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茜到最后也没好意思张口问母亲要那300块。
母亲还欠着时家三个月的保姆期,这是李秀芬答应帮她转学的条件,在这之前是一分钱也拿不到的。
现在花的每一分钱都是父亲给的抚养费,那抚养费一个月只有500块,勉强够她的生活费,平时学校买个书打印个资料什么的,还要母亲借钱贴补。
母亲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钱。
可……可继续穿那个带破洞的校服,高茜又实在穿不下去,思来想去,她便谎称下周要学习没空过来,要了两周的生活费。
一周150,两周就是300,正好可以买身新校服。
学校有多余的校服,只需要交钱就可以直接拿到,高茜到了学校就买了校服,直到穿上了新校服,她才长舒了口气,那种被别人盯着的异样感觉总算消失了。
隐形的自卑得到了安抚,可少女的心思实在是细腻又敏感,想到家里这么缺钱,自己却这么矫情,高茜又觉得对不起妈妈,
当时她身上只剩下八块钱,每周150块的生活费实在是太少,她就算再怎么省吃俭用,抠搜了半个学期,也只多出了这8块钱。
平时150花一周,一天30都是勉勉强强,如今8块钱两周,还要算上周末,一天连一块钱都没有,怎么算都是不够的。
母亲不允许她兼职,怕影响学习,所以每个周末都会喊她过去,一是拿钱,一是让她吃点好吃的改善下生活,另一个也是防止她偷溜出去兼职。
既然这周不用回去,那她是不是可以去找个发传单的兼职做做?
想是这么想,可实际操作起来却没那么容易。
高茜没有手机,又没钱出去上网,更不好意思问同学知不知道哪儿能送小广告。况且同学们都忙着学习,根本没有人像她这样还惦记着兼职,就算问了她们也未必知道。
高茜发愁的过了几天只啃馒头的日子,不吃盐又没力气,没办法还要买榨菜,一包榨菜就要一块钱,就算只吃馒头,一包榨菜吃两天,她也很快就捉襟见肘了。
为了不让同学们发现她每天都只啃馒头,她吃饭的时候还要躲着人,还得照顾着自己脆弱敏感的神经。
高茜厌恶这样的自己,她也想当一个什么都不在乎潇洒的人,可她根本做不到。
不知怎么她就想起了时青果,时青果小小年纪就无法无天,虽然确实没什么教养,也挺惹人讨厌的,可对于时青果自己来说,应该感觉很好吧?那么的张狂,那么的随心所欲,其实也挺让人羡慕的。
尽管毫无经验,周六那天,高茜还是步行出了门,一路走走看看,硬着头皮跟那些发小广告的人打听。
高茜的运气还不错,要到了联系号码,又找了家商场,蹭了服务台的免费公用电话,给老板打了过去。
那老板是个中介,手里有不少兼职,高茜打过去的时候,刚巧有一个商业街发传单的活儿,一天100。
100在兼职圈里虽然偏低,可也算是正常范围,至少在当时是这样的,高茜一听立刻就同意了,对于她这个初出茅庐的新手而言,别说100,就是50她也会去的。
高茜花了两块钱坐公交到了老板说的地方,到了才知道,这份兼职之所以留到了最后都没人接,竟然是要穿着笨重的玩偶服发。
那玩偶服是商家的吉祥物,穿上去先别说走路方不方便,就单说5月中旬的天走在大太阳底下,热中暑都是有可能的。
那中介也是不厚道,提前也没有说清楚,虽然就算提前说了高茜也不会拒绝,可至少她会再问问中介还有没有其他的兼职,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她才会选。
现在来都来了,兜里只剩下最后一块钱,连回去的路费都不够,不接也得接。
高茜硬着头皮接了,本来一路赶过来就已经有些热了,再穿上那厚墩墩的玩偶服,更热了。
不只是热,还闷,闷的上不来气儿。
发了一天的传单下来,脱掉那玩偶服的时候,高茜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似的,棉t、裤子全都湿透,潮乎乎地黏在身上,她的头也晕乎乎的,怎么呼吸都觉得不够,得张着嘴辅助才行。
高茜有气无力地坐在路边,想着马上就能拿到钱了,把仅剩的一块钱买了瓶水。
咕咚咕咚一口气喝掉了整瓶的水,渴是暂时缓解了,胃却因为一天没吃东西又突然喝了冰凉的水,开始有点难受。
高茜按着胃趴在膝盖上,满头的热汗变成了冷汗,她本能地觉得吃点东西会舒服一点,就把背上的背包摘了下来,掏出了里面的馒头。
这馒头还是她昨天买的,想着周末食堂不开门,专门提前备的,宿舍里还藏着一个。
食堂的馒头卖5毛钱一个,便宜。
高茜咬了口馒头,嘴里立马就是一股又酸又黏的味道,馒头居然馊了?
想想也是,本来天气就热,这馒头又跟着她在玩偶服里面待了一天,不馊才奇怪。
高茜赶紧把那口馒头吐在了装馒头的塑料袋里,顾不得系袋子,就着最后一口水漱了漱口,吐到一边。
一道身影突然晃到了她的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高茜仰头看去,看到了时青果那张稚气未脱的脸,离家出走的时候还顶着黑色的毛刺头,这会儿黑色没了,染的一块红一块绿一块蓝一块紫的,穿着黑色带骷髅头的小背心,叮叮当当的项链手环,还穿着破了洞的裤子。
这还真是没有一点小学生的样子,唯一一点就是没有化妆,要是再顶个烟熏妆……那估计高茜都认不出她是谁。
时青果一见是她,新奇的不得了:“我在那边远远看着就像是你,没想到还真是你,我妈是没给你妈发工资还是怎么?你跑这里发传单?这才能挣几个钱?”
一说起母亲,高茜一下子就慌了,她怕这事传到母亲耳朵里,怕看到母亲失望的眼神,也怕时青果看到自己怀里馊掉的馒头,下意识攥紧了塑料袋,维护着自己可怜的自尊心。
时青果并不是一个人,不远处喷泉边还站着几个衣装打扮差不多的男男女女,有的看着年纪还小,也就10来岁,可有的看上去已经20多岁,年纪已经不算小了。
可哪怕是年纪小的,那也是跟高茜差不多大,起码也是初高中,像时青果这样的小学生也太小了。
时青果到底是怎么跟她们玩到一块的?
高茜没空操心这些,她只想拜托时青果别把这事告诉母亲,可还没等她开口,那几个人就喊时青果快点走。
时青果应了一声,突然伸手把她手里的塑料袋夺了过来,边拆开边孩子气地嚷嚷:“藏了什么好东西?我瞧瞧?”
这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高茜赶紧伸手去抢,她不抢还好,她这一抢时青果更来劲了,攥着塑料袋就跑,边跑边拿出了馒头,夸张的大笑道:“我的老天啊,快看这是什么?馒头!她居然抱着一个馒头!”
小女孩的声音再怎么像银铃一样动听,这会儿听起来都如同恶魔,高茜真恨不得过去撕了时青果的嘴!
可时青果人小腿却不短,左躲右闪的高茜根本抓不住,多跑两步就头晕眼花想吐,只能赶紧停住,叉着腰喘气。
等时青果的那几个人好奇的过来,一看还真是馒头,也跟着哄笑起来:“这年头还有人拿馒头当饭吃?这馒头怎么感觉黏糊糊的?不会是馊了吧?”
有人凑上前闻了一下,立刻嫌弃的大喊道:“卧槽!还真馊了,都有酸味了!”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太妹问时青果:“她是谁呀?你怎么还认识这种穷酸鬼?”
时青果满不在乎道:“我们家保姆的女儿。”
几个人眼神变了,本来还只是嘲笑,这会儿再看高茜的目光变成了赤|裸裸的鄙夷。
小太妹道:“哦,原来是保姆的女儿,难怪跟个要饭的似的。”
就这一句轻飘飘的话,却像是一记耳光狠狠扇在了高茜脸上。
少女的心思是敏感的,她听得出来那话语里的轻视,这轻视不单单是对她,还对她的母亲。
高茜的脸上火辣辣的,胸口堵上了一团火,她本来就很不舒服,现在又当众出丑,这些她都可以忍,可凭什么要轻视她的妈妈?她的妈妈靠劳动赚钱,怎么就不配得到尊重了?!
高茜没忍住冲口道:“保姆怎么了?保姆也是靠劳动挣钱!”
高茜这一反抗,本来已经打算走的几个人,又停住了脚,小太妹嘲讽道:“呦,还不承认呢?你敢说你妈不是伸手找时青果她妈要钱吗?你敢说你吃的喝的不是仗着时青果她家给吗?再看看你现在这样,不是要饭的是什么?”
高茜这会儿确实狼狈极了,本来衣服汗湿了粘在身上就很难看,又在路边坐了一会儿,裤子也坐脏了,再加上饿了一天又喝冷水刺激了胃,脸色就更难看了。
高茜被戳中了伤疤,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又羞又恼,刚想反驳,时青果把馒头扔了,还嫌脏地把手在身上蹭了蹭,火上浇油道:“要饭的都没你这么恶心,什么都敢吃。看你这样子,该不会天天不洗澡吧?你可真邋遢,以后来我家你先洗个澡,不洗就别来。”
高茜脑子一热,这会儿已经忘了拜托时青果别说她兼职的事,冲口道:“你这么讨厌,难怪离家出走没一个人找你!”
就这一句,时青果的脸瞬间僵住了,眼圈肉眼可见的红了,那一瞬间,高茜以为她要哭了,可她没有哭,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当场就气急败坏地骂出了声:“我明天就让你妈滚出我家!你也滚出我家!我要让你们真成了要饭的,天天捡垃圾吃!”
小孩子捅刀才是最致命的,高茜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冲动给母亲添了麻烦。
虽说李秀芬未必会听时青果的,可越是不听,时青果这脾气就越是会找母亲的麻烦,到时候要真对母亲动了手,那可怎么办?!
高茜后悔了,想要说点什么挽回局面,可时青果已经转身跟着那群狐朋狗友走了。
高茜追了两步,头晕眼花的差点栽倒,赶紧蹲了下来。她的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嘴里又酸又黏,明明已经漱过口了,还是觉得满嘴的酸臭味,引得她一阵阵反胃。
身体难受的时候,精神也会跟着变得脆弱,高茜的眼眶又胀又热,鼻子也酸了,她突然很想哭,想给妈妈打电话,可是她没有手机。
不时有行人从她身边走过,她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更丢人,强撑着按着腿站了起来,又想起玩偶服还在路边,深一脚浅一脚的过去,吸了吸鼻子,抱着玩偶服往回走。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被人嘲笑了两句而已,这一天下来,发传单也不是没受过冷眼,怎么突然就矫情起来了呢?
时青果要是真敢找妈妈的麻烦,她就不让妈妈在她家干了,这么大个首都,离了她们家难道就找不到别的工作了吗?
再说还有她,她每个周末都出来做兼职,省吃俭用的话也够她的饭钱了,暑假还能打工赚学费,只要不怕吃苦,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至于学习,她也会努力的,不会让妈妈失望的。
所以没什么好难过的,也不用觉得委屈,没有什么难关是过不去的。就算妈妈知道了她打工的事,她好好跟妈妈解释,跟妈妈保证绝对不会影响学习,妈妈应该也不会那么失望的。
高茜一路自我消化着,终于在到地方的时候把眼眶的热意消了下去,还了玩偶服,换到了一张红艳艳的纸钞。
这是她人生赚到的第一笔钱,虽然只有区区的一张,少得可怜,却多少带给了她一些希望。
高茜借了老板的水龙头,洗了把脸漱了漱口,把胳膊也洗了洗,感觉稍微好受了点,这才离开。
白天发传单的时候,她还想着等拿到钱一定要犒劳一下自己,好歹找个苍蝇馆子吃碗十二块钱的面或者十五块钱的盖浇饭。
可这会儿她一点胃口都没有,就算再怎么自我安慰,心里其实还是难受的。
高茜出了商业街,没有立刻去站牌坐车,她来的时候研究过路线,绕到另一条街上坐102路,可以直达学校,不需要半途转车,不仅能省一块钱,还省事。
不过虽然说的容易,可是绕过去起码得走半小时,高茜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她犹豫了一下,在站牌边等了有5分钟,一直没有车过来,她这才下定决心,朝着另一条街走去。
半小时的路,高茜走了四十多分钟,走到了一片大排档,不少人在路边坐着吃烧烤喝酒。
那时的烧烤已经有管制了,必须无烟烧烤才允许卖,摆摊也有限制,大多数情况是不让摆的,管的宽松的时候老板才会把桌子什么摆出来。
那天显然就是宽松的时候,高茜一天没吃饭,可中暑加上各种不舒服,闻见烧烤的味道只觉得恶心,她下意识的朝大排档看了一眼,突然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不是……时青果吗?
这还真是冤家路窄!
刚刚才见过的时青果,这会儿正懒洋洋的坐在路边,小小年纪装出一副大人的派头,年纪最大的那个20多岁的男的,眉骨上穿着环,梳着小脏辫,正主动给时青果倒酒。
那是罐装鸡尾酒,度数不低,未成年肯定是不能喝的。
如果是平时遇到这样的事,高茜肯定视而不见,时青果的爸妈都管不了她,她一个外人又怎么能管得住?
再说跟她也没什么关系。
可今天不一样,高茜刚憋了一肚子的气,又自我消化着想通了,大不了不在时青果家干了,反正今天兼职的事肯定会传到妈妈耳朵里,时青果这种小孩子脾气肯定不会放过妈妈,那她何必要忍着?!
高茜本来还有气无力的,走路慢的能踩死蜗牛,这会儿突然就精神百倍,16岁的少女噔噔噔走到时青果面前,啪地猛拍了一下桌子。
“还说我是要饭的,你一个小学生喝酒,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就这一句话,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时青果像只被戳了肺管子的小狼,扑上来就要跟她拼命,其他几个人也过来帮忙,要不是老板看她们一群未成年怕闹出事儿来,赶紧跟几个伙计上来拉住,高茜怕是要吃不小的亏。
事后高茜悔得肠子都绿了,但凡重来一遍,她绝对不会搭理时青果,她绝对会像没看见那狗东西一样走过去,可当时她是真没想那么多。
一群人最终还是被带去了警局,主要是有个十几岁的男生脾气相当的暴躁,直接摔碎了酒瓶子要跟老板对着干,吓得老板娘赶紧报了警。
都是一群未成年,警方肯定是要联络监护人的,问到高茜的监护人联系方式时,高茜已经吓得面如土色。
她不敢想象如果母亲接到警察的电话会气成什么样子,她死咬着嘴唇不肯说。
时青果在一边却像是习以为常,警察问什么她就说什么,一点儿不怕叫家长,见高茜不肯说,她故意大声道:“她妈是我家保姆,给我妈打电话的时候顺便把她妈喊过来就行。”
高茜怕的就是时青果说,结果时青果还是说了。
高茜抬头狠狠瞪向时青果,时青果也挑衅地回瞪着她,小孩子的胜负欲比大人还要摆在明面上,两人谁也不让谁,就那么互相瞪着。
直到高茜听到警察打电话通知监护人,提到了自己的名字,高茜才突然收了视线。
派出所地方不大,这会儿挤了这么多人,座位根本不够,高茜是蹲在角落的,她埋着头抱着腿,脑子乱哄哄的,有后悔,有愤怒,更多的还是害怕,怕妈妈难过。
正心慌意乱着,她感觉旁边站了个人,那人蹲了下来,拿手指头戳她的胳膊。
“你哭了?”
是时青果的声音。
高茜真恨不得起来暴打时青果一顿,这辈子除了她爸,她还没这么讨厌过一个人。
高茜不搭理时青果。
想看她哭?想看她的笑话?做梦!
时青果又戳了戳她的胳膊:“你那么说我我都没哭,你哭个屁啊?”
——我没哭!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你能不能别烦我!
高茜心里面咆哮着,就是不想搭理时青果。
时青果挨着她蹲了下来,背部摩擦墙壁的声音清晰入耳。
时青果道:“你不是比我大吗?怎么还不如我?有什么好哭的?我不把你妈赶出去了还不行?你来我家不洗澡,我也不说你,行了吧?咱们和好吧。”
——这是什么小学生发言?你说骂就骂,说打就打,说嘲讽就嘲讽,现在又说和好就和好,你把我当什么了?
不对,什么和好?她跟时青果什么时候好过?!
感谢Ellen~火箭炮~包养议棋~
感谢惠惠的女朋友吖、必有回响~包养议棋~
感谢我也不知道、摋歔箓鎩Ti一amo 2瓶;缓缓矣、、霗晰 1瓶~给文文浇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养猫的第7天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