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手刃

梁夏25年,郭太后扶持傀儡幼帝登基,垂帘听政。同年,长公主与新科探花贺时安奉旨成婚。

上一世,在沈悦成婚当日,她白日里便百般撒泼打滚阻挠,在夜晚,更是直接闯入了两人婚房,手握匕首,以命相逼。

可即使是这样,沈悦却站在那个贱男人身边冷眼看着她发疯,让她识大局,不要再胡闹了。

也正是因为这句话,当时的楚娮被激得失去了理智,她当着沈悦的面说出了她恋慕她十多年的秘密,近乎自杀式地表白。

而沈悦看向她的眼神,复杂又震惊。

跪在地上抱着沈悦的腿嚎啕大哭的楚娮最终被沈悦的亲卫拖走,送回了自己的宫殿。而楚娮的哭闹,也没能对两人的婚事产生任何影响。

此后,为了引起沈悦的注意,沈娮又是装病,又是自.残。她希望着沈悦能够像往常一样来安慰她,哪怕是骂她也好。只要沈悦还是在乎自己的,那么那个贱男人,她可以当做不存在。她们还能跟往常一样,是至交好友。

因着她的举动,沈悦刚开始还会来看她的病情,可发现她是装病,故意引起自己注意以后。她就不来了。

楚娮的精神状态几尽崩溃。尤其是在听到宫人们闲话说,长公主和驸马如何恩爱,今日又去哪里游玩的时候。

她疯了一样跑上去抓住那宫女的肩膀,质问她细节。

那宫女却将她一把推到在地。

“什么下贱质子。被长公主殿下当玩意儿一样宠了几年,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李嬷嬷心疼地抱住她,绿竹也跪在旁边擦眼泪。

“殿下这是何苦呢。”

沈悦来看她的时候越来越少了。后来,也只有在一年一度的宫宴上她才能看她一眼。再后来,沈悦出征了。

而不久,她听到了长公主毒发身亡的消息。

直到梁夏皇城破的那日,她缩在自己的宫殿里等死。

李嬷嬷和绿竹为了保护她,主动去吸引厥连人的注意。只让她快逃。

可是,她哪里还想活下去。

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直到那个她以为早已死去,对自己厌恶失望透顶的人却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拯救了她。

“啪。”

几乎微不可闻的,水滴落下的声音。

楚娮一只手抚上脸颊,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泪滴落在匕首上,留下一条清澈的水痕。

楚娮擦干脸上的眼泪,起身走了出去。

桌边的人背影对着她,还在喝茶。

“贺时安。”

她突然开口,喝茶人的手被吓得一抖,杯子哐当一声掉落,滚下桌面摔得粉碎。

贺时安猛地起身,看向突然出现在房间中的沈娮,语气紧张:

“楚娮,你怎么会在这儿?”

“对不起,贺时安,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眼前的女子温和地笑着,一副害羞内敛的小女儿作态。

贺时安有些狐疑。

他知道楚娮这个质子跟长公主的关系很好。

不过也正因为只是个质子罢了,起不了什么风浪。太后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长公主开心,把这质子当个宠物玩玩也没什么。

但这质子,仗着长公主殿下的宠爱,平日里可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她对自己的敌意来得莫名奇妙。

莫非她是......

心悦自己。所以不满长公主要和自己成婚?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吸引自己的注意?

贺时安灵光闪过,自觉找到了其中关窍。

毕竟,他这样玉树临风,温润如玉的新科探花,被女子喜爱,也是理所当然。

如今不知有多少名门千金心悦自己。

若不是为了......

他还不情愿做这驸马呢。

贺时安挑眉,眼神从上到下,直白地打量面前的人。

他大大咧咧地坐下,还给楚娮倒了杯酒。

此时却在心里盘算着。

楚娮这个姜国公主的分量。

多一个能利用的依仗总是好的。即使这人现在只是一个质子。

他勾起嘴角,一双桃花眼潋滟笑意,温声开口,

“楚姑娘今日闯我洞房,怕不是只有道歉这么简单吧?”

“是遇到什么长公主也不能解决的难处了吗?何不告诉在下,兴许,我能帮帮楚姑娘呢。”

楚娮心里冷笑。

这男人还真是浪荡。

对着她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大婚洞房的质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场景,居然还能泰然自若地向她发情。

恶心死了。

“我此次来这里向你道歉,其实也是为了让清鸣不再生我的气。”

“为此,我还特意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

“希望贺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以前不懂事的行为。”

贺时安眼里的笑意更浓,

“好说好说。”

“楚姑娘同长公主殿下是好友,自然也是在下的好友。”

“不打不相识嘛。能识得楚姑娘这样的佳人,也是贺某之幸。”

“我把它放在——”

楚娮伸手指向她刚刚出来的方向,红色的喜床附近。

“就放在床底。”

“太沉了,我有些拿不出来,贺公子可以帮帮我吗?”

贺时安显然是误会了什么。他饮下一小杯茶,起身朝喜床走去。

“床底么......”

说着,他单膝下跪,做出窥探床底的动作,在此前,他还转头看了眼身后的楚娮,嘴角带着暧昧的笑意。

“就在里面。劳烦贺公子了。”

少女的声音娇柔,倒像极易被攀折的花朵。

“楚姑娘何必客气。”

楚娮居高临下地看着贺时安半跪在地上,佝着身子往准备往床底下搜寻。

不过却没人看见,此刻她面无表情,深色瞳孔犹如一潭阴冷的死水。

一条正准备进攻的毒蛇,缓缓伏下身。

一切发生在瞬息间。

银光闪过,鲜血乍迸。

楚娮双手紧握匕首,一下又一下地狠狠戳进贺时安的脖子,直到鲜血染湿了整个刀柄,让握着的手心有些打滑,她才放缓了动作。

原本洁白光亮的匕首,早已覆满鲜血。

楚娮听着利刃戳入皮肉的声音,手上的动作如机械一般,就连手掌偶尔滑落在刀刃被割破,也没有感觉到丝毫疼痛。

她的嘴角勾起,逸散的黑瞳里淬满了恨意。

贺时安。

去死。

“咚——”

头颅滚落。

楚娮的意识方才回笼。

她看向自己张开的双手——

满是温热的鲜血,右手掌心和手指内侧也有了深深浅浅的刀口。刺痛后知后觉地涌来。

楚娮撩起裙子,小心擦拭匕首。鲜血将她的大半个裙摆染得猩红。

上半身也被迸溅的血液所沾染。现在的她,应该看上去跟地上倒在血泊中,尸首分离的贺时安,一样吓人吧?

不知清鸣看到后,会不会害怕她?

洁白光亮的匕首上,映照出一个清晰的面容。

小巧微尖的下巴。近乎病态般苍白的皮肤,没有一丝瑕疵。

漆黑的圆眼睛,镶嵌在瓷白的脸上,仿若氤氲鬼气。

这匕首名叫昆吾,是沈悦几年前赠她的生辰礼物。

白如积雪,利若秋霜。

的确削骨如泥。

-

“殿下!”

正在接受支持自己的朝臣贺喜的沈悦,见自己的心腹急匆匆的模样,胃部突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一股莫名的不安忽地袭来。

暂别宾客朝臣,沈悦同心腹来到僻静处。心腹用一只手遮挡,凑近她耳边,低声秘语。

“咔嚓——”

“殿下!”追云见自家主子竟徒手捏碎了瓷杯,碎瓷片扎在手心,刺目的鲜血溢了出来,当下就要唤人去召御医。

“娮娮现在如何?”

沈悦眉头紧皱,伸手止住她的动作,随手扔掉手中的瓷片,大步迈了出去。

“楚姑娘的状态,如今不大好......”

“还有驸马他......”

追云迟疑着说,生怕惹自家主子不快,但她也更担心主子手上的伤。手心里的碎瓷片不清理怎能行?

往日里殿下虽与楚姑娘要好。但宫里人也只觉得她到底不过是一个质子,从没把楚姑娘放在眼里。

不过身为长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女,她却清楚主子在其中投注了多少真心。

主子,是真的将楚姑娘视为至交好友的。

可如今,楚姑娘和贺公子......

追云心中也无法完全定论,到底是谁在殿下心里的分量更重了。

毕竟,贺公子,是太后钦定的驸马......

追云跟在沈清悦身后,几乎快跟不上沈清悦的步伐。

两人很快就到了事发的地方。

沈悦环顾四周,原本应该是新婚洞房的院落,此时气氛森然,院子里和紧闭的房门外都由她的心腹亲卫把守。

在院子中间,还跪着两名侍女。沈悦径直越过她们,大步迈上房门口的台阶。

门外还有两个侍女在小声啜泣。沈悦认出那是她派给楚娮的贴身侍女,春莺和季夏。

“娮娮呢?”

她低声询问两人。

两个侍女没有察觉到沈清悦语气的颤抖,见她来了,害怕得就要下跪请罪。沈清悦立刻止住了两人的动作。

春莺哭哭啼啼,又怕自己的声音惊扰了房间里的人,捂住嘴放低音量,

“李嬷嬷和绿竹姐姐已经进去了。”

沈悦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一只手朝二人挥挥,示意她们退下。

轻手轻脚地合上门后。沈悦才认真查看屋内的场景。

地上一片狼藉,碎瓷片,碎布料,挣扎拖曳的血痕。仅仅是地面就看得她目眦欲裂。

沈悦呼吸急促起来,心跳如擂,手紧攥成拳,指甲用力掐进掌心。

凳子被掀翻。桌上也有好几道深深的刀痕。原本因为成婚而被布置得喜庆鲜红的洞房,此刻同地上滴落的大片血迹一样,在狠狠地刺痛着她大脑的每一处神经。

沈悦二十又二的人生中,第一次感到如此强烈的恐惧。就如同一只大手,狠狠地攥住了她的心脏。要连同她整个人的血肉汁水一起捏碎。

一股强烈的名为失去的感觉,如同海啸地震,狂风震雷一样席卷了沈清悦的每一寸骨髓。

她几近晕厥。

沈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循着地上的血迹,走到楚娮面前的。

此时的楚娮,正所在房间的最角落,她的身上被一个粉锦海棠斗篷裹紧,李嬷嬷正抱着她轻拍安慰。一旁的绿竹也跪在地上紧靠着她擦眼泪。

鲜血从斗篷下渗透出来,浸染得那粉海棠也成为血色,有种诡谲的艳丽。

沈悦缓缓蹲下来,看着楚娮满面泪痕的样子,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碎在了地上。

“奴婢,参见长公主——”

沈悦抬手止住李嬷嬷二人的话语,示意她们退下。

而她上前轻轻搂住了楚娮。

“娮娮,别怕,我来了。”

“没事了。”

“一切都结束了。”

“我在这里。”

沈悦将楚娮搂在怀中,一只手在她背后轻轻拍抚。

楚娮的背部纤薄,手掌轻轻按压上去便能感受到其下的骨骼。

此时楚娮仍微微颤抖着。轻耸的肩胛骨却像振翅欲飞的蝴蝶。

感受到落入一个熟悉的,有着淡淡清檀味道的怀抱,楚娮被压抑的哭声终于释放。

沈悦一颗心却被这哭声震碎。怀抱着楚娮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可她不想让楚娮察觉自己的异样,只是收紧了手臂。

她只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贺时安的不对劲。

“清鸣,我,我杀了他......”

“可,可,我当时好怕......”

楚娮柔柔的嗓音带着哭腔。让沈悦无端想起从前在民间见过的,在街边讨食,刚出生不久的,浑身脏兮兮的小猫。

小猫一声声喵喵地叫着。声音又细又小。

也是这么可怜。

沈悦的手轻轻抚过怀里人的头顶,温柔安抚。

却觉得这细软蓬松的发顶摸起来也像小奶猫一样。

软软的,柔柔的。毫无攻击性。

连爪子都没长锋利的小猫。

自楚娮及笄以后(梁夏女子十五及笄),她们好像并未如此亲密地紧贴在一起了。

从前楚娮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还常常因为害怕做噩梦而跟她挤一张床。

那时,她好像也是这样紧紧抱着楚娮,哄她睡觉的。

“没事的,娮娮。”

“他该死。”

“不是你的错。”

“娮娮做得很好。”

“不要怕,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

楚娮在沈清悦的怀中昏睡了过去。

听着怀中人安稳的呼吸,沈悦原本狂跳的心也渐渐平缓下来。

她抱起沈娮,冷眼看向地上血泊中的尸体。

“追云。”

“属下在!”

听到召唤,追云等人瞬间进入房内,行礼下跪。

“将这东西的头割下来,挂在城门口,身子剁碎,扔去喂护城河里的鼍兽。”

“是!”

另一旁的唤月鼓足勇气,迟疑着开口,

“主子,太后和邬丞相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立刻赶制揭帖,驸马贺时安,在大婚之日与贼人私通,意图谋害本宫,心怀不轨,被本宫当场抓获。”

“驸马贺时安罔顾廉耻,蔑视皇家威严,本宫赐其斩首。以儆效尤!”

“明日天亮前,我要这揭帖布满皇城的每一个角落!”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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