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脸”的声音像淬毒的冰锥,刺穿了抢救室外死寂的空气。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瘫软的杨程和挡在他身前、肌肉紧绷如临大敌的王大柱,最终落在那扇紧闭的、门后传来稳定心跳声的抢救室大门上,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选择权在你们手里。”疤脸的声音温和依旧,却字字诛心,“交出芯片数据,或者…”他微微偏头,走廊幽暗处无声地走出两个身着清洁工制服、眼神却凶戾如狼的男人,堵住了唯一的退路,“…让这层楼,提前变成太平间。”
王大柱的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煎饼铲不在手,但他那双常年揉面的粗壮手臂青筋暴起,像两柄蓄势待发的重锤。“俺…俺看谁敢动!”他低吼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杨程挣扎着想从长椅上站起,失血和极度的情绪冲击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死死盯着疤脸,赤红的眼睛里燃烧着冰冷的愤怒和无助。芯片数据?那是什么?贺睿用命换来的“地图”?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贺睿还没醒!
“我…我不知道什么数据…”杨程的声音嘶哑干涩。
“不知道?”疤脸轻笑一声,仿佛听到了有趣的笑话,“没关系,芯片就在里面那台机器里。拔下来,给我。”他抬手指了指抢救室的门,“或者,我让人进去拿。”他身后的两个“清洁工”向前逼近一步,手悄然伸进了宽大的制服口袋。
冰冷的绝望攫住了杨程。贺睿刚捡回半条命!他不能让这些人进去!
“等等!”一个疲惫却异常清晰的女声响起。
抢救室的门被推开一条缝,张翠花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脸上的神婆油彩早已被汗水洗净,露出属于医生的严肃和疲惫,身上的白大褂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她手里没有芯片,却拿着一个…杨程无比熟悉的、屏幕碎裂的旧手机——贺睿的手机!
“你要的东西,不在芯片里。”张翠花的声音很稳,直视着疤脸,“芯片只是个引信,真正的‘宝藏地图’,在它激活的瞬间,已经通过加密信道,发送到了这个预设的接收端。”她晃了晃贺睿的手机。
疤脸儒雅的笑容第一次僵在了脸上,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你耍我?”
“耍你的是贺睿。”张翠花毫不退缩,“他早知道你会来。这支笔,这个局,从头到尾都是为了引你现身,拿到你亲自下令灭口的铁证!”她猛地按亮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着正在录音的界面,红色的录音标识刺眼地跳动着,“你刚才说的每一个字,都录下来了。‘疤脸’老大。”
疤脸的瞳孔骤然收缩!温和的面具彻底碎裂,露出底下狰狞的狠厉:“找死!”他猛地一挥手!
两个假清洁工如同离弦之箭扑向张翠花!王大柱怒吼一声,像一头发狂的棕熊撞向其中一个!另一个却绕过他,匕首的寒光直刺张翠花咽喉!
“妈——!”杨程目眦欲裂,想扑过去却双腿发软!
就在匕首即将刺中的瞬间——
“嘀——!!!”
抢救室里,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尖锐到撕裂耳膜的长鸣!
不是心跳停止的警报!而是…一种高频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脉冲音!
伴随着这声尖啸,抢救室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里面猛地撞开!一道身影裹挟着劲风冲了出来,快得只剩一道虚影!
是贺睿!
他脸色惨白如鬼,腰腹间厚厚的绷带被鲜血重新染透,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散架。但他那双眼睛,却亮得如同燃烧的寒星,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近乎毁灭的疯狂!他手中紧握的,不是武器,而是…一根刚从他自己手臂上扯下来的、还在滴着血的输血管!管子里,暗红的Rh阴性血如同生命最后的燃料!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贺睿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将输血管末端甩出的血滴,如同投掷暗器般,精准无比地甩向了疤脸的金丝眼镜镜片!
啪!
几滴温热的鲜血,在镜片上溅开成几朵刺目的血花,瞬间模糊了疤脸的视线!
“你——!”疤脸惊怒交加,动作本能地一滞。
就是这电光火石的一滞!
贺睿的身体如同耗尽了所有能量的机器,猛地向前扑倒!但他倒下的方向,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杨程!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杨程狠狠扑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将他完全覆盖!
噗嗤!
假清洁工刺向张翠花的匕首,因为疤脸被阻而偏移的轨迹,最终狠狠扎进了贺睿的后肩!鲜血瞬间飚射而出!
“贺睿——!!!”杨程的嘶吼带着泣血的绝望,被贺睿沉重的身体压在下面,温热的血浸透了他的后背。
“抓人——!!!”走廊尽头传来警察的怒吼和杂乱的脚步声!增援终于到了!
疤脸眼见事败,镜片上的血遮挡了视线,他恨恨地啐了一口,毫不犹豫地转身,在两名手下的拼死掩护下,撞破走廊尽头的消防玻璃,身影消失在黑暗的楼梯间。警察和赶来的保安迅速追了上去,与疤脸的手下爆发激烈的搏斗。
混乱中,杨程挣扎着从贺睿身下爬出。贺睿趴在地上,后肩插着匕首,身下迅速洇开大片的血泊,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他的一只手,却死死地、用尽最后力气攥着杨程的手腕。
“贺睿!贺睿你撑住!”杨程哭喊着,手忙脚乱地想按住他后肩不断涌血的伤口。
贺睿艰难地侧过头,沾满血污的脸对着杨程,嘴唇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手机…解锁…密码…”
“什么密码?!”杨程把耳朵凑到他嘴边。
“…182…bpm…” 贺睿吐出这几个字,眼神开始涣散,“地图…终点…是…她…”
话未说完,他紧攥着杨程手腕的手,骤然失去了所有力气,颓然滑落。眼睛也缓缓闭上,只有胸膛极其微弱地起伏着。
“贺睿!贺睿你别睡!她是谁?!终点在哪?!”杨程崩溃地摇晃着他,眼泪混着贺睿的血淌了满脸。
医护人员再次冲了上来,七手八脚地将贺睿抬起,重新送回抢救室。张翠花脸色铁青,跟着冲了进去。门再次关上,红灯刺眼地亮着。
走廊里一片狼藉,警察在清理现场,询问目击者。王大柱胳膊上挂了彩,被护士拉着包扎。杨程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冰凉的血泊旁,手里紧紧攥着贺睿那个屏幕碎裂的旧手机。
解锁密码…182bpm…
地图的终点…是“她”?
“她”是谁?贺睿的母亲?那个留下钢笔的女人?
杨程颤抖着手指,在碎裂的屏幕上输入:182
屏幕解锁了!
背景是…一片浩瀚的星空图。没有APP,没有文件,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图标是扭曲心跳波形的程序,名字叫:「逆熵坐标」。
杨程点开程序。
屏幕瞬间被一片深邃的宇宙星图占据。中央,一颗脉冲星(PSR B0531 21)的坐标在闪烁。一条由无数细小光点组成的、蜿蜒曲折的虚线,从脉冲星的位置延伸出来,跨越浩瀚的星海,最终指向银河系旋臂上一个不起眼的蓝色光点。
程序下方,跳出一行冰冷的文字提示:
「目标坐标锁定:地球,东经117.238°,北纬31.825°」
杨程的心脏狂跳起来!这个坐标…他猛地掏出手机地图输入——定位显示:城郊,青山疗养院!
贺睿的母亲,当年据说就是精神崩溃后,被送进了青山疗养院,不久后便去世了!难道…难道她没死?或者…那里藏着什么?
程序界面下方,还有一行极小的、手写体的备注,是贺睿的笔迹:
「当心跳同频,熵减发生,坐标显现。」
熵减?同频?
杨程猛地看向抢救室的门。里面,贺睿的心跳声通过仪器隐约传来,微弱而艰难。他又低头,看向自己沾满贺睿鲜血的手,感受着自己胸腔里同样混乱而激烈的心跳。
一个近乎荒谬却又带着致命吸引力的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灯塔,瞬间击中了他!
他挣扎着爬起来,不顾医护人员的阻拦,再次冲向了抢救室。这一次,他用力拍打着门:“妈!开门!让我进去!我能救他!我能找到‘她’!我能拿到救他的东西!”
门开了一条缝,张翠花疲惫而严厉的脸出现:“胡闹什么!”
“妈!信我一次!”杨程赤红着眼,举起贺睿的手机,屏幕上正是那指向青山疗养院的星图坐标,“终点在那里!贺睿说需要‘同频’!需要我和他心跳同频才能拿到救他的东西!”
张翠花看着儿子眼中从未有过的、近乎偏执的疯狂和笃定,又看了看屏幕上那个坐标,眼神剧烈闪烁。她想起贺睿拼死保护杨程的样子,想起那支笔里需要两人血液的钥匙…或许,这世上真有科学无法解释的羁绊?
她一咬牙,侧身让开:“进来!别碍事!”
杨程冲进充斥着血腥味和消毒水味的抢救室。贺睿躺在手术台上,身上插满了管子,脸色灰败,像一尊易碎的瓷器。心电监护仪上的波形微弱得令人心碎。
杨程扑到床边,毫不犹豫地抓起贺睿那只没有输液的手,冰凉得吓人。他用自己的双手紧紧包裹住它,试图传递一丝温度。然后,他低下头,将耳朵轻轻贴在贺睿的胸膛上。
咚…咚…咚…
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心跳,像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杨程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努力摒弃所有的杂念和恐惧。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着贺睿曾说过的话,回想着陨石坑底那来自宇宙的心跳声,回想着自己每一次作死时飙升的心跳,回想着贺睿为他挡刀时那滚烫的温度和沉重的呼吸…
咚…咚…咚…
他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感受着自己胸腔里那颗同样不安的心脏。
咚…咚…咚…
慢一点…再慢一点…
去感受他…去追上他…去和他一起跳动…
时间仿佛凝固了。抢救室里只有仪器的嗡鸣和张翠花紧张的低语。护士们面面相觑,不知这少年在做什么。
杨程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全部心神都凝聚在耳畔那微弱的心跳和自身的心跳上。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刻意地放缓、放缓…努力地、笨拙地,试图去贴近、去同步贺睿那微弱而艰难的生命韵律…
咚…
咚…
咚…
渐渐地,一种奇异的共振感开始出现。仿佛两个独立的节拍器,在无形的力量牵引下,开始艰难地靠近、调整…
心电监护仪上,原本微弱而杂乱的波形,似乎…似乎开始出现一丝微弱的、同步的加强?
张翠花猛地抬头看向监护仪屏幕,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就在这时,贺睿的手机屏幕突然自动亮起!那个「逆熵坐标」的程序界面发生了变化!
指向青山疗养院的蓝色光点骤然放大!坐标下方,原本空白的区域,缓缓浮现出一行清晰的、由无数细小光点组成的文字:
「生物密钥验证通过。最终坐标:地下三层,B-07冷库,林晚秋。」
林晚秋!贺睿母亲的名字!
同时,程序界面下方,贺睿手写的那行备注「当心跳同频,熵减发生,坐标显现」后面,竟然又缓缓浮现出一行新的、同样手写体的字迹,墨迹淋漓,仿佛刚刚写下:
「逆熵之证,是你。」
杨程猛地抬头!正对上手术台上,贺睿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
那双眼睛依旧虚弱,却不再涣散,而是清晰地倒映着杨程满是泪痕和血污的脸,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温柔的释然,以及…一种杨程从未见过的、浓烈到无法化开的眷恋。
贺睿的嘴唇极其微弱地动了动,没有声音。
但杨程看懂了。
他说的是:
“找到她…带她回家…”
紧接着,贺睿的目光缓缓移向杨程紧握着他的手,然后又移回杨程的眼睛。那眼神里的眷恋,几乎要满溢出来。他用尽最后一丝微弱的力气,极其艰难地、却无比清晰地,又做了三个字的口型。
这一次,杨程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而巨大的手紧紧攥住,酸胀得发疼,滚烫的泪水瞬间决堤。
贺睿说的是:
“还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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