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往例,领过圣旨,许一盏应当从第二日起就自觉前往东宫就职,但圣恩眷顾,特许她月后再辛苦,余下几天都可以积极利用,在华都纵情撒欢。
大皖朝历来都有敕造状元府,许一盏身为武状元,就此摆脱了“食不果腹、家徒四壁”的困境,以许轻舟的身份,而立年岁荣登从一品太子太傅之位,成为华都贵女们的新晋候选之一。
但她毕竟出身寒门,且还看不出什么靠山,华都贵女虽对她初来乍到就能擢升从一品颇感惊艳,但太子太傅毕竟实权不大,只是官衔虚高,于是贵女们大都选择作壁上观,暂且观望。
许一盏对这局面更觉欣喜,毕竟她承的是许轻舟的身份,许轻舟本人虽然泥菩萨一个,却好歹给了她一点吃喝,她不忍心让许轻舟白白蒙受“不举”之名。
况且于她而言,实权不大意味着事情少,官衔虚高意味着俸禄高,这才是许一盏心里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差事。
但从此以后,钟鼓馔玉剩她一人去享,龙潭虎穴也只有她独自去闯了。
张公公见她犹自立在状元府前发呆,带着笑冲她一甩拂尘:“许状元,快去里边瞧瞧呐!”
“啊、是是,这就去。”许一盏瞥了一眼那气派的府邸,一时间还有点难以置信,“可真漂亮。”
张公公含笑道:“您如今可是皇上最最器重的新秀,这状元府,将来就是太子太傅府,可马虎不得!”
“公公抬举我了。”许一盏嘴上谦虚,心里想,就太子那么个小不点,按照她原先设计的训练方案,直接被她折腾没了都不一定,到时候就是皇帝恨不得千刀万剐的仇人了。
张公公摇摇头,煞有介事地说:“咱家看人,可准得很呐!您就是封官拜将的命,错不了!——可明儿个会武宴,您可千万不能像今日这么谦虚,那班大人是喜欢软柿子不假,可咱陛下手里不缺软柿子......您心里有数最好。”
许一盏愣了半晌,笑着应了。
会武宴是由兵部举办,武举进士一同参与的宴会,虽不如恩荣宴那样吸引朝廷重臣,但依然备受瞩目,风光无匹。
而许一盏作为武科状元,更是受人关注,一举一动都会被有心人纳在眼里。
张公公的这番言论,显然是把她往皇上那边一推,明摆着告诉她,除了皇帝,她谁也别想靠。
——可这不是废话吗?
放着皇帝和太子的大腿不抱,吃饱撑的赶去讨好一群跟她抢饭吃的同僚?
她想吃的皇粮姓褚,可不姓别的赵钱孙李。
看完府邸,谢别张公公,就到了御街游行的时辰——会武宴前先行夸官,文科甲榜纵马在前,武科进士则随后。
许一盏听天由命地穿上喜庆红袍,帽插宫花,眼瞧着前边三根骨瘦如柴的豆芽菜迎风招展,脸上都是一片喜气洋洋。
盛公子仅次于她,高居榜眼,而何公子紧随其后,拿了探花。
“许大人,”盛公子一夹马肚,上前和她并行,“昨日别得匆忙,没来得及向你道喜,失敬失敬。”
许一盏不懂这些官腔,诚心诚意地道:“谢谢你,也恭喜你得了榜眼。”
何公子不甘示弱,也策马追上他们:“许大人,半月后家父想在家中设宴款待朝中新秀,不知许大人愿不愿意赏这个脸?”
盛公子瞪他一眼,跟着补充道:“对了,许大人,家中小妹养在深闺,生得貌美如花,听闻许大人尚未婚配,不如......”
何公子道:“许大人,家姐乃是华都有名的贵女,听闻许大人风采,倾慕不已......”
盛公子忍无可忍,火气高涨:“何老四,你家三个哥哥,哪来的贵女?”
何公子也怒:“你盛家唯一的姑娘刚刚出嫁,又是哪来的小妹?”
“——我娘这就去生!”
“呸,那我爹还这就去认呢!”
许一盏眼见着神仙打架,唯恐殃及她这条无辜池鱼,连忙打马快走几步,在百姓崇敬向往的眼神追进文科队伍中去了。
文科的榜眼见她过来,便风度翩翩地给她腾了个位子。
许一盏感激不已,好心关切道:“你身子弱,回头领了俸禄可以多买些鹿茸调养调养。”
榜眼脸色微变,哭笑不得地点头:“多谢许大人关心。”
“哪里哪里,都是同僚,应该的。”
文科状元官拜五品,是进士中除了许一盏官阶最高的一个,见许一盏毫无架子,也放下一些戒备,笑着向她请教一些锻炼身体的法子。
唯独文科的探花依然对她爱答不理,独自骑马闷闷不乐地跟在后边,活像个赌气出走的小公子。
许一盏说起锻炼身体那比兵书还擅长,立即口若悬河,大有三天三夜也不能尽兴的意思。
状元听得兴起,也和她高谈阔论,两人相见恨晚,立刻把其他人都抛却脑后。
探花跟了半天,突然酸溜溜地开口:“这还没进官场,还不知道各自执的什么政见,怎就熟络到恨不得穿一条裤衩的地步了?”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众人都是一愣,脸上都多了几分赧然。
状元自诩心胸宽广,只是礼貌地笑笑,但也收敛许多,许一盏则回过头,若有所思地看了探花一阵,最终没有多说什么。
然而东宫之中,听完手下汇报的太子殿下眉头微皱,和对面的太子太师的对弈也迟滞片刻。
“......之后御街游罢,许大人就独自回府去了,没有和其他进士攀谈,也没有找探花的茬。”
太子太师呷了一口茶,眉眼弯弯地问:“哦?不知这位探花是何出身?”
太子自觉接过话头,应道:“寒门子弟而已。我倒是更好奇,许轻舟看他那一阵,想了些什么。”
“哈,武状元嘛...或许在想,今晚爷就弄死你。”
褚晚龄闻言忍俊不禁,回忆起前几日对他说出“殿下,都会过去的”那句话的白衣青年。
对方生得俊美清隽,若不是程公公开口介绍,他还以为这该是个探花。
那青年望着他的一双眼里满是温柔,无法窥见丁点算计,坦诚得一览无余——看上去比他这个一向软弱温顺的太子还要无害。
可他怎么知道“都会过去”呢?
——他一介白衣,怎么能知道,自己正受困于何事呢?
“不过殿下,无论如何,陛下指派这许轻舟来做您的太傅,绝不可能只是爱才之心,叫他混个资历。”
褚晚龄也认同,微微颔首:“父皇那日说过,有人上奏折弹劾本宫,罪状之一便是不敬师长。前太傅虽然失势,可他名义上毕竟曾是本宫的太傅,这一次由你上奏弹劾,确实是我们疏忽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咱们势单力薄。东宫统共三四个人,竟还不同心。”太子太师再次落下一子,将褚晚龄的棋子围杀殆尽,抬眼笑道,“——可是殿下,您的棋还是太急了,这可不是平庸的太子该走的棋。”
褚晚龄望着棋盘上纷杂交错的黑白棋子,自己所执的白子的确心浮气躁,杀心过重,不由得叹了口气,忧虑地眺向窗外:“除了您和父皇,我还需要别的助力......”
“那便试探一下这位许大人可用不可用,”太子太师收整棋盘,慢条斯理道,“若是居心叵测之徒,索性趁他还未上任,让他永远做个武状元好了。”
褚晚龄尾指微颤,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却轻轻点首:“...就按顾先生的意思办。”
在东宫密谋着这这那那的时候,许一盏刚脱下红袍,如释重负地一头栽进床上,回想起文科探花那张咄咄逼人的嘴。
许一盏当时想,这男人长得可真嫩真漂亮,就快赶上她的皇粮太子了。
许一盏这会儿想,可惜脾气好像不太好,这对肝脏伤害很大啊!
可惜直到夸官毕,她都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和探花郎攀谈几句,最后也只能草草从别人嘴里得知这位探花郎姓方名沅,年方十七,是从明州考上来的寒门子弟。
——明州是前朝故都,从那里出来的考生,大多备受打压,方沅能以十七的年纪杀出重围摘得探花,就已足见他的天赋和努力。
但这一批进士,两科三甲之中,唯独方沅没能拜官,只得了个赋闲待定,准居华都。
许一盏听说方沅的名字时,挺想夸他一番,张嘴说:“真是人如其名......”
状元赞许地看她:“确实如此,沅有芷兮澧有兰,沅芷澧兰,这位方探花虽然直率,但也是高洁志士啊。”
许一盏:“嗯嗯。”
尽管她原本是想说,真是人如其名,脸蛋确实圆圆的,特别喜庆。
这一日夸官,许一盏没能在人群里见到她的皇粮太子,心中倍感失落。
但她记起太子殿下又矮又瘦又白又嫩的体型,又觉释怀,毕竟这人山人海的,一个不小心,磕磕碰碰的,她的琉璃制皇粮太子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时隔四日,历经谢恩和夸官,两人之间还隔着会武宴和小半个月的筹备,许一盏心中给太子殿下的备注已经从“皇粮”增加至“琉璃制品”“娇娇殿下”“无辜小白花”等等等等,各类爱称,不胜枚举。
而今天的太子殿下也依然没想明白,未来的太子太傅为什么要那样怜爱地看着自己,说出那句“都会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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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夸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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