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的残阳如血,比往常皇城所看到的,更为壮阔。暮色四合之际,路上几乎没有车辆行进,聂清萱站在驿站门前,呆呆地望着天边出神。
停留了片刻,聂清萱回头,道:“休息好了,便出发吧,早日赶到也好。”
马夫们喝尽碗底的最后一口茶,旅人们踏上了长途跋涉之后仅剩的最后一点路程。
按照方才在驿站休息所商量的那样,他们四人兵分两路,杜灵湘与徐青州去往淮州北部的临江县,而聂清萱与章葵到新都县。
上车后,杜灵湘压低了音量,勾了勾手,示意徐青州靠近点,俨然一幅有话要说的样子。
徐青州靠近也不是,不靠近也不是,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说实话,从杜灵湘与他同车伊始,就没敢正眼瞧这位面容清秀的姑娘,虽然,他有问必答。
机灵如杜灵湘,她不是没有看出徐青州的不好意思。她觉得,徐大人这样的青年才俊,到了三十而立的年龄都还未成婚,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犹豫再三,徐青州还是把头探了过去,与寻常姑娘家的熏香不同,杜灵湘身上的香味是从发间弥散出来的,一种极清浅的青柠的味道。
杜灵湘附在他耳边,低声道:“你说,公主为什么叫我假扮她,自己又和章大人悄悄去新都了呢?”
原来她是好奇这个。聂清萱给他们说,只消管好改道的相关事宜,其他的都不用管。为官多年,不该问的不问,是条不成文的规矩。徐青州皱了皱眉头,在想,要怎么给刚刚当上大理寺寺正不久,就被公主钦点出使淮州的杜灵湘解释。
杜灵湘看徐青州面露难色,自说自话道:“看来徐大人也不知道吧,那我就把公主交给我的任务办好就行了。”
车轱辘此时压过一块石头,车身剧烈的抖动了一番,两人的额头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随后,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徐青州迅速拉开与她的距离,长时间内不再言语。
徐青州和杜灵湘到达临江县还有两日的车程,而当日晚,章葵和聂清萱已经抵达了新都县城。城楼上张灯结彩,虽是平常日子,新都却拿出了其他地方过年的气势。
章葵摸出些银两,下车去找今天当值的城门守卫,除了通行费,他还加了些钱。
“大哥,这么晚,辛苦了呀。”
守卫接过银两,心里有了些数。不过,例行的检查还是要走个过场的。“这位小爷,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呐?”
“实不相瞒,我们是一个小商队,路过淮州,久闻淮州繁华,所以便想着来游玩几日,见见世面。”章葵预先已想好了说辞,若是长久居住此地的话,需要登记入册,而暂时停留的话,记了名字在出城时划掉即可。
“嗯,车里都是些什么人?”守卫并没有想太多,只想快些盘问完该问的问题,换班回家。
“第一个车里是我刚过门不久的娘子。”
聂清萱一口茶还没咽下去,那一声“娘子”,呛得她把茶水喷的到处都是,随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章葵没有消停的意思,继续道:“我家娘子身体不太好,最近染了风寒。”
守卫原想着揭开车门看看,里面是否有异样,听到章葵这样说了,干脆行个方便。直接朝后面几辆车走去。
匆匆检查之后,章葵在记录的册子上迅速写下个“张奎”,守卫示意另外两个守门人可以放人了。
章葵回到车驾内,聂清萱没给他好脸色看,他轻笑一声,拔高了音调,“娘子,我们可以进城了。”生怕车外的守卫们没有听到。
聂清萱白眼快要翻上天了,压低声音质问他:“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是个人都能感知到公主殿下出离的愠怒。
章葵十分委屈地眨巴眨巴眼睛,叹了口气,不紧不慢答:“臣不是有意冒犯殿下,这不是为了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嘛,委屈公主了,平时你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叫您娘子呀!”
“章大人的意思是我小肚鸡肠咯?”聂清萱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生气过了,她觉得此刻,身上的每一处都在大声叫骂着:“章葵你是狗吧。”
事实证明,聂清萱还是低估了章葵的无耻程度。
当他们的车行进到一个名为“凌霄苑”的旅店门口时,实在是没有招架住老板的盛情邀请,准备在此处住下了。
章葵拉开车旁的帘子,问道:“老板,我们一共十人,可以住下吗?”
“住得下,住得下,您里边儿请。”
章葵率先一步下了车,待聂清萱要下来时,他二话不说上前去,扶住清萱的手,非常不要脸地说,“娘子小心。”
聂清萱没有拒绝,她狠狠地抓住章葵的手,揪了一把,笑靥如花地答道:“好。”
章葵吃痛,咬紧牙关,腹诽道:狠,真狠,痛死了。强行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来,章葵没打算放开聂清萱,待她平稳地落地后,章葵挪了一下手掌,便和她十指紧扣了。
聂清萱拼命想挣脱,奈何章葵的手握得太紧,只能任由章葵攥着她,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旅店内。章葵的手上厚厚有茧,尽管心跳得飞快,她还是感知到了说不出的妥帖安稳。不情愿的情绪之间,夹杂着一丝隐秘的甜蜜,使得聂清萱的嘴角不自觉翘起,待她意识到要收敛时,章葵已经把他牵到了老板娘面前。
章葵:“大娘,住店,除了我和我娘子,剩下的还有八个弟兄,您安排一下吧。”
正在擦拭桌面的中年妇女抬头,细细打量了两人一番,才开口道:“这位小爷,你和你家娘子住小间,剩下的几位爷四人一间只消两个大间,这样如何?”
“甚好甚好。”
“这小娘子好生漂亮,我在这淮州城内,还没见过这般绝色的女子,二位郎才女貌,真是好福气。”老板娘的目光盯着聂清萱,一时间挪不开眼,这个姑娘实在是美得惊心动魄。
这番话说得聂清萱有些不好意思,她低下头,朝章葵身后靠了靠。
老板娘的话对章葵很受用,他颇有些得意,道:“我家娘子的确是我们那带有名的美人,我千辛万苦才追上的。”
老板娘闻言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要是我家妙妙也有这种运气便好了。”声音很轻,像极了自言自语,“罢了罢了,这些事不提了,不过我得提醒小爷,这世道啊,姑娘家模样好其实算不得什么好事情。”
“大娘,此话怎讲?”沉默了许久不曾说话的聂清萱,听到方才老板娘的话后,目光紧缩。
“这新都内的漂亮女子不是去给富商做妾,就是被逼迫去侍奉官府老爷们,实在连妓/女都不如啊。”老板娘说着说着,便泪如雨下。
正欲继续讲下去,老板进来打断了她,“人家小两口和弟兄们一路舟车劳顿,让他们早些歇着去,你这碎嘴婆子在这里说什么呢,当心让人听了去。”朝章葵和聂清萱讪讪地笑了笑,道:“二位见笑了,楼上请。”
聂清萱朝章葵递了个眼神,示意先上楼再说。
老板只问了他们需不需要多的被褥,喝什么茶这类问题,并未打算继续刚刚的话题。一切事情安排妥当后,他道了声告辞,然后章葵去把房间门上了锁。
屋子虽然不大,但陈设齐全,干净敞亮,章葵和聂清萱在圆桌前坐下,他们二人都从老板娘的只言片语中捕捉了一些关键的东西。
“一来便遇上了这种事,有趣。”聂清萱往杯中添了些热水,将随身携带的药丸放在水中泡开,药香四溢,很快充满了整个屋子。“妙妙,我猜是这家的女儿。”
章葵:“这个妙妙,应该和大娘口中的可怜女子,有共同点。后面她又说不如妓/女,那么,这个女子的下场应该很惨烈。”
聂清萱:“我们在这家店多待几日吧,我想,应该可以从老板和老板娘口中,知道具体的事情。”她端起杯子,迟迟不敢下口,药实在是苦,也不晓得为何,吃了许多苦头,她还是怕吃药,光是闻味儿,已足够难受。
“明天,派些探子去打听一下情况。公主,给。”章葵瞧见聂清萱蹙起的蛾眉,递给她一块糖,接着道:“之前你给我看的淮州的贸易往来的记录册,我核对了几遍,我怀疑,叶崇贞和商贾勾结,在做一些不正当的买卖,只是眼下证据太少了。”
“证据有了也要敢做才行,和叶氏有牵连的世家太多,它就像是盘旋在北宣地下的腐烂树根,如今我们不仅要除掉树根,还得保留树的叶子。”聂清萱叹了口气,从半年前开始调查叶党,有些事情她还真不敢做,比如私盐贸易,若要细查,连她本人也脱不了干系。有些事情是她身不由己,在那个位置上,那该干的事情,一件也不能落下,包括贪污受贿。
嚼碎了章葵给的那颗糖,聂清萱端起那紫黑色的液体,屏住呼吸强行灌了下去。
她想,有些事情虽然身不由己,但心中始终有一把尺子,什么事该做什么不该做,明镜似的,她清楚得很。
章葵就是个老禽兽!
我!要让这个老禽兽死活睡不到公主!
别以为我是个甜文作者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做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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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吾之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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