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清萱回到房间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东方吐露鱼肚白,她抬头仰望苍旻,嘴里发苦,难过的感觉伴随头脑的昏沉来袭。
眼睑的淤青昭示着彻夜未眠的事实,嘴唇冻的发紫,鞋袜衣物潮润,手脚冰凉,清晨里的风,带来难以言说的刺痛感。
她与妙妙断断续续地聊了许多,走的时候,指着妙妙的肚子,问了她一个问题,腹中的孩子要不要。
妙妙轻哼一声,嘲弄之意涌上眉间,她说,这个连父亲都不知道是谁的孩子,即使出世,对他只会有恨而不可能有爱。
顾不得老板娘惊异的眼神,聂清萱坦然地说好,每一个女人都有选择生育的权力。
老板娘的想法,不过是等腹中孩子出世,找到孩子父亲,让那个人娶了妙妙。按照北宣目前的法令,的确,强/奸/犯娶了被施暴者,便不用追究责任了。
聂清萱是这样告诉老板娘的,我知道以前是这样,但,马上就不是了。
听到推门的动静,章葵一下翻身坐了起来,聂清萱一夜未归,他便一夜没睡着,思绪翻涌了整晚。他替聂清萱倒了杯热水,非常恭敬地奉上:“长公主殿下,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她从善如流,接过,手被冻僵了没有多大知觉,一时没有端稳,瓷杯跌落到地上,幸亏章葵眼疾手快,接住了,一阵头晕目眩,聂清萱没有站稳,直直地倒进了章葵怀里。
“公主哪里不舒服吗?”章葵有点慌,聂清萱此刻脸色发紫,剧烈地咳嗽起来,章葵见此,不停敲打她的后背催痰,可是至始至终,聂清萱什么都没有咳出来。
“药……箱子里……”聂清萱稍缓过一口气,眼眶微红,胸腔被一阵燥热之意折腾得无限膨胀。
章葵拦腰将聂清萱抱起,放到了床榻之上,找到药丸,塞进她嘴里,“公主,不如臣带您出去看看郎中。”他清楚,这药丸不过是止咳润肺,治标不治本的。
聂清萱摇摇头,干咳之后,声音嘶哑,道:“不必,没事的,你先出去,我换身衣服。”
换好衣服,药效到了,聂清萱方才舒服了一点,那口痰始终没有咳出来,她有点担忧,眼下却顾不得这么多了,她与章葵还有要事商量。“章葵,章葵我好了,进来吧。”
无人答应,章葵已经不在外面了。聂清萱正感到疑惑,推开门,远远就看见他端了盆热气腾腾的水,朝自己走来,“怎么出来了,外面冷,进去。”
章葵扶聂清萱坐下之后,蹲下身子,要去脱她的鞋袜。聂清萱本能地往后缩,“你,你这是要干嘛?”
“泡脚啊,公主,祛寒取暖,别闹,您身体垮了,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岂不是倒了八辈子大楣。”章葵连哄带骗,他本来想替她洗脚,觉得不妥,“算了,你自己来吧,女孩子的脚不能随便碰。”
聂清萱没忍住笑,把冻得冰凉的脚放进盆里,水温刚好,热气从脚掌源源不断传入体内。
“公主笑什么?哪天我家祖坟冒青烟,把这假扮夫妻变成真的名正言顺,我才可以替你洗脚。”章葵一本正经地开玩笑。
聂清萱非常想一盆水浇到章葵头上,让他醒醒。念及正事,遂作罢。她大致给章葵描述了一番昨天夜里的情况,得知章葵手头上查的几家商户的账也差不多了。剩下的,便是从这些地方牵头,彻查叶氏。
当然,俩人各自心怀鬼胎。比如,聂清萱接下来要去见的孙仲谨,章葵要去会的殷素素。
***
“敢问车里这位可是杜公子?”一名书生打扮的少年站在桥头,朝停下来的马车拜首。
车夫道:“我家公子请您进来说话。”
聂清萱见那少年进来,道:“不必多礼了,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小生郁林不才,见过公主殿下。”那少年人答道,不卑不亢,颇有一番气度。
聂清萱无论如何也无法把眼前这个孱弱书生,和杀手联系起来,不禁怀疑起徐梓飏这个浪荡公子哥的靠谱程度。半晌她才接着道:“说吧,你家王爷派你来干些什么”
“王爷说,保护公主,万死不辞,另外,王爷说,有封家书给你。”
家书两个字,差点把聂清萱噎死,这个徐梓飏派来的杀手,多半误会他们是那种关系了。她接过郁林手中的信,拆开来看,一个白眼立刻飞上了天,徐梓飏这个人,可当真是把纨绔子弟那一套贯彻到底,洋洋洒洒的一封信,虚情假意说想她的话占了大半,正事却只有寥寥数言。
徐梓飏来信说,叶氏此次,插翅难逃,早晚的事情,又把自己在淮州的人脉,介绍给了聂清萱认识。还让她好好照顾自己,旧爱有什么好的,他浔阳王有钱有权有势,样貌一等一的好,多给新欢一些机会。
聂清萱本来心情郁结,读完信之后,要不是碍于面子,她差点捧腹大笑。
“郁林,王爷说你行走江湖多年,不知你是否认识孙仲谨先生?”聂清萱今天出行,还有一个目的,便是借看病的由头,拜访此前魏永泽给她提过的孙仲谨。
郁林答:“公主,打听这等事情问我就对了,我‘白面书生’武功虽不是天下第一,但胜在见识广。孙仲谨乃新都城郊的一位郎中,在县里,有口皆碑的,邻里有个小病小痛都喜欢找他看看。”
徐梓飏身边不乏奇人异士,只是聂清萱没想到,面前这位竟然是天下第一杀手团的二当家白面书生。因为此人善易容,又常以书生的面目示人,所以得了这个名号。她又问:“那这位孙郎中看病,有没有什么奇怪的规矩?”
“公主说笑了,普普通通医者而已,哪有这么多江湖人稀奇古怪的规矩。不过孙郎中,倒是从来不给富人官府的人好好治病。”
马车颠簸了一下,平稳过后,聂清萱又问:“这是什么说法?”
郁林狡黠一笑,道:“孙郎中么,在帝都当过差呢,年轻时官场不得意,被贬到淮州,最后直接辞官了,然后他就开始当大夫了,公主年纪轻,上一辈的事情,不太清楚也正常。”
聂清萱再三确认,郁林那张脸充满少年感,“我能问个问题吗?您多少岁了。”
“公主怎么问起这个了,小生四十有三了。”说罢不好意思笑笑,聂清萱的眸中因震惊瞪得十分圆润,郁林暗暗感叹了一句真是个美人胚子。
“那郁先生,”聂清萱立马改口,“就孙郎中这不给权贵治病的德性,是如何在淮州顺利活下去的?好大的来头。”聂清萱记得,魏永泽给他的字条中,说的是孙仲谨家世背景一般。
“这就要牵扯到一段宫闱秘事了,这段故事,知道的人的确不多。”郁林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稍稍靠近了公主一点,“他是谨贵妃章氏护着的人。”
“哈?你知道的太多了,小心性命不保。”聂清萱调侃道,“难不成他和谨娘娘还有什么私情?”
“不是私情,是正大光明的情。可是谨贵妃后来入宫了,而后孙仲谨就被贬了。我也就知道这么多了。”
“多谢。车停了,许是到了。你在这里等我吧。”聂清萱刚要踏出马车,又回过头,问他:“您看我这身穿着像有钱人吗?”
郁林打量了聂清萱一番,“嗯,虽然衣服像普通人家的小媳妇儿穿的那种样式,但穿出了公主的感觉。”
聂清萱:“……”
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徐梓飏派的人大概是以逗乐她为主,顺便保护一下。
孙仲谨的家在新都城北的郊区,人烟稀少,虽比不得城中,郊区的房子依然很宽敞,样式简单,线条流畅。门没有关,聂清萱径直走了进去,发现院落里有一座亭子,几位老人正坐在其间,正门口依次站了几人。
询问过后,聂清萱才晓得,原来这些人是在排队请孙仲谨看病。从路人的口中,她大概得知了,孙仲谨在当地人眼中是个不折不扣以悬壶济世,拯救天下为己任的“活华佗”。
了解过患者中没有太急或者太重的病情后,聂清萱成功靠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插了队。
到给聂清萱诊病的时候,她先是把老先生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十分好奇,自己老爹这辈子都搞不定的女人谨娘娘的情夫,到底有什么魅力。然后,公主殿下沮丧地发现,这实在是个平平无奇,甚至有点无聊的老先生。
“姑娘,你顺一顺气息,头脑放空,我才好为你号脉。”孙仲谨提示正在胡思乱想的聂清萱。
“哦。”
“最近可有头痛鼻塞,痰白稀薄,口不渴而腻,或渴喜热饮这些症状?”又瞧见聂清萱的舌苔发白,孙仲谨眉头紧缩,觉得不妙。
聂清萱点头,“先生,这些症状都有。娘胎里带来的毛病了。”久病成医,她大概也知晓自己的身体,此次应该是因为受了寒气,为哮病中的“中寒证”。
“我为你开几副小青龙汤,温肺散寒。莫要再受了凉,好好将养着,切忌情绪激动。”孙仲谨写好了方子,交与学徒配药,又接着道:“恕我愚钝,姑娘的病,得找个好郎中在看看,我这乃暂缓之法,非长久之计。”
“先生的话我记下了,小女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先生是否有出外诊的习惯?”
孙仲谨缓缓抬起头,问:“有倒是有,不知何人病了不方便出门吗?”
聂清萱答:“有个妹妹,怀了身孕,却又染了恶病,不敢出门医治,先生可否随我去看看。”
一般的医者断然不敢处理妙妙的情况,但孙仲谨可不是普通的医者。纵然如此,聂清萱却没有十足的把握。
此时的长公主殿下还浑然不知,孙仲谨的心里,不只有伤病患者,而是整个天下。他将是她最上乘的磨刀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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