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楚腰/

猛禽区中鸦雀无声,唯独溪涧喧喧,青石上苔痕斑驳,激流如同溅玉一般碎在溪畔,别有一番活泼的意趣。

俶尔,一声震山倒海的虎啸雷霆一般,借着陡如悬刀的山壁反复传响。

紧接着便有马蹄阵阵,一道白电也似的影从层叠密林中倏地刺出,枝掩叶隐间,尚能窥见雪影上的一点深红。

行围的禁军们坐壁俯瞰,屏息观望着一头长近六尺的猛虎——后者咆哮不止,气势惊人,但静眼旁观,却能看见它后腿处被血洇红的皮毛,和半支深入血肉的箭。

而将它逼进如此绝境的人,同样策马疾奔,紧紧缀在其后,原是前不久还被传为才不配位、瘦弱不堪的许太傅。

-

许一盏暗自追踪了三四天,今日才着了白甲,孤军深入至皇帝都不曾涉足的密林深处。

——等的就是今天,这老虎再往前,亦是死路。

她已提前探过地形,将这四周的水源和蔽身处都摸得清清楚楚,特意把它逼到这里,就是为了能够一举拿下那只让她觊觎许久的猛禽。

许一盏半眯着眼,目送那头虎终于跃过山涧,方挽弓搭箭。银芒猛绽,一支箭离弦飞出,精准无误地穿透老虎的皮肉,再度射中了它另一边后腿。

马匹一声惊嘶,但见红衣白甲的许一盏脱开本就没有挂牢的马镫,足尖略点马背,犹如另一支箭,手擎三尺青锋,破风穿刺而去。

-

褚晚龄身在行围禁军之中,独他一身杏黄轻装配白甲,被重重禁军护在其中。而他脸色苍白,双眸则紧紧地锁在许一盏和老虎逐渐缩短的间距中——直到一声铿锵的剑鸣响起,许一盏身形如云,自空中扑杀而下,身中两箭猛虎终于忍无可忍,一声低哮后停步回身,与她破釜沉舟地厮斗起来。

奈何它已是背水一战,许一盏却更悍不畏死。

许一盏丝毫不惧失手后可能遭遇的反扑,兀自一手抱住它的脖颈,另一只手已横剑擦过猛虎掩在皮毛之下的喉管。

屏住呼吸的禁军中传来数声如释重负的喘,激动的掌声顷刻响起。褚晚龄也随之松气,面色逐渐回归红润,眼见着许一盏慢条斯理地脱下溅了鲜血的腕带,除却微微凌乱的头发,和动作后稍显急促的呼吸,她看上去与平时无异。

许一盏听见雷鸣般的掌声,抬起眼,状若随意地扫过崖上行围的禁军。目光扫过小太子所处的那一茬时,她突然一笑,尾随上前帮忙抬走猎物的禁军正在汇报这次的成果,却瞥到太傅脸上的笑,不由得一颤,低声问:“...太傅?”

“没事,你继续说。”

“......属下已经汇报完毕了。”

许一盏回以颔首,接着问:“诶,这上边行围的,是谁的人啊?”

宫卫抬眼望去,犹疑道:“似乎是何副统领手下的第七队...也可能是第八队。”

许一盏望见了乌压压的黑甲中一闪而过的杏黄色,又没忍住笑,但道:“无事,回罢。”

-

自从太子太傅第一天空手而归后,秋狝榜首的角逐便成了顾尚书和太子的争锋。

除却第一天,猎物们尚无警觉,且数量较多,大多人都能有所收获,之后的每一天,狩猎难度都比前一天高上数倍,同样铩羽而还的太子太傅便也不显得丢人了。

直到第四天,独自行动的顾此声在追踪一头孤狼时中了埋伏,负伤而归,不再参加后续狩猎,褚晚龄也以体力不支,暂时告退。

第五天,许一盏仗剑深入猛禽区,杀灭了围困顾此声的几只狼群主力。

第六天,许一盏伴驾,协助皇帝活捉了一头黑熊。

第七天,许一盏又是孤军独行,只带二三宫卫,盯上了森林中的无冕之王。

至此,猛禽区剩余的凶兽都已溃败数里,退避不出。

-

这是秋狝的最后一天,许一盏入夜后才得以凯旋。

皇帝和百官都候在场外,设了宴,褚晚龄也陪在皇帝身侧。

“——许爱卿,你可真是给了朕不小的惊喜啊。”

太子太傅一人杀了一头成年虎的事早已传回大营,连皇帝也觉意外,见到她毫发无损地归来,褚晚龄更是暗自松气。

往常的狩猎,能猎下一头猛禽已足够彰显皇威,这一次却连同皇帝和顾此声在内,一共猎了三头猛禽,自开朝以来还未有这样的丰收。但兵部尚书受了伤,随行的御医皆称最好及时回宫,皇帝心念忠臣,只好下令提前返程。

“陛下谬赞,这都是臣该做的。”

皇帝果然更加欣赏,道:“若不是明日就要启程回宫,恐怕许爱卿还要为朕猎来更大的惊喜也不一定。”

许一盏没应这茬,只是垂首毕恭毕敬地说:“陛下谬赞。”

比老虎更大的惊喜——她暂且不敢想。

到此为止,恰到好处。

-

皇帝口头嘉奖几句,盛宴开席。

虽是在外,但皇宴的排场依然不容小觑,丽姬献舞、美酒作兴,许一盏被一众武官簇拥着敬酒,一杯连一杯地下肚,不多时便脸色酡红,口舌都不清晰,更加推辞不能。

迷迷瞪瞪间,出舞的美人云袖轻挽,上前斟酒,许一盏一边鼓掌,一边见着美人巧笑倩兮,再给自己蓄满一杯。

这时一只白玉也似的手打斜里杀出,一把夺了她的酒杯,许一盏蹙眉片刻,鼻尖隐约嗅到一阵清淡的茶香。

褚晚龄稳稳地落座在自家太傅身畔,脸色却不如传闻中那般温柔,倒酒的美人一愣,低声道:“太、太子殿下......”

“...无事,你去伺候其他人罢。”褚晚龄话音未落,身边的许一盏一头醉倒,脑袋搭在他并不宽厚的肩上,唇边还挂着一串晶莹。

美人眼见着太傅的涎水就那么笔直地掉在太子杏黄的衣衫上,太子依然云淡风轻,只是不动声色地替太傅擦了擦嘴角。

许一盏下意识抬手握住对方的手腕,蹙眉喝问:“谁?!”

“......”褚晚龄轻叹一声,全不注意手腕被许一盏箍出的红晕,“太傅,是我。”

许一盏顿了片刻,摸索着捏捏他的手腕,指腹下的肌肤的确细腻无比,腕骨也细。

褚晚龄默不作声,任由她上下其手地摸着,许一盏便从手腕摸到手肘,皱眉说:“硌死人了。”

但她好歹松了手,又不自在地动动脑袋,抱怨道:“不舒服,跟你说多少次了,多吃点肉。”

“...太傅教训得是。”褚晚龄哭笑不得,一边泼掉许一盏酒杯里的酒,一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地为她倒茶。许一盏挣扎片刻,无师自通地摸上褚晚龄的大腿——比肩膀软和多了。

许一盏非常满意,一脑袋撞上去,明目张胆地枕在头下充作枕头。

褚晚龄浑身一僵,下意识扫视四周——皇帝早已离席,他才敢来找太傅;其余人大都烂醉如泥,留着几分清明的也没心思顾及这边。

——除了因为伤病不能饮酒的顾此声。

顾此声正遥遥地望着这边,向来淡漠的脸色更显阴沉。

褚晚龄踌躇半晌,还是决定叫醒许一盏,这样的举动确实不雅——然而皇帝此前曾说的那句“顾此声对许太傅格外关注”便如晚钟乍鸣,震得他动作一顿。

许一盏枕着他的腿,迷迷糊糊间撑开眼睑,只看见一角杏黄色的袖袂从她眼前掠过。

褚晚龄正吩咐侍人,说:“外边风冷,去太傅营中取件风氅来。”

侍人道:“太傅出行,似乎不带风氅。”

褚晚龄漫不经心地吹着眼前的醒酒汤,道:“那就取本宫的来。”

“...殿下,这于礼不合...”

“......”褚晚龄声音轻轻的,似乎是担心惊醒怀里的人,语气却格外冰冷,反问道,“本宫不比你懂礼数吗?”

侍人诺诺退下了。

许一盏神智还未回笼,只能模模糊糊听见这么几句,紧接着便是褚晚龄轻柔的嗓音,贴着她的耳畔:“太傅,喝了汤再睡吧?学生送您回营。”

“唔。”

“...太傅,醒醒。”

褚晚龄等了许久,怀里人依然没有动弹,他仍能感觉到顾此声冰冷的视线,但宴席上的酒气也似冲昏了他的头脑一般,即使喝的是茶,他还是怀疑自己极不清醒。

他又等了一会儿,直到醒酒汤已经逐渐转冷,褚晚龄终于叹了口气,小声道:“太傅,起来喝汤,不然会头疼的。”

许一盏睁开眼,入眼是小太子束腰的玉带。

她缄默了很久,什么都想不清楚,只认得太子的腰,肚子里为数不多的墨水又开始冒泡,许一盏借着酒意,张嘴便来:“——嘻,美人楚腰!”

褚晚龄:“?”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