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年前。
刚从灭世浩劫中挣扎而出的玄穹大陆满目疮痍,山河破碎,生灵凋敝。
明夏真君于中州灵气复苏之地,开宗立派,创云霄仙宗。
宗门初立,根基刚定。
明夏真君便破碎虚空,飞升而去,留下道统。
成为云霄仙宗永恒的传说。
宗门重任,落在了第二代掌门守拙真人肩上。
面对满目疮痍的人间。
守拙真人毅然率领门人弟子走下仙山,深入凡尘。
他们的足迹踏遍饱受瘟疫与饥馑折磨的玄穹大陆,留下无数传说。
他们以移山疏洪之大神通。
导引肆虐的江河归于正道,救万民于水患。
他们昼夜不息,炼制祛瘟灵药,化雨涤疫,挽救了无数病痛缠身的灾民。
他们施展呼风唤雨之术,调和一方气候。
助百姓垦荒播种,改良贫瘠土地,引甘霖滋养焦渴的禾苗……
云霄仙宗以仙家手段行济世之举,活人无数。
声名如日中天,被万民奉为救世仙门。
感念仙宗恩德的黎民百姓,聚拢于云霄仙宗庇护的山门之外。
伐木筑屋,开垦田地,繁衍生息。
起初只是零散的村落。
随着时间推移。
贸易日益繁盛,一座依托仙宗的世俗巨城拔地而起。
因感念仙宗恩德。
又寄托了凡人对仙家福祉的向往。
此城得名承恩城。
云霄仙宗大开方便之门,承恩城遂成仙凡混居,互通有无之奇景。
尚食坊。
这精研灵膳之道的顶级宗派,岂会错过如此宝地?
很快。
一座兼具仙凡特色的尚食坊分号,便在承恩城最繁华的街市落成。
楼分上下。
下层供应凡俗极致美味,引得饕客云集。
上层则专为修士服务,珍馐灵膳蕴含道韵,香气氤氲,引人垂涎。
当凌寒终于抵达这座闻名遐迩的尚食坊分号时。
她心中那份急切,却瞬间被眼前的一幕冻结。
只见尚食坊那雕梁画栋的顶层露台上。
数十道颜色各异的流光朝着云霄仙宗山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凌寒目力极佳,瞬间便看清了流光中包裹的身影——
正是那些刚通过内门选拔、意气风发的新晋弟子!
他们显然是刚刚结束了在尚食坊的庆祝小聚,正在赶回宗门。
凌寒的脚步停在尚食坊气派的大门前。
终究……是来晚了。
林烛,还有那些弟子们,已经离开了。
她独自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
尚食坊诱人的香气萦绕鼻尖,却只让她感到一丝怅然的空落。
那追寻谜底的急切,此刻化作了一声无声的叹息。
消散在承恩城繁华的市声里。
“凌寒师叔?您……怎会在此处?”
一个略显低沉却温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
凌寒收回望向天际的目光,转身看去。
只见大师兄岳峙座下那位新收的亲传弟子——
李知言,正从尚食坊气派的大门内走出。
他身姿挺拔,面容清俊,眼神沉静内敛。
此刻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望着她。
凌寒心头微动。
她该如何回答?
直言为寻林烛而来?
以何身份?
何缘由?
诸多思绪在脑中盘旋,最终只化作唇边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凌寒选择了沉默。
李知言并未追问。
他只是微微侧身,做了一个极为标准的“请”的手势。
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世家子弟般的教养与对长辈的敬重。
他声音平缓,提议道:
“师侄方才于坊内品茶,如今茶香犹在。”
“师叔如若不嫌弃,不知可否赏光,共饮一盏清茶?”
凌寒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尚食坊。
李知言显然熟门熟路,引着凌寒径直登上通往顶层的雅致旋梯。
刚一踏入这专为修士所设的上层空间。
凌寒便感到周身气息为之一清。
方才街市的喧嚣鼎沸、人声叫卖,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彻底隔绝。
瞬间消弭无踪。
她抬眼望去,哪里还见承恩城的繁华街巷?
雕窗之外,是云海翻腾,雾锁群峰的景象。
仙鹤清唳之声隐约可闻。
远处更有飞瀑流泉自云崖倾泻而下,水声潺潺,汇入下方缥缈的云河之中。
清雅的灵气弥漫其间,令人心神俱宁。
显然。
此处运用了精妙绝伦的空间折叠阵法,将这方寸之地与仙山胜景相连,自成一片清幽雅境。
李知言引凌寒在一处临窗的雅座坐下。
侍者无声奉上灵茶,香气清冽。
李知言双手捧起茶盏,目光落在氤氲的热气上,声音依旧平和:
“师叔可是在寻林烛师姐?”
“她与林欣师姐方才已先行离开,去买下周一入学所需物品了。”
凌寒端茶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了然。
是了,下周一,正是云霄仙宗新一批内门弟子正式入学开课的日子。
这制度,源于五百年前那场惨烈的魔族入侵。
玄穹大陆修士浴血奋战,虽终将魔族击退,却也付出了宗门凋零的沉重代价。
作为大陆魁首的云霄仙宗,更是首当其冲,精英折损无数。
为恢复宗门元气。
也为应对魔族可能卷土重来的威胁。
时任宗主青冥子痛定思痛,对宗门培养体系进行了重大改革。
在保留长老亲传弟子这一核心制度的同时,创立了轮值授课制度。
宗门内各殿长老,无论身份高低,皆需按序轮值,面向全体内门弟子开设公开课程。
例如。
丹霞殿殿主岳峙需讲炼丹。
天工殿殿主苏云岫需授阵法……
而她凌寒,在修为尚在时,也曾是剑道课程的执掌者。
此举旨在打破门户壁垒,集众家之长,普惠弟子,为宗门储备更多元、更深厚的力量。
凌寒从短暂的回忆中抽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杯壁:
“下周一,是轮值到哪位长老的课程?”
“回师叔,”李知言放下茶盏,恭敬答道,“是炼器堂的吴长老。”
凌寒微微颔首。
吴长老乃宗门内炼器一道的泰山北斗。
其课程内容精深,机会难得,的确值得所有弟子用心聆听。
想到这里。
她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前些日子,师姐苏云岫气鼓鼓抱怨吴长老要和她“抢”好苗子时的情景。
凌寒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起了一丝极淡的弧度。
清冷的眉宇间也染上了一抹罕见的柔和。
李知言敏锐地捕捉到了凌寒唇角那一闪而逝的柔和弧度,但他并未点破。
只是垂眸,姿态从容地轻呷了一口灵茶,动作沉稳得如同静水微澜。
“你无需去采买入学所需之物么?”
凌寒放下茶杯,清冷的眸光落在李知言身上。
“回师叔,弟子所需已尽数备妥。”
李知言放下茶盏,回答简洁而恭敬。
短暂的沉默在氤氲的茶香中流淌。
凌寒的目光望向窗外那永恒流淌的云瀑,片刻后问道:
“今日之聚,所为何事?”
“林烛师姐说此后我等将侍奉各自师尊,聚少离多。”
李知言的声音平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念:
“故召集大家小聚一次,一则作别,二则勉励我等勤修不辍,他日当以守护苍生为己任。”
凌寒心中了然,这确实是林烛会做的事——
看似跳脱,实则心系长远。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当年那一届意气风发的同门……
如今天外天战场英魂长眠,唯余她一人独守清寂,一股难以言喻的黯然悄然爬上心头。
“是该多聚聚,”凌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莫待日后徒留遗憾。”
李知言抬眼,目光沉静地看向凌寒:
“师叔若欲寻林烛师姐,弟子或知其行踪。”
“不必了。”
凌寒摇头拒绝,她无意打扰林烛与林欣的相处时光。
“听闻你已领了守藏史之职?”
凌寒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是。”
李知言颔首,神色坦然。
“是林烛师姐告知师叔的吧?”
他语气并无不快,反而带着点了然。
李知言无奈地轻扯嘴角:
“她定说弟子技不如她,只好灰溜溜躲进典藏室当个‘守藏史’,对吧?”
林烛不是这样说,但是意思也差不多。凌寒心想。
“外门执事长老称你为‘书痴’。”
凌寒换了个话题道。
李知言摇头苦笑:
“‘书痴’还算雅称。林烛师姐她直接唤弟子‘书呆子’!”
“她还煞有介事地说弟子该配副什么‘眼镜’架在鼻梁上,才更有‘斯文败类’的气质……”
“她总爱说些令人费解的词句。”
凌寒深有同感地默然。
林烛口中那些古怪词汇,她也时常听得云里雾里。
“师叔与她同住一处,还需多加留意。”
李知言神色认真了几分:
“那人……最是喜欢捉弄人。”
他语气带着善意的提醒。
凌寒心中微动。
大师兄曾叮嘱自己若被林烛“欺负”便去找他,如今他的亲传弟子也如此提醒……
这对师徒,倒真是一脉相承的“操心”。
“不过,她应不会对师叔行恶作剧之举。”
“毕竟她对师叔您,是发自内心的敬重。”
李知言语气笃定的说道。
“敬重?”
凌寒眼中掠过一丝疑惑。
她并不记得自己与林烛有过交集。
“师叔或许不知。”
李知言放下茶盏,目光清澈地看着凌寒:
“在外门这一年里,林烛师姐时常向我们提起您。”
“她讲述您昔年风采,赞您待人以宽,秉性温厚。
“她说她之所以在外门助人解惑、指点修行,正是因为曾蒙受过您的恩泽与指引。”
“她所做一切,皆是延续您待人之善,承继您之美德。”
凌寒微微一怔,只觉得耳根悄然漫上一丝温热。
她努力回想,记忆中却寻不到任何曾帮助过林烛的片段。
这份突如其来的“美德延续”,让她心头既暖又惑。
“凌寒师叔。”
李知言忽然正色,双手置于膝上,姿态端肃:
“弟子……尚有一事相求。”
“……何事?”
凌寒收敛心神。
“林烛师姐曾嘱托弟子,撰写一部《修仙基础》。”
“旨在为初踏仙途的弟子解惑引路。然弟子如今……”
他顿了顿,脸上浮现一丝尴尬:
“俗务缠身,实难兼顾。恳请师叔援手,代为执笔。”
凌寒瞬间了然。
李知言这新晋守藏史,守着典藏室那浩如烟海的古籍秘典,不啻于龙归大海。
哪还有心思写什么入门书?
“师叔天纵之姿,于修行一道见解卓绝,学识渊博如海。”
“若得师叔执笔,此书必成入门弟子之指路明灯,泽被后学,功德无量。”
李知言说完,连耳根都微微泛红,显然这番溢美之词,让他自己也有些赧然。
凌寒沉默片刻。
十年前的惨烈大战再次浮现脑海,同袍凋零的痛楚犹在。
若能以此书为基,培养更多栋梁之材,以应魔族之患……
“可。”凌寒颔首应允,声音清晰,“此事,我来做。”
左右她如今赋闲,与其空耗时日,不如做些实事。
“当真?!”
李知言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几乎要克制不住站起。
“太好了!弟子代未来所有入门弟子,谢过师叔!”
话音未落,他已迅速从储物镯中取出一物——
那赫然是足有半尺余高、厚如砖石的一沓纸张资料!
纸张泛着灵木特有的微光,被整理得一丝不苟。
但那份量,光是看着就让人望而生畏。
李知言将这“重担”小心翼翼地推到凌寒面前桌面,发出沉闷的一声轻响。
凌寒愕然地看着眼前这摞“小山”。
“那就有劳师叔了!”
李知言立刻起身,深深一揖到底,动作快得仿佛怕凌寒反悔。
“弟子想起宗门尚有要务亟待处理,先行告退,师叔慢用!”
他语速极快地说完,再次郑重一礼。
随即转身,步履看似沉稳实则飞快地朝楼梯口走去。
那略显仓促却极力维持风度的背影,竟与大师兄岳峙那天落荒而逃的模样,如出一辙!
凌寒:“……”
她无言地看着李知言消失在楼梯转角,目光缓缓移回桌上那摞堪比城墙砖的资料。
那厚实的一叠,此刻仿佛散发着无形的热力,成了名副其实的“烫手山芋”。
一丝迟来的明悟浮上心头。
自己……是不是被这看似老实内敛的师侄,给“坑”了?
回到栖梧居洞天,林烛还没回来。
偌大的空间里,只有凌寒一人。
她默默热了林烛备好的饭菜,独自坐在桌前。
林烛的厨艺,确实无可挑剔。
饭菜的香气依旧诱人,色泽鲜亮,灵气内蕴。
然而。
当只有自己一人面对这满桌佳肴时,那份曾让她食指大动的吸引力,似乎悄然褪去了几分。
入口的味道依旧鲜美,却少了那份烟火气带来的熨帖。
她安静地吃着,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
收拾好碗碟。
凌寒在客厅坐下,目光落在李知言“托付”的那厚如城砖的资料上。
《修仙基础》?
这书名初看谦逊,言明只是基础。
但细品之下,却觉其口气之大,简直惊世骇俗!
玄穹大陆,万载悠悠,道法传承如恒河沙数,修行法门更是千宗万派,各有玄奥。
一本薄册,竟敢妄言囊括这漫漫仙途的“基础”?
这“基础”二字,重逾万钧,非洞彻大道本源者不敢轻言!
难怪李知言避之不及,将这块“烫手山芋”推给了她。
凌寒收敛心神,翻开了第一页。
起初。
她只是抱着审视的态度,觉得内容确实深入浅出,条理清晰,非常适合初踏仙途的懵懂弟子。
文字平实易懂,将引气入体、淬炼筋骨、感应天地灵气等最初始的步骤阐述得明明白白。
然而。
随着阅读的深入,凌寒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那些看似浅显的文字背后,竟隐隐指向了修仙最核心、最本质的规律!
它并非简单地罗列法诀或讲述经验。
而是以近乎俯瞰的姿态。
剖析着灵气运行的底层逻辑,道法衍生的根源脉络,乃至心性与天地共鸣的微妙联系。
它将复杂玄奥的修行之路,拆解成一道道清晰可见的基石。
每一块基石都直指本源,点破关窍!
这……
这怎么可能是一个筑基期修士的眼光和见识所能达到的深度?!
这甚至超越了绝大多数元婴、化神修士的认知范畴!
这绝非简单的整理归纳。
更像是站在某种难以企及的高度,对整个修行体系进行的提纲挈领的阐述!
凌寒越看越是心惊,指尖都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寒意顺着脊背悄然爬升。
这资料中蕴含的洞见,其价值无法估量,足以在玄穹大陆掀起惊涛骇浪!
林烛……她到底是什么人?
这些直指大道的真知灼见,她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咔哒。”
洞天门户开启的轻响,打破了客厅里近乎凝固的沉重氛围。
“我回来啦~”
林烛轻快的声音伴着脚步声传来。
凌寒猛地抬头,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那个刚踏入玄关的少女身影。
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她。
“咦?姐姐你没出门吗?吃过饭了吗?”
林烛一边放下手中的东西,一边自然地问道,脸上带着惯常的明媚笑容。
然而此刻。
在凌寒眼中。
那正朝她走来的少女,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迷雾。
神秘莫测,深不见底。
那熟悉的笑容,此刻却显得无比陌生。
“咦?姐姐,你怎么不说话?”
林烛走到近前,终于察觉到了凌寒的异样。
她的目光顺着凌寒的视线,落到了茶几上那厚厚一叠资料上,顿时恍然大悟:
“啊!这个怎么在你这儿?”
她撇了撇嘴,带着点小懊恼。
“李知言那家伙,果然靠不住!”
“哼,改天我去跟岳峙说一声,撸了他守藏史的闲职!”
林烛说着,很自然地坐到凌寒对面的沙发上。
她托着腮,仿佛在认真考虑怎么“整治”李知言。
凌寒静静地凝视着眼前这张年轻、鲜活、带着点小狡黠的面孔,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在少女眼中,安神清心的云渺仙茶,不过是寻常解渴的饮品。
在外界足以引发血战的霜纹朱玉果,于她不过是随手可送的“普通灵果”。
令无数大能束手无策的经脉尽毁之伤,在她精心烹制的药膳下,竟能孕育出微弱的生机。
如今。
她口中轻描淡写的一句“跟岳峙说一声”,便能决定宗门一位守藏史的任免。
仿佛驱使大陆第一宗门的代宗主为她做事,如同吩咐自家仆役般理所当然。
而此刻。
眼前这份看似浅显。实则直指大道本源的《修仙基础》资料。
更如同一个无声的惊雷,在凌寒心中轰然炸响!
林烛,你,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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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李知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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