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里养的奴婢都是奴隶籍,所生之子也是世代为奴隶。在晋文帝前,所有奴隶都是没有例银的,奴隶赚取的财产都是属于主人的。
但是,文帝登基后,力排众议给了奴隶置办私产的权利。
就算如此,在多数人眼里,奴隶就是奴隶,是最低贱的畜牲,哪有主人给畜牲发银钱的。在文帝的努力下,在明面上,部分奴隶有了微薄的例银。
也渐渐的,奴隶中也分为三六九等。在贵人能看见的地方,奴隶们穿着光鲜,偶尔讨得主人欢心,能得几个赏钱。
而在贵人目不可及的地方,有些奴隶被用做廉价的劳动力,死了就再换上新的努力。
在几十年前,昭帝还未收复失地将天下一统,地方战乱不断,饿殍遍野,人相食,百姓流离失所只要给口吃的就甘愿卖身,加上战俘,奴隶简直取之不尽。
后来,昭帝一统天下,武帝与文帝废除士庶之别,这天下才初见太平。
但是,千百年遗留下来的偏见根本不会这样在短时间就消除。
原本的士族豪强转身一变成了世家,朝堂上寒门子的身影屈指可数。如今在位的永和帝是被世家扶持上位的,虽然抢夺回了权柄,却有时难免还是会受世家掣肘。
这些世家中,有的家族站在权利顶峰,如王家谢家。有的世家则只是随波逐流,在朝堂上没有太大的权利,就比如姜家。
*
桑桑属于处在最底层的下婢,她还不曾见过那些有自己私钱的婢子是什么模样,若不是她自小照顾着团子,还没有机会出兽园那个牢笼。
她梳洗干净,随着悉春一起去见主人。
姜婼跪坐在茶桌边,桌上还摆着一枚腰佩。她蹙着眉头,正在思索要如何还礼。
天气凉,屋子内都铺了厚厚的毯子,熏香袅袅,窗边的泥炉上还咕噜噜煮着花茶。
在外间,厚厚的帷幔被绸带绑着,只能隐隐看见里面一道山水绣屏,映着美人的身影。
“奴桑桑拜见主人。”桑桑不敢多偷看,伏在地上叩首,一边竖着耳朵等着主人发话。
好听的声音传了出来:“起来吧,你以后就在侧院里照顾小白罴就好。”
虽然没看见,桑桑几乎能想得到,主人此刻视线应该明亮又温柔,就像最天上的漂亮的月光一样。
这个主人真的就像天上的神女一样,但是神女好像对小团子并不感兴趣,她有些害怕哪一日再被主人送走,就赶紧道:“主人都没有给团子赐名,是不喜欢团子吗?”
姜婼觉得桑桑有趣得紧,就搁下手里的腰佩,从屏风后走出来,忍俊不禁问:“团子是她从前的名字吗?它都有名字了,何必再改?”
桑桑还跪坐在地上,看到主人出来,忍不住扶着地,缩瑟着后退了些,赶紧道:“主人莫要误会,太守养了一园子的猛兽,哪里哪只都赐名。那两只白罴也是他不知道从哪得的,因为太小了,他甚至看都没看过就丢给下奴们照顾了。奴觉得白罴绕口的很,就叫他们团子了。”
她这样的下奴哪有胆子敢给主人的爱宠取名字的。
姜婼想了想道:“你既说它性子懒散,就叫懒懒吧。”
丝毫没有觉得这名字敷衍,桑桑开心叩首道:“多谢主人赐名。”
懒懒这样可爱,主人赐了名,再相处几天一定就舍不得将他们送走了。
“地上凉,你先回去吧,照顾好懒懒。”姜婼视线在她枯黄的发顶停滞片刻,就弯唇道,“以后在内院,不必跪我。”
桑桑没太听懂后半句的意思,但是足以知道,主人和她从前的主人,以及见过的那些世家女郎都是不同的。
她开心地从厢房退出来,就见一直在外候着的悉春姐姐走了出来,她眸色微亮,就打了招呼。
悉春看着她,哪里瞧不出眼前这个桑桑虽表现的开朗大方,实则眼底深处的防备呢。曾经初来主人身边,她们哪个人不是如此。
但是主人虽是贵族女郎,却和其他主子不同。这种不同不仅仅是不会随意打杀奴隶,哪怕府里掌家的女君不会给府里的奴隶发银钱,但是每年主人都会从自己的月钱里留一部分出来,发给下头的婢子。
主人也不喜欢叫人跪着伺候,但是世家中规矩森严。
下等仆婢竟敢登堂入室,站着和主子说话,就是在打那些一心恢复旧士族制度的贵族长辈的脸,就比如当年的一心反对变.法的侯爷。
为了不落人口舌,桃枝台有规矩,寻常时候一切按照世家规矩来,不能损了世家尊严体面。但在只有自己人时候就可以随意些了,不用跪来跪去。
这世道,贵族中大概也只有主人是打心里赞同文帝当年的变.法。
然而,主人到底是女子,她能做的也只有这样的小事,但是对于她们这样的下奴来说,真的是足够了。
梧桐树终于落下了最后一片叶子,只剩下墙头的琉璃瓦还剩下最后一抹色彩。
姜婼站在门前,望着院子,心里思忖着要不做些绣品给殿下。
她是没有什么银钱了,殿下什么样的东西没见过,定然也不会缺那些银钱的。母亲留下的那些银子得留着,若万一以后有什么不测,可用来保命。
在姜婼心里,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了。
穿堂风有些凉,马上就要入冬了。
指尖微冷,姜婼微微蹙了眉,正将手藏入袖中时不由的想到殿下的腿,那年殿下背着她,从深林里走出来,一边要逃开追杀的杀手。
那年雪那么大,他的腿完全浸在雪里,湿了也没有衣服换,算在他背着她的时间就有一天多,更何况在见到她之前他就已经在雪里逃亡了许久。不知道他回去后,腿有没有落下病根。
姜婼还记得,母亲在的时候,腿上有旧伤一入冬,就会痛得脸色发白,秋末的时候就开始穿护膝了。
还有二房的一个妾室,被主母在雪里罚跪了半日,此后腿就落下了毛病。
想到这,姜婼也顾不得什么还不还礼了,从前她没有机会送殿下什么东西,现如今却是有机会的。
“敛秋,去将我针线拿来。”姜婼想了想补充,“还有库房里最好的那一匹靛青色云雪缎,再取了今年庄子上送来的那白狐皮来。”
敛秋赶忙躬身应是。
阿娘在时,姜婼曾经做过许多个护膝。阿娘不擅长针线,她那双手拿过剑拿过鞭,却拿不得绣花针。
姜婼这针线还是与李媪学的,阿娘从前在北地时候,护膝都是外婆做的,来上庸后也一直在用旧的。后来姜婼会做针线后,便用的都是她做的了。
和沈氏不同,姜婼的针线都是极好的,年纪不大,一手惊艳决绝的绣功连李媪也感叹不已。
过了午,用过饭后。姜婼便坐在梧桐树下的石桌前,低头做着针线。
桑桑将懒懒也抱了出来,李媪让人去前院叫小厮搬了一筐竹子来,还准备了羊奶和蜂蜜。
这小东西谁也不理,就坐在姜婼脚边抱着竹子咔嚓咔嚓咬着,专心致志。
桑桑蹲在旁边给它顺着毛,小东西只在乎怀里的竹子,任她随便撸。
这清脆的声音听得姜婼很舒心,她一边做着针线,一边时不时在小东西头上摸一摸。
姜婼正缝着手里的护膝时,念夏从外面进来了。
“方才二娘院子里的婢子过来传信,说后日郡守府上宴客,叫主人随着一同去,眼下那婢子还在院门外候着。”
姜婼顿了顿,二姊姊从前去哪里宴客是从来不带自己的,这回倒是奇了。
不过倒也正好,殿下也在郡守府上,后日正好将做好的护膝送给殿下。
“你去回了她,就说我知道了。”姜婼瞧着手里的棉花,还在想着要不要在内侧绣个什么绣样,继续缝着手里的缎子。
她不但往里面填了许多棉花,就连绑带的地方都格外用心,将缝带子的线藏在了最里面,边缘厚实的狐狸毛冒了出来,将整个护膝镶了个毛绒绒的边。
念夏应是退下了。
桑桑好奇的看着姜婼,道:“这是要送给宣王殿下的吗?”
她来的时候已经听闻了,主人是宣王殿下未来的王妃。如果是普通的针线,主人没必要自己动手做,还做得这样用心,那必然就是要送给情郎的了。
姜婼含了笑,道:“是啊,天冷了,殿下腿不知道会不会寒凉。”
桑桑感叹:“主人一定是极喜欢殿下了,这样厚的皮毛,缝起来可磨手了。”针要很费力才能穿过皮毛,这样细密的针脚,得缝多少针。
若是李媪在这,定然要将她拎出去好好教育一番,这样的口无遮拦的怎么能留在六娘身边。
但是李媪不在,姜婼平常又不喜欢婢女围在身边,所以这会儿在这院子里的只有桑桑。
不同于府里的被精心教过规矩的婢女,桑桑有时候直言快语倒叫姜婼更喜欢。
姜婼杏眸弯弯,好心情的与她道:“殿下这样好的人,谁不喜欢呢。”
桑桑觉得主人说得对,若不是宣王突然驾临上庸,她这会儿还在太守府待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逼着喂老虎,然后死在虎爪之下。
也多亏了宣王将她送到主人身边,宣王真是个福星。
护膝太厚,确实不好缝,姜婼手嫩,这几年除了抚琴弹琵琶偶尔绣绣帕子荷包外,也不会做什么活儿了。每日,婢女还会给她的手敷上厚厚的香膏养护,是以十指就更为柔嫩纤细了。
如今突然缝起了这样厚的狐皮,又用了特别厚的锦缎,就有些废手了。她不愿意马虎,每一针都缝的极为细致,这速度也就慢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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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两日,姜婼总算将这护膝赶了出来。
早上晨光朦胧,敛秋给主人敷手的时候,就见主人食指骨节处已经起了薄薄的茧子,红红的。
敛秋立刻就心痛了,但是她身为婢子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多给主人上了些香膏。
今日要去郡守府上,李媪特意给姜婼梳了一个飞仙髻,带上了金莲花小冠。
额间点了一颗朱砂痣,眉用青黛秒了个小山眉。
鲜唇皓齿,明眸善睐,煞是明媚好看。
姜婼容色出众,她不仅有南方贵族女子那样婉约秀丽,还有北方分明的棱角。
下颌削尖,脸颊上却是有肉的,又有种稚气。
李媪准备了新制的曳地裥裙,又准备了红色的长腰带,还有白玉环佩。
姜婼在婢女的侍候下,一层层将衣物穿戴好。
李媪还是怕她路上冻着,又拿来了厚厚的披风,还有一个银雕花暖香炉来塞进了姜婼的手里。
姜婼有些无奈,也没有拒绝李媪的好意,让人将护膝放进准备好梨花木盒里,便带着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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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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