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相貌温柔清秀，狭长的眼尾弯出一抹弧度，黑色碎发遮住了前额，为他添了几分清冷的底色。

【谭叶，A级哨兵，自由籍。】

系统积极干起了本职工作，就差把“可安抚”三个大字刻在萧以眠的视网膜上。

【中……重度暴躁状态，预计可获取积分：300】

萧以眠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止痛剂在向他招手。

“可以坐吗？”对方指了指萧以眠身边的位置。

萧以眠点头，“嗯。”

在籍和自由籍之间有很大的区别。

在籍向导和哨兵直接隶属于帝国白塔，受白塔的派遣与保护，除非有白塔的授命，否则只能在白塔管理的区划范围内行动。严格意义上说，他们属于军方人员。

自由籍人员则逍遥得多，无籍贯与国别隶属，只要获得通行许可，便能够在星际之间自由活动，甚至很少受律法的管束。

理所应当，也享受不到白塔给予的特殊待遇。

与军方相比，自由籍的向导与哨兵更像是只对自己负责的无拘商人。

而现在，处于暴躁态的A级哨兵已经变成了诱人的300积分，萧以眠认真思考着这宝贵的300分该怎么分配。

止痛剂*1，续命剂*1，危险预警*1，还剩180积分……

或许可以考虑开通痛觉屏蔽功能。

【第一，我并没有痛觉屏蔽功能；第二，你也没有300积分；】系统冷漠地敲打宿主，【第三，这是一位处在暴躁状态的A级哨兵。】

“而我的精神力只有C级。”萧以眠替它将后话补充完整。

【有些棘手，宿主。】

“确实。”

最棘手的事情是怎么开口。

萧以眠是一只被囚养在笼子里的鸟，从来只有别人求他安抚的份，这是他人生第一次主动安抚别人。

他犹豫了半天，在系统给出的常用开场话术中挑出了一句还算温和的。

“还好么？”

谭叶愣了一下，确定萧以眠是在和自己说话后，脊背微微挺直，目光从萧以眠身上移向窗外，片刻又看向自己的手臂。

迟疑了片刻，他将袖子扯起半截，皮肤上的三道伤疤已经止住了血，黑色鳞片几乎覆盖到了手指，在光的照射下反射着危险的鳞光。

“刚从污染区逃出来，有些畸变，”或许是怕吓到对方，他的声音比刚刚要轻很多，“可能需要约一位向导。”

萧以眠：哦。

系统发出尖锐爆鸣。

【判断失误！目标处于畸变状态，任务危险度提升！】

畸变属于程度严重的失控，如果不能得到有效安抚，畸变哨兵极有可能丧失理智，甚至变成毫无人性的怪物。

如果在白塔内，这种情况需要重点监控，但在塔外，就全凭个人选择了。

要么一掷千金请向导安抚，要么任凭失控，被军方派出的重型武器击杀。

萧以眠无视掉系统的尖叫，看了一眼对方手臂上的鳞片，“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谭叶点头，淡淡道，“塔外很难找到A级向导。”

他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凌乱的呼吸却无法压住，很快连手指都轻轻颤抖起来。

空轨车厢内不是白噪声环境，以A级哨兵的敏感程度，气流与磁场摩擦声会呈几百倍放大，待在这里并不好受。

【任务成功率：3%，建议放弃！】

系统已经听不进去任何闲聊了，恨不得立刻把宿主从车窗扔出去，【再重复一遍，建议放弃！宿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恐怕没得选了。”萧以眠道。

对方现在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而距离空轨到站还要至少30分钟。

没有向导的安抚，环境中的任何扰动都会变成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这种状态下，哨兵甚至坚持不到十分钟。

也就是说，留给萧以眠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硬着头皮安抚，要么被丧失人性的哨兵撕成两半。

【……可是，以宿主现在的状态，如果强行安抚，可能会被榨干。】

“…”

所以他为什么偏要坐这一趟空轨？

车厢里的空位这么多，濒临崩溃的哨兵怎么就偏偏选择坐在他身边？？

萧以眠觉得自己上了贼船。

可惜情况紧急来不及多想，他只能打起精神，率先解决掉眼前的麻烦。

他将语气尽量放轻，避免对哨兵造成额外的刺激，“需要帮忙吗？”

谭叶诧异地转过头。

狂躁态令他的精神力变得异常敏锐，车厢内的信息素交织在一起，所有气息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萧以眠身上有一股清冽的冷气，像冰山上滚落的雪，可那不是信息素。

对方应该不是哨兵或向导，只是一个普通人。

绝大多数情况下，谭叶都不会质疑自己的判断。

A级精神力在塔外世界屈指可数，哪怕刻意隐藏，也没有几个人能够在他面前毫无破绽。

除非比他的精神力高出一个层级。

谭叶皱了皱眉。

他的主动接近与示好的确带有目的性，但目的很单纯，只是为了窃财。

他们是小团体自由商，团队宗旨是一切向钱看，该畸变的时候挡不住，该拿的钱也不能不要，就算是死到临头也得干完这一票。

但如果不慎惹上大麻烦，以他现在的状态，恐怕不好脱身。

“你想怎么帮我？”谭叶身体紧绷，试探道。

萧以眠反问，“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冷气更浓了，像是浸泡在冰水里，谭叶看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衣角，没由来一阵烦躁。

他紧紧握住拳头，避免因为过度的情绪起伏而失控，“不需要帮忙，我说过了，我现在需要的是……”

“一名向导。”萧以眠接过话。

“滴答”一声。

有水穿透精神域，滴进了沉寂的湖泊。涟漪带着寒气向四周荡漾，湖面上很快铺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嘈杂的噪声忽然消失，谭叶觉得自己陷入了一汪冰冷空寂的冷水里，除了水流声外什么都听不到，连感知都变得迟钝。

“这里太吵了。”他听到一个声音对他说，“休息会儿吧。”

谭叶意识一沉，又骤然从恍惚中惊醒。

这是在……入侵他的精神域？

对方真的是向导？！

突如其来的认知让谭叶猛地挺直腰杆，他慌乱的盯住萧以眠的眼睛。

暗红瞳孔被睫毛挡住了一半，银白色长发随意散在肩侧，那人自始至终低垂着眸子，眼底铺着难以掩饰的倦意。

对方的精神状态并不好，怎么会愿意耗费精神力安抚他？

谭叶不相信世上存在纯粹的善意。

“放松。”萧以眠轻声说。

想要顺利进入对方的精神域，必须要在精神力上达到高度契合，无论向导精神力高低，都必须获取哨兵的接纳，否则只会给双方的精神力带来不可逆的损伤。

萧以眠现在只剩一口气吊着，单是屏蔽对方的听觉就出了一身冷汗，实在不想再给自己找罪受。

可多疑的哨兵偏偏不听话。

黏腻的水流突破冰层，将萧以眠刺入的水珠层层包裹，不由分说地往湖底拉。

【警告！精神力受损！】

精神域内的水流像是有了实体，一瞬间涌入口鼻，爆出锋利的刀花。

剧烈的疼痛从肺部炸开，萧以眠蹙紧眉，险些被逼出了精神体。

“你到底是谁？”谭叶的声音隔着尖锐的耳鸣，听起来忽近忽远。

他急切地想要捕获银发向导的信息素，越是闻不到就令他越心慌。

“别紧张，”萧以眠将终端展示出来，上面有他新鲜伪造出炉的身份信息，“我是合法向导。”

谭叶却充耳不闻，他突然伸出手，恶狠狠地掐住银发向导的脖子，托着下巴强迫他抬头。

脸上的谨慎与温柔已经消失殆尽，碧绿色瞳孔中散发出蛇一样冰冷的光，铺天盖地的威压洪水般满贯过来，像是要将手里的人活生生撕碎。

“我怎么知道你的目的？”

皮肤紧贴着皮肤，滚烫的温度沿着神经一路传导至心脏，谭叶轻轻打了个寒战，还没得到答复就已经卸了七分力。

他迟疑地看着眼前的向导，“你生病了？”

萧以眠已经意识脱离肉.体了。

又被系统的警告声硬生生拽了回来。

【警告！精神力过度损耗！宿主慎重，你的续命剂只剩5天药效了！】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萧以眠不敢再刺激谭叶，“不是白给你治疗，要收费的，十五万。”

无私的慷慨最容易惹人怀疑，但有来有回的交易就显得真诚很多。

系统也没闲着，紧急上网调查了一下市场价，然后沉默了足足三秒。

【C级向导的单次安抚市场价为2999光子币，宿主的开价似乎……有点黑。】

谭叶的脸色果然变得很黑，“15万？”

他刚刚还在怀疑对方想要杀人灭口，现在觉得更像敲诈勒索。

萧以眠：“…”

但话又说回来，要都要了。

萧以眠脸不红心不跳，提起半口气讨价还价，“车厢里没有第二个向导，你没得选。”

谭叶同意这句话。

倒不是因为车厢里有没有第二个向导，而是向导深浅不一的呼吸落在他的颈窝处，勾得他牙痒痒。

嘴上说着安抚，身体却一动不动，这可不是一名合格的向导该有的做派。

谭叶觉得自己皮肤覆盖的鳞片上仿佛燃起了一团火，急需要有东西贴上来，帮他降降温。

偏偏他面前的向导高烧烧得身体滚烫。

谭叶只等了三个呼吸。

碗口粗的黑蛇突然出现，兴奋地缠上萧以眠的腰身，蛇头高高扬起，与谭叶一同幽幽地盯着猎物。

萧以眠愣了一瞬，没反应过来，先感受到了剐蹭皮肤的冰冷鳞片。

他不适地皱起眉，“做什么？”

“安抚，不是你说的么，”蛇尾绕上萧以眠的胳膊，将人牢牢地禁锢在座椅上。

等等！

可以主动给，但不能自己要。

“松开。”萧以眠不悦地挣了挣，双拳难敌蛇尾巴，他没挣动。

【宿主……】

系统正想提建议，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见宿主脸色一沉。

“我说松开。”

眼前突然寒光一闪。

微弱的电流裹挟着寒气破空袭来，如同鞭子无情的落在黑蛇身上。

一瞬间皮开肉绽，蛇尾一直到蛇腹，被劈出了一条深可见骨的伤。

同为黑蛇形态的系统吓了一激灵，脑袋瞬间缩了回去，全身的鳞片都跟着幻痛。

谭叶却好似浑然不觉。

禁锢着萧以眠的蛇尾没有松开，反而缠得更紧，黑蛇快速吐着蛇信子，捕获着电流带出来的星星点点的信息素。

谭叶眼底闪过一抹兴奋的光。

灵魂深处的震颤令他呼吸急促，他如同一只埋伏在暗处的野兽，耐心又急切地盯着自己的猎物，企图再从他身上榨取一点解渴的甘露。

“就这点儿本事吗？”他试图用挑衅的话刺激向导。

【……八成…是的。】

系统盯着萧以眠陡降的身体数值，委屈又心疼的回答。

本来就是借着停摆五天的病体残躯回的魂，昨晚一夜没睡，早上又淋了雨，拖着高烧不退的身体撑到现在，他的宿主真的只有这点儿本事了。

系统对准萧以眠的手腕，用细嫩的尖牙轻轻咬了一口，试图让他恢复神志。

【宿主再撑一会儿！积分还没到手，续命剂买不到，现在还不能死！！】

新手期没过就死掉，它会受惩罚的！

但萧以眠已经听不到了。

全身的剧痛如同刀刮骨，缓慢地切割着脆弱的神经，他的手指因为疼痛控制不住地颤抖，呼吸都不受控制。

仿佛回到了五天前，他死去的那一天。

又或者再早之前，他觉醒天赋的那天。

S级精神力和基因缺陷，矛盾又荒唐的两样东西同时出现在他身上，让他活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萧家为了保护他和家族的名声，瞒下了基因病，将精神力等级修改为C级，却依旧挡不住嘲讽和恶意。

废物，累赘，萧家第一个C级，丢脸……

这些词已经司空见惯了，最近几天又多了一个。

叛徒。

萧以眠闷哼一声，手指无力地蜷缩，虚虚握住蛇尾巴。

“……疼。”

谭叶一愣。

理智堪堪压制住狂躁，他怔怔地看着被自己禁锢得无法动弹的人。

那张脸始终淡漠疏离，半合的眼眸似乎没有焦点，落日的金光洒在毫无血色的皮肤上，像是烈日炙烤着清晨的雨珠。

“你怎么了？”谭叶的呼吸因为不安变得凌乱，他想松开束缚，又怕那人会失去支撑倒在地上。

萧以眠的声音几乎淹没在环境噪声里，“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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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A级哨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