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天福地幻化的晨曦,带着温煦而纯净的灵气,如流金般洒入清冷的练功房。
冰冷的地板上铺开一片柔和的光斑,也轻轻落在凌寒苍白的侧脸上。
她怔怔地望着那片跳跃的光尘。
眸中空洞,仿佛灵魂还未从那漫长的寒夜中完全抽离。
“小师妹!原来你在这儿啊!”
苏云岫带着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上写满了未散的惊慌,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吓死我了!屋里屋外都寻不见你人影!”
她几步跨到凌寒身边,焦灼的目光在触及对方手中紧握的残破剑柄时,骤然凝固。
“你……”
她的话堵在喉间,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
“师姐,”凌寒的声音飘忽,如同梦呓,“我昨晚……又梦见二师兄了。”
她微微侧过头,空洞的眼神似乎穿透了墙壁,望向某个遥远的所在。
“他带我去尚食坊顶层的云中楼,吃了入口即化的云鲤脍……”
“去了流光川下游的幻音海市,听水精无声的天籁……”
“乘着千机阁的机关飞鸢,在夕阳的齿轮间穿梭追逐……”
“最后,我们还在落霞渡口放了祈天灯……”
她唇边不自觉地勾起一丝极淡、极虚幻的笑意:
“我们……玩得可开心了……”
苏云岫心头一酸,什么也没说。
只是默默地在她身边坐下,伸出双臂,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温柔,将凌寒单薄冰凉的身体紧紧搂入怀中。
这一切,二师兄也带她经历过……
“师姐。”
凌寒的声音闷在苏云岫的肩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二师兄他……究竟去了哪里?”
这个问题,她已问了十年。
“……”
苏云岫搂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仿佛想用自己的力量驱散那份深入骨髓的寒意。
沉默片刻,她才用尽量平稳的声音说道:
“当年……”
“二师兄被那朵妖异的血莲吞噬后,大师兄和魔教教主夙千夜前辈为报血仇,追杀血莲魔尊三万里,终将其斩于葬魔渊。”
“后来,大师兄和夙教主剖开了那朵血莲的本体……”
苏云岫的声音低沉下去:
“里面……除了魔物的残骸,并无二师兄的踪影。”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斩钉截铁的肯定:
“但是,二师兄留在宗门魂殿的命魂灯,灯焰虽弱如风中残烛,却始终未曾熄灭!”
“所以,二师兄一定还活着!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我们去救他!”
“可是……十年了……”
凌寒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与茫然:
“师尊和大师兄踏遍九天十地,搜遍九幽黄泉,都未曾找到一丝痕迹……”
“二师兄他福大命大,定会吉人天相!”
苏云岫用力拍了拍凌寒的后背,像是要把自己的信念传递过去。
“小师妹,打起精神来!”
“你想啊,二师兄他要是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肯定会心疼得不得了。”
“说不定还会像小时候那样,敲你脑门骂你‘小剑痴’呢!”
她试图用轻松的语气驱散阴霾。
“……”
凌寒抿紧了苍白的唇,没有回应。
“别忘了!”
苏云岫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你和他可是击掌为誓,约定了要一起守护这苍生黎民的!”
“你在这里消沉,谁来替他守这人间?”
“……”
凌寒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
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沉重的承诺,如同烙印刻在心底。
“这就对了!”
苏云岫松了口气,拉着凌寒的手臂站起来。
“走,林欣那孩子手艺好得很,早饭都备好了,香得我肚子直叫唤!”
“一起去暖暖胃。”
就在两人起身之际——
“嗡——!”
凌寒腰间悬挂的通讯玉牒骤然亮起,发出清越而急促的嗡鸣!
一道灵光闪烁,显化出一行简洁的传讯:
“稍候至栖梧居,面谈。 —— 岳峙”
凌寒与苏云岫瞬间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苏云岫眼珠滴溜溜一转,脚下悄然后撤半步,脸上堆起讨好的笑:
“哎呀,大师兄找的是你!肯定有要事相商!”
“我、我这种闲杂人等就不打扰了,正好回去……”
“别!想!逃!”
凌寒反应极快,一把死死扣住了苏云岫的手腕,力道之大,让苏云岫忍不住“嘶”了一声。
凌寒的眼神锐利如剑,不容置疑。
苏云岫眼神乱飘,试图挣扎:
“……我、我还要回去修改书稿呢!十万火急!真的!”
“求你……”
凌寒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和恳求,扣住的手腕却丝毫没有放松。
苏云岫看着小师妹眼底那抹尚未褪尽的疲惫和红痕,心头一软,肩膀瞬间垮了下来。
她认命般地长叹一口气:
“……唉,好吧好吧!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早餐过后,林欣便告辞前往学堂授课。
客厅内,只剩下凌寒与苏云岫相对而坐。
袅袅茶香升腾,但两人显然都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游离。
杯中温热的茶水也未能驱散各自心头的思绪。
凌寒放下茶杯,指尖微光一闪,一枚温润的玉牒出现在掌心。
她将其轻轻推至苏云岫面前:
“师姐,此是《修仙基础》的教科书体系架构。”
“你且看看,或对你的阵法传承之道有所启发。”
苏云岫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好奇,立刻接过玉牒,毫不犹豫地将神识沉入其中。
起初只是平静的探查,但不过片刻,她捧着玉牒的手便微微颤抖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
猛地,她睁开双眼!
那双总是带着跳脱神采的眸子里,此刻迸发出一种近乎灼热的、激动无比的光芒!
她“噌”地一下站起身:
“妙!太妙了!”
苏云岫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她紧握着玉牒,如同握住了稀世珍宝。
“竟是这般层层递进、环环相扣的架构!”
“由浅入深,由简至繁,如同为初学者铺设了一条通往参天大道的阶梯!”
她激动地在厅内踱了两步,猛地转身看向凌寒,脸上因兴奋而泛起红晕:
“若我天工殿的阵法传承也依此理,编纂一套循序渐进的教科书……”
“那么,懵懂孩童亦可自启蒙便接触阵道玄妙!十年、二十年……”
“只需一两代人!”
“在如此庞大而系统的培养下,必将涌现出无数具有阵法天赋的良才美玉!”
她双手用力一拍,发出清脆的响声,眼中闪烁着对未来无限的憧憬。
“如此,天工殿的薪火,便有了永不枯竭的源头!传承不绝,道统永续!”
“小师妹,你真是太棒了!这想法……简直是天才!”
面对师姐如此热烈的盛赞,凌寒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唇边掠过一丝笑意:
“此非我之创见。此法……是林烛所提。”
“林烛?”
苏云岫脸上露出“原来如此”的了然所取代。
她长长地“哦”了一声,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原来是她……那便一点也不奇怪了。”
凌寒亦沉默颔首。
是啊,那少女……似乎总是如此。
深不可测的眼眸里藏着星辰大海,轻描淡写间,便将旁人眼中“不可能”之事,化作了触手可及的寻常。
“叮咚——”
清脆的门铃声突兀地打破了客厅里微妙的安静。
凌寒与苏云岫几乎是同时身体一僵,目光瞬间交汇。
苏云岫立刻夸张地往后缩了缩,连连摆手,用气声急促道:
“你去!你是主人!快去!”
她眼神飘忽,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凌寒眉头微蹙,面无表情地瞥了师姐一眼,眼神里写满了“休想”。
“哎呀!小师妹!大师兄肯定是来找你的!快点儿!”
苏云岫急了,伸手去推凌寒的胳膊,却被凌寒不动声色地避开。
两人就这样无声地用眼神和微小的动作“较量”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心照不宣的紧张和推诿。
最终,还是凌寒认命般轻叹一声,放下茶杯,起身走向门口。
苏云岫这才松了口气,抚着胸口做了个夸张的“吓死我了”的表情。
凌寒打开门,将身形挺拔、面容严肃的岳峙迎了进来。
“大师兄。”
凌寒的声音清冷如常。
“嗯。”
岳峙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客厅,在苏云岫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
凌寒引岳峙入座,为他斟上一碗温热的云渺茶。
三人再次落座。
客厅里只剩下茶水注入杯中的细微声响,以及一种比之前更加凝滞的沉默。
岳峙端起茶碗,不疾不徐地饮了一口,然后轻轻将其放回案几上。
“嗒”的一声轻响。
凌寒和苏云岫的心头几乎同时“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她们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岳峙脸上,等待那预料之中的“训话”或“任务”。
岳峙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无奈。
他们师兄妹四人……
师尊常年闭关或云游,宗务便落在他肩上。
他深知自己性情严肃,处事刻板,久而久之,两位师妹对他便只剩下了敬畏。
远不如与阳光开朗、会玩会闹的二师弟萧烈那般亲近无间。
他何尝不想像二师弟那样,与她们说说笑笑?
只是……
罢了。
事已至此,他所能做的,便是用自己的方式,守护好她们,守护好云霄仙宗。
岳峙暗自深吸一口气,努力让紧绷的面部线条柔和些许。
连带着声音也刻意放低放缓了几分:
“凌家……来信了。问你中秋佳节,是否归家?”
“……不回。”
凌寒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岳峙又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他放下茶碗。
从储物镯中取出一个约莫一尺见方的精致纸盒,轻轻推至凌寒面前的案几上。
那纸盒以靛青为底,盒面用细腻的银粉勾勒出一轮皎洁的满月。
月中隐约可见琼楼玉宇的剪影。
月下,一只憨态可掬的玉兔正持杵捣药。
旁边点缀着几缕飘逸的祥云纹路,透着一股静谧的仙家韵味。
盒盖上用飘逸的行书写着“月满中天,福泽绵长”。
“凌家从中州寄来的……月饼。”
岳峙解释道。
“月饼?”
凌寒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啊,这个我知道!”
苏云岫立刻接口:
“听说是中州这十年间新起的习俗。”
“说是中秋之夜,阖家团聚,分食此饼,寓意幸福美满,团圆安康。”
她说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凌寒的神色。
幸福美满,团圆安康……
凌寒的目光落在那个精美的月饼盒上,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她微垂眼眸,长长的睫羽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既心意已决,我自会替你回复凌家。”
岳峙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凌寒默默点了点头。
岳峙见状,便欲起身告辞。
“大师兄!”
凌寒突然出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岳峙动作一顿,重新坐稳,目光沉静地看向她。
“我……”
凌寒深吸一口气,抬眸直视岳峙。
“……昨晚,又梦见二师兄了。”
岳峙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一旁的苏云岫也瞬间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锁定岳峙,等待着他的回答。
客厅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岳峙沉默了片刻,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握紧。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凝重:
“我知道你们一直想问什么……”
凌寒和苏云岫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心头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仿佛被浇上了一盆冰水。
看着两位师妹瞬间灰败下去的神情,岳峙心头一阵刺痛。
不忍再让她们沉浸于无望的猜测。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将深埋心底的秘密和盘托出:
“自师弟失踪后,我暂代宗主之职,琐务缠身,寸步难离宗门。”
“而师尊他老人家这些年,并非全然不问世事。”
岳峙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
“他老人家奔走于大陆各处。”
“一是斩杀潜入大陆兴风作浪的魔族余孽。”
“二是为炼制天玑丹,四处搜寻那些早已绝迹的天地奇珍。”
“三来他从未放弃探查大陆各处隐秘的遗迹、洞天、乃至险绝禁地。”
“只为寻得一丝师弟可能存世的线索。”
凌寒与苏云岫震惊地对视一眼。
这是她们第一次知晓师尊这些年竟背负着如此沉重的使命!
心中对师尊的担忧和对二师兄的牵挂瞬间交织在一起。
“二师兄命魂灯未灭……”
凌寒喃喃低语,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是!正因如此!”
岳峙的语气陡然变得坚定,眼中也燃起一丝微光:
“师尊与我,始终坚信师弟他尚在人间!只是被困于某处绝地,无法脱身!”
“为此,我们曾试图寻求司天门的帮助,请他们以无上推演之术,卜算师弟的下落!”
凌寒眸光骤然一凝。
司天门!
那是玄穹大陆最神秘莫测的宗门,以窥探天机、演算命运闻名于世。
他们虽避世而居,极少现于人前,却与完全隔绝的龙族不同。
每逢天地大劫,司天门门人必会应劫而出。
他们以自身修为甚至性命为代价,为苍生指引一线生机。
“然而……”
岳峙的声音再次低沉下去,带着深深的无力与遗憾:
“十年前那场大战,司天门亦付出了难以想象的惨痛代价!”
“他们为推演战局天机,洞悉魔族动向,结果遭受了魔族强者以魔源为引的恶毒诅咒反噬!”
“门人弟子陨落无数,就连门主天机子前辈亦身负道伤,道基几近崩毁!”
“我和师尊抵达司天门时,正值他们举派迁移之际。”
“天机子前辈言道,魔族诅咒已深植宗门气运。”
“更蒙蔽了未来天机脉络,强行卜算,非但徒劳无功,更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自那时起,司天门便彻底封山闭户,谢绝一切卜算之请,遁入无尽虚空深处,踪迹难寻了。”
话音落下,客厅内陷入一片死寂。
凌寒与苏云岫久久无言。
沉重的现实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心头,让她们几乎喘不过气。
那仅存的一线希望,似乎也在司天门的隐遁中,变得更加渺茫……
“那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苏云岫的声音带着哽咽,眼中蓄满了摇摇欲坠的泪光。
岳峙将杯中最后一点温凉的茶汤饮尽,杯底落在案几上,发出沉闷的一声轻响。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两位师妹写满哀戚与期盼的脸庞,沉声道:
“此事……我本不欲过早告知你们。只因尚存一线未定之机。”
凌寒与苏云岫的心瞬间被攫住!
两人几乎是同时挺直了脊背,身体微微前倾,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
岳峙迎着她们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这些年,我从未放弃。一直在恳求东方玄策,请他务必关注师弟之事。”
“恳求他,若有一日司天门能重开天机之眼,或他自身能寻得一丝契机。”
“务必,为师弟卜算一线生机!”
凌寒与苏云岫的呼吸骤然停止!
胸腔里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
岳峙的眼神深处,也罕见地掠过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
“就在昨日!东方玄策他传讯于我。”
“他说,就在那瞬息之间,他于浩瀚混乱的天机迷雾中,捕捉到了一缕属于二师弟的命轨!”
“——!”
凌寒与苏云岫几乎是同时倒抽一口冷气!
两人放在膝上的手瞬间紧紧抓握在一起。
然而,岳峙接下来的话,却将这刚刚升腾起的火焰狠狠浇熄:
“但是……”
他语气陡然变得沉重而急促:
“那天机……如同惊鸿一瞥,转瞬即逝!”
“待东方玄策他欲全力推演、锁定其源之时……”
“那缕命轨,已被一股强大而诡异的力量彻底掩盖!如同沉入了最深沉的永夜!”
“被掩盖了?!”
凌寒失声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谁?
竟能蒙蔽天机,截断命轨?!
“是谁干的?!”
苏云岫猛地站起身,声音因愤怒和急切而尖锐起来,眼中泪光被熊熊怒火取代。
岳峙沉重地摇了摇头,脸上是深切的无力:
“不知。那股力量……极其隐晦且强大,东方玄策亦难窥其源。”
“那……那该怎么办?!”
苏云岫颓然跌坐回去,声音里充满了巨大的失落和茫然。
刚刚燃起的希望火苗,还未及温暖心田,便被无情掐灭,只留下更深的冰冷和绝望。
岳峙的目光在两位师妹绝望的脸上停留片刻。
最终,他缓缓地、异常郑重地开口:
“东方玄策说,若想拨开这重重迷雾,寻得师弟确切下落……”
“此间天地,唯有一人,或可成为破局之关键。”
“唯有她方能让这死局,出现一丝转圜之机!”
凌寒心头猛地一跳!
一个名字几乎呼之欲出!
一种强烈的、近乎宿命般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果然——
岳峙的目光,无比清晰地落在了凌寒身上。
他口中吐出的那个名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林烛。”
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唯有她……能帮得上这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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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萧烈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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