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把拽起懵懂状态的杜观雁,迅速逃窜。
“雁哥儿快走!那些人迟早会追上,我引开了他们大批人马,没想到还留了后手在院子里蹲点。”
鹃姨会武?何时习得这一身武功?这些人是谁?为何追杀她们?
杜观雁暂时甩掉满腔疑惑,只得紧跟其后,待两人逃至一处荒废的荒庙,未得片刻停歇,鹃姨便示意杜观雁与其互换衣服。
盯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鹃姨,她此刻再也忍不住心中所困惑,轻声询问。
鹃姨叹息,抚平衣褶,最后落下替其宽衣的手,温柔的抚摸上杜观雁的脸庞。
随即后退两步,倾身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放至额头,像是某种行礼仪式。
“长公主殿下。”
“鹃姨你这是?哪有什么公主?我不是……”
“殿下!”
这不容置喙的一声制止了她试图辩解的想法,敲打着她刻意逃避忽略的念头。
一切都有迹可循。
鹃姨抬头,泪水已经悄然布满脸侧,却不管不顾,眼神坚毅看着眼前人,嗓音低沉,一字一句吐出。
“殿下母妃乃是前朝杜贵妃之女,奴婢是小姐随宫的贴身丫鬟……”
杜贵妃为人正直善良,却因轻信他人含冤难产而死。先帝早崩,后宫皇后干政,摄政王独裁,现今那皇位高坐之人不过是傀儡,如同提线木偶。
“无奈之下小姐命我等以夭折之名假死护送殿下出宫,至今作男相装扮以求保全性命,谁料那群蝇鼠之辈仍不肯放弃,乃以追杀至这里。”
说罢竟直接跪了下来,哽咽难言,其悲痛难做伪装,提及自家小姐的悲苦命运时泣不成声。
杜观雁此刻无语凝噎,她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张口却说不出只言半语。
“奴婢苦求殿下科举高中,是以为小姐,为殿下生母,为天下黎明百姓申冤。”
她看着鹃姨扯出来的僵硬假笑,眼尾的细纹皱起,大好年华早已蹉跎交代在这个小小的荻芦镇,而她甘之如饴,未曾有过怨言。
“公主,活下去,去晟京洛神居。拿着这个,会有人接应公主——”
杜观雁被动接过鹃姨塞在手心的玉佩。
“雁哥儿,别哭。”
鹃姨轻柔的擦拭着,细心掩好最后一把稻草,随即狠下心纵马而去。
被稻草堆掩盖下的杜观雁,此刻惊魂未定,她接受无能,她不想这样躲下去,她不能心安理得的踩着别人的血肉上路。
她等了很久,狠狠抹把眼泪,起身围绕在小破庙凝望了许久,哪怕是无神论者的她,此时也只是虔诚的跪下,唯愿鹃姨和她能渡过此次难关。
神像虚无缥缈的笑容,无差别慈祥疼爱的注视着参拜之人。
杜观雁抬头,她跪坐着扫视一圈已经破败落灰的庙宇。
哪怕是神,也早已被人遗忘。
何况那些早已蒙尘的旧年冤屈……
她拽起衣袖,擦拭着神像的裙摆,她想抬手抹去其脸上的灰,却又觉亵渎,最终只是如同帕巾沾去眼泪,她把脸依偎在神像臂弯,如同婴儿般微微阖眼,一滴泪落下,隐没于石间。
而后又钻回草垛里,现在出去无疑是箭射出头鸟,杜观雁无意识摩挲着脖子上的玉佩,强忍着无声啜泣,高度紧张下,直接昏睡了过去。
突然一阵吵闹,杜观雁惊醒,大口呼吸着稀薄的空气,却在隐约看到来人时,顿时大气不敢出。
是那群追杀她们的人。
“诶各位军爷!慢些着!”
一个不察,鹃姨竟直接被拽倒在地,发出被破碎瓦片刺伤的痛呼,鹃姨手无寸铁寡不敌众,本就隐约看到逃窜时所负箭伤,这下更是火上浇油。
不过幸好,看来对方打算留活口。
正值夜半,道路难行,约摸这行人是打算在此地歇息,趁白日里赶路。
草垛在破庙外,她慢慢扭头拨开些许苇草,几匹马被栓在树上,只有一个小兵看守,这个位置是对方视野盲区。
她搜刮全身,只剩截渔线,思虑片刻后悄无声息的钻出草垛。
不一会儿,有些困意的小兵顿时被石子落下的声音惊醒,他持着刀刃缓慢凑近。
“谁?出来!”
杜观雁这时从后方悄然而至,身手矫健,举起石头利落砸晕,她解开绳索,唯独留下一匹马儿,绑在不远处。
杜观雁粗着嗓子,在本就伪装男音多年的基础上,模仿个小兵的声音对她来说不算难事。
“不好了,有人伏击,马儿都跑了。”
为首之人觉得不对,带头出去,却发现空无一人,他低骂,随即递给身边人一个眼神。
杜观雁从发现的小道溜进去庙里,刚探出头,却碰见鹃姨正在拿着刚才故意摔倒顺在手里的碎瓦片割绳子。
两人对视一眼,惹得鹃姨面色一惊,来不及思考更多,只得迅速逃离。
“鹃姨你身上有伤,我来纵马!”
此时不会骑也得硬上。
惊奇的是马儿异常听话,她安抚的顺了顺马驹。
“你们几个,去找马!找到立刻带回来!”
“其余人待命戒备!”
明明把马停在很远的位置,却未曾料到那首领有着千里耳的本领,杜观雁低估了对方多年行军对马匹的敏感程度。
“那边有动静!”
两人同骑负担过重,况且她骑艺不精,果然未走多久,就被几人快马追上。
就在这时,杜观雁一个勒马,绕到右边树旁,随即厉斥加快了速度。
后方几人未来得及反应,马儿皆被绑在两树之间的渔线绊倒,暂时拉开了距离。
此时负伤的鹃姨强忍着开口。
“雁哥儿,停下,我们,弃马而行,他们迟早会追上。”
杜观雁没有多想,立即搀扶鹃姨下马,她咬牙用力一拍,马儿得到解脱后跑远。
两人躲在苇草里,不久便发现那群人果断弃了马匹,浩浩荡荡的追上来。
眼见即将被马匹疾驰的痕迹吸引走,却见领头制止众人,顺着跑走的印子望去,挥手示意一批人去追。
鹃姨暗骂,她没有回头,暗自低语。
“躲好,等我去把他们引开。你趁现在走,能跑多远跑多远,跑到晟京去!不要停,不要出去,不要救我,我们只有你了。”
鹃姨的衣袖从手中滑落,又一次熟悉的话语,一股无力感袭来,杜观雁无声摇头,她在暗自埋怨着自己的无能。
她此时想跑,可脚步却未动分毫。她只能无力的躲藏找时机获得一息生的希望,现在出去只会成为鹃姨的软肋,只能希冀对方这次依旧想留活口。
鹃姨灵活绕至那边苇草,出声挑衅。
“喂哥几个,姑奶奶在这呢!”
说罢,鹃姨迅速朝逆方向跑去,谁料那边竟是悬崖。
呵!天要亡她。
鹃姨嗤笑着扫视了一圈崖底,回过头去。
“你们可知我是谁?我可是先帝长女,当今圣上的姐姐!唯一的长公主!”
见对方自爆身份,领头反而不屑一笑。
“这就对了,找的就是你,长公主殿下。”
“你们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鹃姨神色故露慌张,急切的望着悬崖。
“大人,对方极有可能跳崖寻死,跳崖会有极大的存活可能性。上头既然说了带不回活口就要永绝后患,不如直接烧死再让其坠崖……”
旁边有人凑近建议,领头闻言不置可否,睨了眼那人示意说下去,见领头人无不虞之色,小兵继续附和道。
“据说长公主身边还有个身手极好的奴婢,此刻放走……”
“呵,一个也逃不了。”
杜观雁躲在苇草丛,死死咬着自己的手,不让发出声音,哪怕已经溢出了血,痛感也无法唤醒她。
鹃姨状似不经意间摇头,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冲众人做了个口型,扭身想要跳崖。
众人不明所以,杜观雁却看出来了。
鹃姨说。
活下去。
那人一不做二不休,点燃弓箭射出。
一团火焰坠下山崖。
杜观雁只知道自己现在唯一的亲人是鹃姨,至关重要之人为她而死,她苟活于世有什么意思?
什么大道,什么正义?
牺牲无辜之人得来的正义算什么正义。
哪怕她成功洗刷冤屈,日后每每午夜梦醒,她都会记起鹃姨救她的那个夜晚。
哪怕此时是一个陌生人为她引开威胁,被逼跳崖求死,她也不会无动于衷。
她从苇草里起身。
众人戒备,不敢轻举妄动。
“我才是长公主,她只是我的婢女。我猜你的上头更想要留活口带回去,也就是把我带回去。把他处以同样的手段,我就跟你们走。”
杜观雁站在崖边,话锋一转,死死盯着那人。
闻言,首领丝毫不犹豫下刀戳至对方大腿,又射出火箭。
杜观雁眼睁睁看着那人在火里求饶直到死去。
鹃姨,这重任太大,她不行的。
“又求死?”
见杜观雁要跳,领头人低骂一句,迅速射出一箭。
此时的山崖脚下,有一主一仆垂钓于河边。
此人正是买鱼的李从鹤。
侍卫立在一旁,打量着山上的场景,他俯身低语。
“主子,郭桧一行人就在崖上,咱不稍作伪装吗?”
“不装。”
“发现又如何?对方敢过来吗。”
李行鹤照着白日里那小渔娘教的方式,比葫芦画瓢,掂动着鱼竿。
左三圈,右三圈,上下左右……等了约摸一炷香的功夫。
果然是骗人的,他竟然可笑的尝试。
再试一次。
突然扑通一声,河边缘激起层层波浪。
“咦,上钩了?”
李从鹤挑眉,语气轻松,尾音上扬,反观侍卫面色一凝,拔出剑挡在其面前。
“主子小心!”
李从鹤挥手制止,收回渔线,微微颔首。
“主子,是一具烧半焦的女尸。”
他不经意瞥了眼,重新甩下鱼钩。
侍卫放下尸体不久,又一道黑影落水。
这次似乎勾到了他的饵,就在渔线终究无力抵抗,即将断裂之时,传来“扑通”一声。
只见自家洁癖至极的摄政王,外衣未脱,径直跳下水,不久水面漂起来一件熟悉的外袍。
不过须臾便捞上了“鱼”。
李从鹤拧眉盯着怀里呼吸薄弱的人儿,放平后瞥向身边的侍卫。
侍卫心领神会,正欲蹲下救人,却被眼神制止,只见自家主子认命的俯身凑近。
“好脏。”
他忍不住吐槽,想拿衣袖擦拭嘴唇,却又想起什么,嫌弃的放下,隔空嗅了嗅身上衣物,浑身都是河里的鱼腥味,衣摆一挥。
“咳咳咳。”
杜观雁猛的惊醒,呛出一口河水。
由于长时间未进食,精神和身体同时收到压缩,只是无力干哕直到虚脱。
还未反应过来,脑子比动作快,她一把推开身边人,下意识又冲进河里,泪水夺眶而出。
“鹃姨!鹃姨!”
她能落在河里活下来,鹃姨一定也能。
“啧,你找谁?”
李从鹤眼疾手快,环抱控制着她,嗓音清冷镇定,却带着丝丝不满。
找谁?她还有何人能找?
记忆里又响起那句饱含不舍的呢喃,杜观雁此刻心如刀绞,每一处血液都在沸腾。
她面目扭曲,张大了嘴,却哭不出声来,无力的跪坐在地上,手心狠狠攥着那枚玉佩,喉咙里像被塞进一团浸了冰水的棉絮,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泪水大颗大颗砸在李从鹤的臂弯,被无声渗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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