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涯收回跨出去的脚。

“你看得见我头上的烙印？”

洛水尧摇头：“看不见，但能感觉大致轮廓。规则之力嘛，我还挺熟的。”

“那你认识张洵吗？”

青涯记得，张洵来自赤城，洛水尧是赤城侯世子。

他们之间或许有联系。

“认识。”洛水尧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仅认识，还特别要好……你头上的印记和他有关系？”

“没有。听闻张洵精通烙印之术，我想请他帮我除去烙印。”

青涯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沉沦之地的事。

“原来如此……”

洛水尧向大门方向走去，越过青涯，跨出门的那一刻，微微偏头对她说：“走，我们去见张洵。”

北七号房。

张洵所住之处大门紧闭，门上贴着一张告示：“不见客，勿扰。”

青涯瞥了一眼不做声的洛水尧，心中默默估算杜丽何时回来。

“撕拉——”

洛水尧撕下那张告示，三下五除二地撕成若干个小纸片。

青涯惊讶：“你这是？”

“给你表演一个戏法。”

洛水尧将小纸片塞进掌心，随手一扬，散落的纸片纷纷变成蝴蝶，飞入七号房。

青涯望着渐渐远去的蝴蝶们，饶有兴趣地问：“传讯？”

洛水尧点了点头，伸手比了个“三”。

紧接着是“二”。

“一”时，大门打开了。

一个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甚至衣服都没穿好的青年从里出来。

“洛水尧你最好真的火烧眉毛，不然……”

青年的视线撞上青涯，声音戛然而止。

“张大人好。”青涯礼貌问好。

她飞快地扫视了青年一眼，大概明白了为何杜丽反复叮嘱，不要对张洵的仪容抱有期待。

“……”

张洵蹙眉，良久才回过神来，转面对洛水尧说：“这就是你心心念念、日思夜想、恨不得殉情的那个姑娘？”

洛水尧嘴角一抽：“哪有殉情那么夸张。”

“哦，找我何事？”张洵侧身，让出通道，“进来说。”

地上堆满杂物，纸张散落一地，青涯艰难地寻找落脚点，在踢倒不知多少东西后，终于走到了室内的茶座旁。

桌椅上摞着杂七杂八的书籍和册子，张洵搬开书，腾出位置。

“坐吧。”

洛水尧显然是习惯了他的邋遢，拂袖坐上去，笑嘻嘻地问：“你新想的花样还没做出来？”

“当然，要真那么容易做出来，我何必关屋子里不出门。你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见我……”

顾及到洛水尧带来的姑娘，张洵语气一转：“别废话了，找我做什么。”

“她头上有个烙印，想请你帮忙去掉。”

“什么来历？”

张洵仔仔细细打量了青涯一番。

“沉沦之地。”青涯开口解释道，“据说是此地的规则之力。”

闻言，张洵眼睛瞪大，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们真看得起我。”他用手指着自己道，“规则之力哎！那是我一个小小显化境能处理的东西？除非上清境修为，否则无能为力。”

“这么说，你帮不了我？”

青涯失望。

洛水尧蹙眉，用手撑住下巴，轻声嘲讽道：“想到会棘手，但没想到你这么不行。”

张洵冷哼：“激将法对我没用，修为摆在那里，做不了假。”

他手掌一张，对着青涯的额头施法念咒。

红光乍现——

青涯额间的烙印像是如临大敌，黑色的液体从中溢出，张牙舞爪地冲向张洵。

张洵紧急后退，一枚铜印凭空挡在他身前。

铜印变大，飞至上方，似携滔天之势，重重压下，液体轰然散去。

“好险。”

张洵收回铜印，膝盖一软，跪倒地上，随即发出惨叫：“痛！”

“怎么了？”

青涯和洛水尧吓了一跳，过去查看情况。

“没事没事，不小心被地上的工具扎到了。”

“活该，这就是你乱堆东西的代价。”

洛水尧半是担忧半是无语。

“哼，还不是为了帮你。”张洵严肃的说，“我试过了，除去烙印并不难。只要有上清境修为的人控制住规则之力，或者蕴含上清境修为的法宝抵挡住规则之力，我便能趁机抹去烙印。”

他看着洛水尧，信誓旦旦道：“你家老祖不就是上清境吗？把他找来，这事立马解决。”

洛水尧面露难色：“老祖他……他说崇山的山灵邀他品酒，三天后归……”

“那等他回来。”

“等不到……”洛水尧垂眸，“他一去就是三年，到现在还没消息，也联系不上。”

“什么酒喝三年啊？”张洵目瞪口呆，“那法宝呢？你堂堂世子爷，从小受其指点，总不能一件也没有吧。”

洛水尧眨了眨眼：“放在家里没带出来。”

“……”

张洵整个人无语极了，自暴自弃地走到茶桌旁坐下，一副“撒手不管了”的样子。

青涯虽然没有参与对话，但她的心随着洛水尧的话七上八下的，与张洵的情绪差不多。

她走到茶桌的另一边坐下。

倒不是灰心，只是她向来不把希望寄托在某一个人或某一事物上，她要想一想，生路在哪儿。

天无绝人之路，天道一定会为她留一扇窗的。

洛水尧笑了笑：“规则之力不只有上清境能调用。”

张洵不解：“什么意思？”

“青涯也能，并且用过不止一次。”

“我？”青涯惊讶。

仔细一想，她能调用规则之力不奇怪。隐世之人不适用主流的修仙体系，那他们匹配的自然是另一套，即规则之力。

隐世之人主修规则之力。

青涯无比肯定，没有任何质疑的相信这一结论。

“我不记得了。”

“没关系，你定能想起来。”

洛水尧凝望青涯，眼里满满的信任：“青涯精明能干，心怀大义。我相信，凭你的能力，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什么鬼？”张洵皱眉，忍着恶心高声道，“洛水尧你再不闭嘴，我就把你们都扔出去！”

作为被夸的对象，青涯也感到莫名其妙：“呃，怎么突然……”

退一步越想越气，张洵干脆眼不见为净，给他们下逐客令。

“等你们找到办法再来找我。”

他抬手一拂，青涯与洛水尧瞬间移动至门外。紧接着，大门“嘭”地自动关上。

青涯看着紧闭的门，不由得失笑，对自己被赶出来不以为意。

她召出两枚铜钱，握在掌心把玩。

洛水尧无奈地耸了耸肩，转面对她说：“事已至此，我们回去吧。”

青涯没有回答，她在思考。

掌中的铜钱在她的揉搓下，翻来覆去，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蓦地，她停止动作，指尖捏起其中一枚，对着天空，透过币孔仰看天际。

她看到的不是万里蓝天，而是由无数丝线织就的、名为命运的浩瀚命轨。

果然，如她先前猜想的那样，天道给予她的权柄没有那么简单。她不仅能帮天道处理事务，也能调用某些力量。

这些力量必是有限制，需要满足一定的条件才能调用。如若不然，她当初就不会被沉沦之地困住，以至于放弃记忆。

青涯开始一点点回忆现有的记忆，谜底一定藏在某处。

“只要寻得出路离开这里，她便有法子消除烙印……”

空间？

青涯放下有些发酸的手，沿着找到的思路继续发散思维。

在天没有被遮盖的空间中，她是否可以使用规则之力？

想着，青涯将手中的铜钱轻轻抛起，一上一下间，眼睛似是化作天空中的太阳，整个景曜城皆在她的视线范围内。

此刻，她与天空同感。

确认完毕后，青涯捂住眼，取消感知。

在从漆黑逐渐望见光明的过程中，她勾唇一笑。

那是新生后的第一抹不带任何情绪、完完全全发自内心、感到安心的微笑。

“我想起来了。”青涯抬眸对洛水尧说。

洛水尧也正好有话对她说：“我们从前的经历，或许可以帮到你。”

“啊？不用了……”

青涯下意识拒绝。

然而，当她对上洛水尧的眼神时，她迟疑了。

她想起天道对她说过的那句话：“这是你将要抉择的未来。”

她本不理解这句话，就在此时此刻，她好像有些懂得。

若十七年前，她不救洛水尧，会怎样？

救了洛水尧，失去十五年光阴的她，还要与他结下因果吗？

人生有多少个十五年能让她不计后果？

理智的人自然知道怎么选，更何况是青涯。她不是留念前尘的人，舍去和洛水尧的往事，甚至舍弃洛水尧，对她而言，不会有任何感触。

薄情，但这就是青涯。

青涯转念一想，这算不算卸磨杀驴呢？

他刚刚帮了她，她便决意放弃他……

青涯叹气。她不喜欢欠人恩情，从沉沦之地出来是这样，现在也是。

“从前的经历吗？你想说，听一听又何妨。”青涯警告洛水尧，“过去的终究过去，我不打算牵扯太多。”

洛水尧像是没有听到后面的话，嘴角扬起笑容，握住青涯的手。

“走。”

东二号房。

迎面走出一位女子，是随洛水尧来的那位侍女。

她一脸担忧：“世子你去哪了？”

“去见了张洵。”洛水尧笑道，“黎朱姐，你和广陌哥出去逛逛吧，暂时不需要你们，也别过来打扰我。”

“你要做什么？”

黎朱不明就里，顺着洛水尧的手看向他身后的青涯，眼睛张大。

“这姑娘是？”

“你知道的。”

洛水尧带着青涯绕过黎朱，留下一句“记住了，不要来打扰我”后，关上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