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瑟芬的女儿安娜恰好和戏剧中的女角色站位对应,据梅洛特说,剧中角色也是一个街头卖身的人,她被审判的理由是杀死自己未出世的孩子。
既然真凶热衷于玩弄字谜,那其他人很可能也有这样的对应关系。但对比之后凯恩失望了,除了安娜全都不对。
她感到困惑,自言自语:“难道是我找错了?”
“我觉得未必。”梅洛特撅起嘴唇顶着一根铅笔,慢条斯理地说:“真凶可能没有刻意把所有人都一一对应,毕竟莱恩克罗的普世价值观如此,大家就算再苦再累愿也不愿意主动赴死,哪能恰好找到这么多合适的人选呢?安娜有意或无意间恰好对上,本案的死者、兰斯马克的死者以及戏剧中的人物,这说明安娜在凶手心里有着非凡的地位。”
“这么说,有一个安娜我们还没找到。”
“嘿!对咯。”
两个人顺着街道走了许久,阴沉的天渐渐暗去,就像一层一层黑纱落在头上。
“我们去哪找?”
梅洛特指了指不远处的墓园塔尖:“去无名墓地碰碰运气。”
她们已经远离了城市建筑群,田野和荒地交错分布在路边,墓园紧挨着圣堂和一处贫民区。梅洛特直接推开墓园后门,叫来了守墓人。
枯得像一块朽木的老头反复听梅洛特的描述,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又颤颤巍巍翻着记录册,最后朝两人摇摇头:“这太难找了……我在这里工作了快三十年,记不住那么多。”
无名墓碑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像极了人叠人房挤房的贫民区。
“二十年前的无主死者都埋在哪里?”
守墓人指了一片区域,批量生产的墓碑每几年换款式,他靠这个分辨年份。
梅洛特似乎是用一种试探的语气在问:“凯恩,要不全都挖开看看吧。”
凯恩有点不确定:“你说什么?”
“挨个挖开看看,运气好了说不定很快就找到了呢。”
听到这样的对话,守墓人老头瞪大了眼睛。
墓园里很快乱成一团,凯恩和守墓人的学徒对峙,学徒死守工具间,她不是很想攻击眼前这个木讷的年轻男孩。守墓人拼命用身体拦住梅洛特,不准她去随便挖开坟墓。
“你不能这样!你们不能这样!”老头哑着嗓子,急得浑身发抖。
一老一少拦着她们俩,没有人来帮忙,附近的圣堂大门上锁,里面空荡荡的。
“哎哟,反正等墓地塞满也一样要把骨头全挖出来拿去堆肥,老先生,我现在也是在救人啊!”
老人愣了一下,过去那些半腐烂的尸体就埋在一尺之下的浅层土壤里,一层叠着一层,蛆虫会顺着地板爬到屋子里去。
梅洛特的表情一转严肃:“除非你能尽快想起我们要找的死者。还是那些特征,遭遇过车祸,尸体可能扭曲甚至不完整,年龄在二十岁左右的女性,很可能被卷入过当时的丑闻。”
说着,她眯起了猫一样的黑色眼睛:“你是个传统的信教者,当时说不定会对这样的死者心怀厌恶呢,她有名字有社会关系,可最后却变成无名氏了。快想想看吧老人家,想起来了就不用我挨个挖了。”
老人喘着粗气,慢慢冷静下来,移动视线扫视这片墓园。
他看起来有些不安。
这表情很明显,他在回忆一些自己不愿意想起来的事。
梅洛特语气沉了下来:“你下意识去摸自己的钱袋……当时你受贿了,对吗?”
就像摸到了滚烫的铁水,老头猛地缩回自己的手,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梅洛特趁机上去一把攥住老人的衣摆,强迫他转身,抬手一指不远处的高耸建筑。
“你敢对着圣堂的尖顶发誓,你当时什么都没做吗?!”
“我……不……呃…………”守墓人结结巴巴,急切地想要辩解什么。
“我明确告诉你,这个无名死者和至少两件谋杀案有关,你的行为就是放纵凶手逍遥法外,别以为自己的小偷小摸没有任何后果!说出来吧,如果你不想带着这份罪恶下地狱去,到时候它们会把你当成帮凶审判!你,也是杀人犯!”
双方对峙,梅洛特揪住守墓人的衣领,劈头盖脸把他一顿骂。把他的罪孽形容得十恶不赦。
学徒男孩上去扶着身形摇晃的老头,眼泪顺着他遍布沟壑的粗糙脸颊流下,老人哭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我绝对不是要做那么大的恶……我只是,只是想……那只是一丁点钱啊!我真的没想做太过分的事儿……”
他指了指某一个墓碑。
“你做了什么,谁让你做的?”她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墓园里回荡。
“我……把名字,把名字划掉了……我现在也不记得她叫什么……好多年前……有个人给我拿了点钱,让我把名字抹掉……他说,反正是个不守规矩的放荡妓/女,墓碑上就不该刻名字……我……我不认识他,我发誓我真的不认识他……厚布料、上好的皮帽……有钱的老爷我一个都不认识……”
两人走到稍微被风雨腐蚀的墓碑前,上面只刻了下葬的日期。
凯恩这次去拿铁锹,没人阻止了。
“呵,那可真是个好差事,既能报复让你厌恶的人,又能赚点钱。”
老人还在一个劲忏悔、道歉、恳求梅洛特别叫人抓走他。他显然早就知道自己不该那么做。
梅洛特冷漠地瞥了他一眼:“差不多得了,要忏悔就找你的圣堂去别打扰我,一把年纪了警察抓你有什么用?”
说罢,她就拿起铲子和凯恩一起挖土。
好一会过去,完整的棺材总算是展示在两人面前。
木料已经被腐蚀得很严重了,凯恩也懒得换十字镐,直接拿起铲子向下用力一刺,再压着手柄抬起,棺材盖被七零八落地掀开。
连凯恩也能看出来,死者生前肯定遭遇过剧烈撞击。
肋骨断了好几根,头部、胳膊、腿部也有不同程度的裂痕和变形。
扶着铲子看了一会,梅洛特突然蹲下去,用手捞起死者的头骨左右端详。她笑了,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然后她把头骨举到凯恩眼前,说:“你看!”
凯恩向后退了半步:“是车祸。”
“不不不,你看这里,蛛网状裂痕,这是硬物击打之后留下的!”
“那为什么不能是被撞倒的时候头恰好砸在什么地方。”
梅洛特用铲子点了点死者胸口、两个大臂上的痕迹:“看看这里和这里,连在一起整整齐齐的,像不像被车轮从上面碾过?如果她是活着的时候被马车撞翻,那么她的关节处一定会有不少伤痕,对吧?你肯定还记得乔瑟芬的丈夫,浑身都是可怕的伤,他手掌上的肉都被磨得露出骨头,因为马车带着他在地上翻滚过。”
“她的骨折看起来这么严重,车祸一定非常激烈,但我在其他地方并没有看到任何伤痕。”
梅洛特的手虚握着,假装面前就站着死者。
跟着她的演示一起想象,凯恩看到一个姑娘站在她面前,被一个钝器从后面狠狠殴打,一击毙命……她被平放在地上,为了让她的死看起来像是意外车祸,一辆马车直接从尸体上压过,留下了血淋淋的胸口。
“我想,当时对外公布的死因肯定是车祸,但我们的幕后黑手不这么认为,这才有了密文里的死因XX。”
天黑了,两人走到墓园门口,外面有一些流浪儿在闲逛。
梅洛特四处打量,拉起一个独自蹲在墙根的小孩,把一枚硬币塞给他:“去帮我跑个腿……”
不一会,两辆警车赶来,安娜的遗骨被小心翼翼地抬到运送尸体的车上。
克里夫从车上跳下来,朝两人小跑过来,梅洛特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了。
“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是的!”克里夫激动地说,“伊克斯提那小子招了!”
梅洛特兴奋的表情立马消失,她困惑地问:“招什么?他该交待的已经跟我们交代过了啊?“
“不仅是谋害学生,还有另一起案子,他交待说自己二十年前嫉妒一个学生的成就,于是把她殴打致死,扔在路上碾压……”
“不可能!”
“但他说得挺详细的,我看情况和骸骨挺吻合的啊。”
梅洛特急切地问:“伊克斯提的社会关系查过了吗?”
“啊?”
“赶紧回答我!”
克里夫将信将疑道:“他父母早亡,没别的直系亲属,有一个表妹在本地,他在表妹家生活了很久,没有别的朋友。
“我需要你去做两件事,第一,你自己带一个你信得过的人去反复审问他,确认他有没有撒谎,如果能逼问出到底是谁胁迫他担责,那就更好了;第二,派人去守着他的家人,防止有人挟持他们。二十年前伊克斯提还是个没钱没势的学生,怎么可能去贿赂墓园管理人呢?!如果事情这么简单,那幕后黑手为什么要策划如此一场轰轰烈烈的表演?”
“你冷静一点,梅洛特,这……”
“克里夫,你是我在警方里最信得过的人,这些事我交给你才放心,我们先就此分别吧,你不要耽误时间,快去!”
他好像还有很多疑问,但被梅洛特连催带推,最后老实地点点头,急匆匆跨上一匹马朝警局去了。
学校档案室外面的走廊里,伊兹小跑着朝她们冲来,在扑到梅洛特身上之前抑制住了自己的兴奋。她因为劳累双眼通红,却精神矍铄。
档案馆大厅空地上整整齐齐摆满了文件,伊兹几个箭步在里面跳来跳去,激动地解说着。
“我按照你的要求从安德森·米勒和伊克斯提开始搜索,很奇怪的是他们的学籍档案都不见了,于是我开始从其他记录里寻找他们,参加过的比赛啦……活动啦……年鉴啦……还有报刊,看,上面还有二十年前的照片呢。”
几人低头查看,泛黄的杂志上刊登了水上运动的赛况,获胜的划船队伍规规矩矩坐在一起合影。其中一人正是安德森·米勒,他看起来意气风发,一点也不像死前那样绝望。
“我想着,同时期该不会还有其他的学生也是如此,于是开始大范围检索。运气不错,空缺都还算集中。”
笔记本上写着两人的名字,下面画了六个方框,有一些已经填上了名字,有一些还空着。
梅洛特摸着下巴问:“这些人某一年会不会同时在这里上学?”
“他们在读学位不同,但很可能有几年同时在奥克泊。”
“当时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们一起消失了……那几年学校发生过什么大事?”
伊兹迅速递过来一叠陈旧的纸张。用手指拨动着翻了一遍,梅洛特立刻抽出一张公告的复印件。
“这个是……是当时一起学生聚众组织非法秘密结社的案件,校方联合警方和圣堂对他们进行了调查,收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仪式道具。克里夫已经和当地警方确认过了,或许圣堂那边也有记录。”
但梅洛特还没找到她想要的所有信息,她坐在地上,把筛选出来的文件摆开。
“还有吗?不仅是学生,其余教职工的空白也算。”
伊兹立马从自己的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姓名和年份。中间有一个名字:卡舍·福斯·杰拉菲尔。
“你看!”梅洛特兴奋地把这个名字拿给凯恩。
“……我看不出什么不同。”
伊兹在旁边解释:“这个教授每年都带博士生,但恰好二十年前他手下没登记任何学生,也没有停职、休假的记录,那年还发表了研究成果呢。”
梅洛特立马振作了起来,从地上一跃而起,在空地上走来走去:“等等,等等等等……提示我一下,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见过。”
“有吗?”凯恩试图翻看自己的记录回忆所有名字。
伊兹双手撑在桌子上,紧紧闭着眼睛。她在脑子里检索信息,开始念着一些关键词:“卷宗……名单…………法庭……”
突然,就像爆发了什么癔症一眼,梅洛特激动地大喊一声:“陪审员!他是兰斯马克案的陪审员!”
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激流从头冲刷到脚,靠在墙上的凯恩立马站直了:“确定么?!”
“我很确定!因为陪审员里只有他写了中间名!”梅洛特大笑一声,开始梳理这些信息:“现在我可以大胆推测,一切一切的源头都是这个男人!亲爱的员工,把密码盒拿来。”
凯恩掏出外观朴实的木盒子递过去,她还是不太明白:“可我们没找到安娜,她不是这个学校的?”
“把这人的名字首字母换成数字试试看……喏!打开了,安娜就在这里。”
她按下密码锁的按钮,盒子轻轻弹开一条缝。梅洛特小心地用指尖撑开盒子,和外观不同的是,里面设置了很多精密机关,漂亮的黄铜零件层层交织,包裹着一个安剖瓶,如果打开方式不正确,里面的液体就会被打碎流出。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个有些破旧的小笔记本,可以看得出来使用者曾经非常频繁地翻动它。
梅洛特放下盒子,轻轻捧起笔记本。
“我想无论伊兹再怎么努力,也很难找到安娜在这个学校的痕迹,她是一起谋杀案的受害者,而凶手足够有权势,肯定会竭尽所能抹去她存在的所有证明。”
致安娜·罗迪安——妈妈
翻开笔记本,第一页如是写着,笔记本的封皮是材质不错的软皮,它曾经是一个礼物。
时间不等人。
第二页如是写着,笔迹和第一页不同,是属于安娜·罗迪安的。
后面的几页罗列着学习安排,该阅读哪些资料、学习哪些论文、她遇到了什么问题,安娜把生活安排得非常忙碌,正如她鼓励自己的那样。
用得久了,她开始在里面写下自己的感受,朝一直陪伴自己的笔记本倾诉。
她主修药理学,潦草的实验日程安排和问题记录里,夹杂着这样一些语句:
1月17日
天气很糟,这会是实验失败的原因吗?心情比天气还糟。
1月28日
实验兔子咬了我一口,老天保佑,幸好没破皮。
2月22日
今天很好,和玛尔文一起去庆祝。
……
5月2日
我不理解,为什么求学生活会是这样的?
7月10日
最近有些热,妈妈的身体好了点,这是希望。
8月13日
几乎每个人都在抱怨讨厌的教授。如果他有任何一丁点尊重自己的职业,我们也不用这么缺钱……
10月7日
我们看到了希望,米勒借来钱买原材料,其他学院送了些工具,我们会成功的。
11月?日
我向一切祈祷……
2月3日
妈妈去世了。
4月14日
这些上位阶级的斗争比一切都让人厌恶。即使大学师生常常搭桥牵线,互为人脉,也没有人愿意屈从于一个混账。
5月1日
米勒联合其他人要去投诉,祝他成功。时间不等人,安娜,你得继续努力!
5月4日
真是值得庆祝,夏普顿教授知道了我们的研究经历,他同意帮我介绍地方发表文章!这太值得纪念了……我们像玛丽安宁一样贫穷,但我现在就站在出版和发表的前沿!
一切戛然而止,三天后,安娜在无名墓地下葬。
凯恩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心跳的很快,透过这一方笔记本,她看到了一个兢兢业业的学者的一小段人生。
梅洛特向伊兹提问:“夏普顿和卡舍·福斯·杰拉菲尔什么关系?”
“在某一篇论文里,他们分别是第一作者和第二作者。”
夜深了,春夏之交的虫鸣充满活力。女孩小柠檬正缩在一个扶手椅上昏昏欲睡。
梅洛特打破了三人的沉默:“朋友们,还剩最后不到八个小时,我想也是时候直指真凶了,跟我走,凯恩。”
“那我需要做什么?梅洛特,真相到底是……”
“所有必要的信息都已经掌握在你手里,伊兹,你能想明白的。”
伊兹忽然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天哪……我想起一件事,有当时在这里上学的教职工告诉过我的事情……见鬼!我……我有点难受……”
梅洛特表情凝重,她轻声安慰伊兹:“我们没法弥补受害者遭遇的痛苦,但至少能让小人付出代价。你已经做得很了不起了,姑娘,去休息一会吧。”
两人小跑着冲上马车,却忽然被一个愤怒的身影拦下了。
“梅洛特!你为什么要抓走给你提供信息的学生!?他到底被关在哪了!”弗雷通过车窗朝她们怒吼,“我们好心配合你,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发生什么了!”
“别再掺和这件事了弗雷,赶紧回家去!我只是想保护他而已!”
马车无视弗雷飞速冲上马路,弗雷被甩到后面,她拼命追着马车跑了一段,最后站在原地目送她们离去。梅洛特的话不知有没有传达到,那迷茫、愤怒、不安的面庞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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