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葵与殷素素约了在醉花楼附近的茶馆品茗居见面,一壶上好的碧螺春都快凉透了,却连个人影也没瞟见。
又等了一柱香的时间,仍旧没有动静,章大人遂当机立断决定白天去逛窑/子。
不出所料,醉花楼青天白日的,果然没有个人影,章葵知趣地绕到后门。
“巧姐,今儿个殷姑娘可在?”章葵见来应门的是平常揽客的老/鸨,十分熟稔地打了招呼。
老/鸨立刻变了脸色,没有叫章葵进去的意思:“哟,不巧,张公子,殷素素今日病了,歇着呢。”
“巧姐怎的不耿直?”章葵一眼就辨出这鬼精灵的老/鸨在说假话,几枚银子抛给她之后,那巧姐果然使了个眼色给章葵,放他进去了。
“张公子,这会儿叶大人在素素那儿呢,你先休息着,等大人走了,我就领您上去。”招呼好章葵后,老/鸨把银子塞进腰包,乐呵呵跑去看练舞的姑娘们有没有偷懒了。
叶崇贞最近有事,且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了。他接连好几日没有来找殷素素,今天选个大白天来找佳人作陪,看样子心情不错。章葵暗暗思忖着,玩弄手上的假花。
其实,若要此时参叶崇贞一本,也是完全可以的,手头上掌握的东西,随便找出一条来都可以置他于死地。但,他须得把线再放长。章葵觉得,叶崇贞最近要有大动作了。
和殷素素见上面,已是晌午时分,正巧,章葵便留在她这里吃午饭。
“公子为何不问,叶大人找我何事?”殷素素替章葵盛饭,自己并没有要吃的意思。
“这么快就想清楚了么?殷姑娘。”章葵促狭道。
殷素素垂眸,“我相信公子。”语气里说不出的黯然,“对我来说,你和叶大人,有什么区别吗?我不过听从内心的感觉罢了。”
章葵把那碗米饭挪到殷素素面前,将筷子塞到她手上,道:“承蒙信任,姑娘的生世,我打听到了。”对于专管户籍的章葵来说,调查一个人并不算太难,只是,比他预想的顺利了太多。
震惊的表情写在脸上,殷素素期待,同时又害怕,接下来章葵要告诉她的事实,浑身颤抖起来,章葵扶住了即将从她手中滑脱的筷子。
“自古红颜多薄命,素素姑娘的命途,可谓是多波折,不知道你还有记忆否,你母亲原本是教坊司的一名小小的舞女,后来,”章葵停顿了一下,接下来的话可能会有些难听,“后来,不知道被哪位达官贵人看上了,然后,你娘就把你生下了。”他为了照顾殷素素的情绪,特地看了她一眼。
“公子但说无妨,我还受的住。”殷素素神情恍惚,原来,自己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子。
“然后你娘把你送到自己的姐姐家里养,那位妇人一口咬定是你自己丢了,被人贩子拐走了,可是我的人打探清楚了,是她把你卖了,素素?”
一行泪抖落了下来,绝美名伶梨花带雨的模样格外令人心疼。“原来是这样。”
“别哭了,瞧我这嘴,要不讲点开心的?”章葵有点怕女孩子哭,不过他也怕女孩子太要强了不哭,比如聂清萱,打掉牙齿和血吞也不见得会哭一下,除非演戏……
哎,怎么又开始想这个臭丫头了。章葵及时停止了胡思乱想,接着道:“你娘知道你丢了之后,大病了一场,然后没在教坊司跳舞了,出宫之后,嫁了人,如今在帝都做点小本买卖。”
殷素素泪雨涟涟,章葵愁的不行,拧着眉毛,“哎哎,别哭了好不好,干完淮州这一票,我带你找娘去。”
然后,这位看似冷淡无情不好惹的佳人跪在了章葵面前,“公子的大恩大德,素素定当回报。”
章葵心想,果然是个角儿啊,哭过之后更漂亮了,笑道:“打住,姑娘,我们各取所需。你帮我监视叶崇贞,看着就好,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动作。我先告辞了。”
殷素素目送章葵走出了房门,随后又见他折了回来,在桌上放下了一块玉,上面雕刻着一个章字,一改先前的风流做派,一脸严肃认真,“遇到任何危险,不要逞能,把这个拿出来,我不信有人敢动我的人。走了。”
殷素素十分虔诚地捧着那块昭示着尊贵身份的玉,停留了刚刚章葵那番话的思绪里,良久,她才意识到,这是她人生中得到的,屈指可数的关心。
章葵回到凌霄苑的时候,恰好碰上聂清萱送孙仲谨走。
妙妙没有住在地窖了,自从聂清萱答应替她讨回公道,她整个人精神好了不少,情绪也稳定下来,大部分的时候,她沉默地抬头看天,一言不发。
孙仲谨替她开了副调息的药,孕妇找他看病不算稀奇,可不为了安胎反而是为了引产的,倒是头一回。引产对女人身体的伤害实在太大,搞不好一条命跟着没了。孙仲谨再三劝阻,最后竟然是被聂清萱说服了。
“杜姑娘,妙妙姑娘的身子骨太弱了,等这副药服完,我再来看看,你也不要太忧心。告辞了。”
章葵在不远处目睹了这一切,等到孙仲谨上了马车,他才走到聂清萱身旁,眯着眼,低声问道:“敢问公主,这是谁啊?”
“很明显是,看病的郎中。”聂清萱不理他,朝大门口往里走。“还有,叫我杜姑娘。”
章葵不依不饶地跟着她,心想,杜姑娘?还有几个时辰,杜灵湘和徐青州得到新都城了吧。公主您这谎话张口就来的毛病,跟谁学的?
***
“叶大人,请坐。”带着面纱的女子声音柔媚婉转,中原话极不标准,腔调古怪。
叶崇贞置身黑暗中,大气也不敢出,一把弯刀抵在背上,即便是在冬天,额头上依然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佯装淡定地说:“这就是你们漠北的待客之道?”
女子放肆大笑,声音在暗室中回荡,有几分可怖,轻哼一声,道:“阿西,把刀放下。”
“叶大人,您上次说,那批东西,年后才送,可把我们吓坏了,这不,大王派我亲自来了。”女子坐在桌子上,目光里充满挑衅,把身子压低,玩味地盯着叶崇贞看。
这女人犹如一条毒舌,吐着杏子,叶崇贞不太敢与之对视,哪怕这是一件绝美的尤物。“朝廷派人来了,今日,那几位就要来新都,要是再这个节骨眼上,露出点破绽来,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
“哦?叶大人,你连军火都敢卖给我们,还怕几个朝廷官员不成”
“这次派的,可不是什么善茬儿。”叶崇贞唯恐说错了话,若是真急了,这群漠北的蛮子把他交代在这里也是极有可能的。
那女子吸了一口烟斗,翘起二郎腿,指尖轻轻在叶崇贞脸上滑来滑去,含了口蜜似的,柔声道:“长公主聂清萱。有意思,她舅舅在北疆帮金乌国对抗漠北,她便在这阻碍我们的大事,你说说,这卫家,上上下下死得还剩他们两个了,怎么还是这么贱呢?”
叶崇贞深吸了口气,脊背发凉,他第一次清晰地觉得,自己走上了一条乱臣贼子的不归路。卫家,满门忠烈,驻守边境,而他,竟然将北宣的武器卖给漠北去攻打自己国家的将领。
卫家乃静端皇后的母族,北宣正在和叛乱的漠北外族交战的那年,各路军队被困于乱雪之中,将士们的忠骨,被不断掩埋。而聂清萱呱呱坠地之后,雪霁初晴,阳光刺破阴霾,为北宣带来曙光。
于是聂清萱出生那日,便被加封为长公主,于此同时,捷报从塞外传来,北宣大军不日班师回朝。市井里的说书人讲得天花乱坠,百姓们记住了这个带来浓浓暖意的公主。而这场战役,格外惨烈,卫家除了七岁幼子卫樊,剩下男丁,全数战死沙场。
想到此处,叶崇贞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如今,基本等同于和卫樊对着干,无论是看在卫家满门忠烈,还是静端皇后的面子上,这都是他开罪不起的人。他必须得为自己找好退路。
“如今我叶某,和你们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我还有退路吗?”就算他主动承认军火走私的勾当,将窝藏的兵器弹药全数上交,也免不了一个死罪。而跟着漠北蛮子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那妖冶女子凤眸一转,拍了拍叶崇贞的肩,道:“叶大人是明白人,本月月底,卫樊要回帝都述职哦,此时正是北疆最脆弱的时候,所以,东西必须提前抵达战场,到时候,漠北拿下金乌,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叶崇贞开出了自己的底线:“事成之后,保我和我的家室逃出北宣,军火的钱按原价算。”
“你们中原有句古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十分欣赏叶大人的选择。”
详谈了剩下交易的细节,叶崇贞从潮湿阴暗的地道出去的时候,突然的光明让他骤然想吐。他双脚发软,一屁股瘫坐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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