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晚真/

顾长淮,前朝名将顾氏之后,少爱读书,因叔父顾此声举荐,十六岁任职东宫,少年成名,备受太子器重。

夜阑梦深时,顾长淮回顾半生,都记得自己在金銮殿上振袖扬声,舌战群臣,只为替东宫博得一席之地的辉煌时刻。

与他交锋者,莫不汗颜愧败,威严端重的皇帝遥隔冕旒,对他颔首,以示荣宠。

这样的辉煌时刻每三日就要上演,他比贵胄清高、比文臣坦率,也因他的努力,太子的锋芒一度被隐匿其后,鲜有人知。褚晚龄深知他的辛苦,每日等他上朝毕,回东宫授课,都会自觉坐在一旁伏案疾书,绝不会要他多费心思。

顾长淮今天也如往常一样辞别顾此声,独自前往东宫授课。

宽敞遥迢的宫道上,擦肩行过的宫侍无不向他行礼。矜持的问候飞过他的耳廓,顾长淮只是目不斜视地走过,直到临近东宫时听见一串清脆的娇笑,宛如雏莺展喉——顾长淮的步子顿住了。

他的目光先行一步,瞥见宫苑外一角仓促掠过的桃粉衣影,衣影之后缀着浩浩荡荡的一行宫侍——只这阵仗,足够他猜到来人了。

-

“皇兄——这人真有这么厉害吗?比释莲还厉害?”

敢在行课期间跑来东宫的,除了太子唯一的胞妹,年方九岁的公主殿下褚晚真,也没有其他人了。

而许一盏刚送太子回来,恰也在场,刚好赶上褚晚真来寻哥哥,一时寻不到由头先走,才多留了会儿,含笑候在一边看戏。

释莲垂首立在一侧,又被褚晚真揪着衣摆,问:“那他是江湖第几啊?”

众人皆是一怔,褚晚龄率先反应过来,似有薄怒地瞥她一眼,难得凶道:“这些虚名,能作什么真?”

褚晚龄这一声斥,算不上声色凌厉,但褚晚真自懂事以来还没被他凶过,登时红了眼圈,嘟囔道:“我就问问,皇兄凭什么凶我?!”

褚晚龄原意是怕她提起名次,惹许一盏不快,还担心自己训得不够狠,让许一盏再来一次扛鼎警告。没想到许一盏转回头来,怒目圆瞪:“殿下,就这点小事,怎么能凶公主呢?!”

褚晚龄:“......?”

小公主和褚晚龄眉眼肖似,都是天赐的美人皮囊,许一盏一瞧这泫然若泣的眼眸,娇俏若待开菡萏的脸蛋,心里立时软得一塌糊涂,只差没把自己正主是谁忘得干干净净,一边给公主擦泪,一边抱怨:“公主问得对呀,江湖第一肯定比臣能打的嘛,臣没名次就是没名次,能有什么好避讳的?”

顾长淮看够了戏,这才姗姗来迟,似笑非笑地瞥了太子一眼,褚晚龄正张口结舌,被许一盏隔绝在外。

“许太傅,殿下这是替您不平嘛。”顾长淮温和地拍拍许一盏的肩,叹道,“在殿下心里,江湖第一都远不及您才是。”

褚晚真却道:“不如人就不如人,皇兄包庇太傅,羞羞!”

褚晚龄:“.........”

释莲见缝插针:“阿弥陀佛。公主殿下,太师行课,我们该告辞了。”

褚晚龄心中也暗道阿弥陀佛,连忙向释莲点首,褚晚真却不吃这套,挣扎着去拽许一盏的衣摆,道:“你以后跟本殿做事,不理皇兄了,他欺负人!”

“诶......”许一盏应话应到一半,转眼望见褚晚龄一身没来得及更换的汗湿衣衫,正贴着他瘦削的身子,依稀还能看见几根肋骨的轮廓,心跳又不明缘由地一顿,改口道,“殿下误会太子了。他呢,是怕臣心胸狭隘,误伤了公主,是为公主好呀。”

褚晚真年岁太小,还听不懂这些道理,便问:“那他就是误会你咯!”

“嗯...也不是,”许一盏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竭尽全力地洗白太子,“臣确是心胸狭隘之人,若换了别人说殿下方才说过的那些话,臣一定要生气,一定要杀人的——但殿下太幸福啦,有太子这么好的哥哥,臣可不敢惹太子生气呀。”

褚晚真听得更迷糊了,倒是褚晚龄听出她的言外之意,霎时红了耳尖,忙道:“太傅,您今日也受累了,不若乘本宫的车舆......”

“我陪太傅回去!我要跟太傅一起!”褚晚真抢过他的话头,护着宝藏一般死死地搂着许一盏,一边娇声道,“我也要学剑,我比皇兄聪明多了,本殿命令你,你要教我!”

许一盏哭笑不得:“那可不行,臣是太子太傅。”

但她瞥了一眼褚晚真的体型和根骨,也在心里暗想,确实比你哥适合练武,相比之下褚晚龄跟顾长淮都是同茬的废物。

褚晚龄向来扭不过褚晚真,见许一盏也没有特别排斥,甚至对褚晚真远比对自己还要稀罕,只得冲释莲抬抬下巴,示意宫侍们备车。

车舆来得很快,许一盏便和褚晚真一道乘上,临行前掀开帘帐,入眼便是褚晚龄端袖立着,眉头紧锁,和她对上目光的刹那,立即缓和眼神,极自然地扬起一抹温柔的笑。

许一盏被他带着,也忍俊不禁:“殿下,衣衫湿了要及时更衣,当心生病,臣可不会怜香惜玉。”

她滥用成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褚晚龄只是笑笑,应道:“学生知道了,太傅慢行......回府后,也请小心身体。”

-

东宫的轿辇远比状元府的要精致,一路途经宫阁重楼,许一盏却无暇趁机细窥禁宫的风光,因她身畔端坐的褚晚真从一上辇便严肃地盯着她瞧,目光之郑重炽热,让她强作淡定也无法。

“...殿下,您是不是有话想说?”

褚晚真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问:“嗯...本殿听释莲说,你以前是江湖人。”

“算是吧。”

“——江湖是什么样的呀?”褚晚真得了肯定,眼眸骤亮,原先那个骄矜的小公主立刻不见了踪影,只顾着紧贴许一盏的胳膊,殷殷地望着她,“说说嘛,本殿不会告诉皇兄的!”

许一盏笑着,没忍住刮了一下她白净的鼻梁:“公主怎么喜欢这些?”

“皇兄也喜欢啊——!”

许一盏愣住。

但褚晚真说这话时神情认真,半点看不出玩笑的意味,反而见她不应声,又自顾自地解释:“皇兄也喜欢的...你别看他就跟着顾长淮下棋,是母后要他下棋养性的......皇兄以前脾气可坏啦,我也怕他。”

“......太子殿下脾气很坏?”

许一盏实在难以想象。

无论是她见到的褚晚龄,还是别人口中的褚晚龄,无疑都是世间罕见的温润君子——至于那些心计城府姑且不提,他所表现出来的性情一直是柔顺谦和、通情达理。旁人所不能顾及的东□□他无微不至,最能笼络人心。

即使是装,十二岁的脾气暴躁的人,要怎样才能装到让所有人对他的印象都是和善可欺?

然而褚晚真才是褚晚龄骨肉相连的亲人,眼见着许一盏似乎不信,立即来了火气,振振有词道:“父皇脾气差,我脾气也差,皇兄脾气怎么会好呢?!”

许一盏忍不住笑,“倒也不是这么个道理。或许皇后娘娘脾气就好呢?您脾气也不坏呀。”

“母后脾气最坏啦!”

“......”

褚晚真想了想,又说:“不过皇兄现在的脾气的确还好。”

许一盏:“是也。”

“他好久没有杖杀宫侍了。”

“.........”

宫门渐近,即将离开禁宫,没有皇帝的许可,褚晚真已经不能再送了。

好在褚晚真虽然骄纵,还是没有想让许一盏受难的恶念,释莲刚和她说完,她便自觉掀帘下车,释莲展臂接着她,顺道对许一盏行礼。

褚晚真不忘回头,恋恋不舍地道:“太傅也教我剑法吧?”

许一盏不着痕迹拂开她拽在自己衣袖上的手,笑着说:“太子允许的话。”

褚晚真就此听懂她的婉拒了,只好嘟着嘴,愤愤不平地扑进释莲怀里,扭头瞪着毫不犹豫地出了宫,逐渐行远的车舆。

释莲在她耳边轻声一叹,道:“殿下,您不该对外人说太子的坏话。”

“这也算坏话?”

“太子殿下应当不会希望别人知道。”

褚晚真不做声了。

过了许久,释莲听见她说:“但是现在这样的皇兄才受喜欢,就是对的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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