“收拾好了？除了白衣，你没有其他颜色的衣服吗？”

“比如青色？”洛水尧嗤笑，“青涯，你自己也没穿这个颜色，又何必强求他人。”

青涯歪了歪头，情绪淡然。

“紫色我穿习惯了。”

她走至洛水尧面前，变出一根白色绸带，轻轻地系在他的眼睛上。

“遮一遮，闪光的眼睛容易吓到人。”

“……”

距离太近，洛水尧有些不自在。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心跳如鼓声，掩盖了一切喧嚣。

“走吧。”

青涯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

洛水尧摸了摸发烫的耳朵，五感放大真令人难受。

拙江郡纵横交错的街道中，最为热闹的当属昌南街。长街两侧店肆林立，各色旗帜随风飘扬。川流不息的行人，接连不断的吆喝声，隐隐还能听到远处拙江奔腾澎湃的水声。

甫一踏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骤然响起，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青涯也下意识向声音的来源望去。

是一家饭馆。

“你好，那边有什么活动吗？”

青涯随意找了个路边的小贩，问道。

“那个啊，是虞郡守的小孙女今日过生辰，包了百味馆免费送糕点，与民同乐。”小贩笑嘻嘻道，“姑娘尝过他家糕点吗？味道不错，可以去领一份试试看。”

“原来如此，谢谢。”

青涯再次瞥了一眼饭馆，已有不少人聚集在饭馆门口，排队领取糕点。

她对吃食的兴趣不大，所以没有动作。

“你想试一试吗？”

“不了，我们去其他地方逛吧。”一直不做声的洛水尧答道。

忽视那家饭馆的热闹，他们一路深入，走到一家书坊前。

书坊伙计正在门口宣传新书。

“姑娘、公子，要不要看看我们新出的书？是《白衣绣凌霄》的续集。畅销书，现在不买等会儿就断货了！”

“这么抢手，讲的什么？”

青涯停下脚步，饶有兴趣地盯着书坊伙计手中的册子看。

“是逸仙人与陈氏先祖的话本。姑娘看这书名，一目了然，白衣就是逸仙人，凌霄花是天算陈氏的印记……上卷讲的是乱世时，逸仙人还是路边卖艺人……”

书坊伙计越说越起劲，完全没注意的另一个“客人”的脸愈来愈阴沉。

洛水尧忍无可忍，高声打断他：“造谣，纯纯的造谣！我家老祖……不对，逸仙人怎么就和陈氏先祖爱而不得了！”

书坊伙计被他吓了一跳，笑道：“公子，戏说而已，没必要这么大反应。”

“戏说不是胡说！我不会善罢甘休。你说，谁写的？”

洛水尧咬牙切齿，势要揪出败坏他家老祖名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