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菀黄柳丝,濛濛杂花垂。
大夏王朝的皇宫,正是一派春日美景,紫燕双双,鸳鸯成对,连老柳树都开花。御猫房的猫儿长一声短一声的叫着,撩拨着少年春心。
大夏王朝十五岁的小皇帝姜羲和,置身如此春日中,魂儿也早就飞走了。
他坐的虽然端端正正,但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太傅,春风吹拂,将他面前的书页翻得哗啦啦响,他却毫无察觉,一副魂飞天外又乐不思蜀的样子,嘴角挂一抹痴痴的笑意。
无论古今中外,所有学子都一样,总以为自己走神的时候,老师不知道,实际上,老师心里一清二楚。
尤其是姜羲和身为皇帝,享受的可不是国子监几十个学生才配一个老师的待遇,而是太傅单独授课。那么他在干什么,太傅会不知道?
毕竟姜羲和是皇帝,太傅并不想给他难堪,只是先警告性地凝神望去,口中授课依然不停:“……规榘,方员之至也;圣人,人伦之至也。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
站在一边的贴身太监陈公公连忙警告性地咳了两声,示意小皇帝认真听讲。
小皇帝充耳不闻,依然直勾勾地盯着太傅。
太傅真美貌啊,小皇帝内心感叹。
烟花三月,风和日暖,冬日厚重沉闷的玄色大氅、毛领斗篷尽皆褪去,人人换上轻薄衣裳,叶太傅也不例外地换上了一身鲜亮夺目的春装,站在那里,恍然便胜过万里春光。
他在上首站着,持一本《孟子》,随着他翻书的动作,绯红色春衫内露出一截手腕。
真白啊,小皇帝想,白的像是御花园飘过来的柳絮,洁白柔软,让人一看就想到它拂过脸庞的感觉,让人的心也跟着漂泊不定,癫狂飞舞。
眼神警告无效,叶太傅沉了脸,翻书的声音也大了些:“……不以舜之所以事尧事君,不敬其君者也,不以尧之所以治民治民,贼其民者也……”
伺候茶水的侍女辛夷连忙上前,给陛下倒茶水。在倒茶之时,她小声提醒陛下:“陛下,回神了!”
小皇帝依然充耳不闻,也没碰茶水,还是直勾勾地盯着太傅。
太傅真美貌啊,小皇帝内心依然感叹。
太傅的眉眼线条锋利,尤其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像是夏夜里的一汪深潭,冷冷一眯,便吓得人浑身冷战,不敢直视,只能低下头回想,自己是否做了坏事。
太傅明明不过二十五岁,比他大上十岁而已,在大夏的官员中算是极年轻,却好似跟他差了一辈,小皇帝心里忽然莫名地不悦起来。
太傅看他执迷不悟,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一字一句已经有了冰冷的意味:“……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小皇帝依然不知死活,痴痴呆呆回不了魂。
太傅真美貌啊,小皇帝内心还在一咏三叹。这如玉肌肤、这纤长脖颈、这鲜润唇瓣,若能在秉烛细观,乃至触摸描摹太傅这张脸……又是什么滋味呢?
现在,这鲜润唇瓣正一张一合,吐出无比冰冷的词句:“……陛下?请回答臣的问题。”
小皇帝连这句话也没听见,在那里呆若木鸡。辛夷也顾不得尊卑上下,上前轻轻摇了摇小皇帝的肩膀:“陛下,太傅在问您话呢。”
“啊?”小皇帝这才猛然回神,慌慌张张地小声问侍女:“……太傅刚刚问什么?”
辛夷哭笑不得,正想悄声给陛下透风,便被太傅冰凉眼神盯住,吓得把话咽了回去。
陛下,你自求多福吧……
叶太傅半晌等不到回答,追问一遍:“陛下,请回答问题。”
小皇帝:“……太傅再问一遍?”
虽然明知道他没听,但叶太傅依然气不打一处来,握着书卷的手背都露出青筋了:“陛下方才没有看书,在瞧什么?臣脸上有花吗?”
小皇帝把脑袋摇的像是拨浪鼓,但心里偷偷补了一句:是没有花,但太傅比花还好看。
“陛下不愿听课,是臣讲的不好吗?”
小皇帝连忙拍马屁:“太傅讲的好极了!真是巧舌如簧,天花乱坠!”
陈公公眼睛一闭,心说这两个词没一个是好词,陛下,这下谁也救不了你了……
而这两个词,也成了压死叶太傅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叶韶三岁开蒙,五岁吟诗,七岁作文,十二岁参加科考,十五岁连中三元,是大夏开国以来不世出的天才,一路顺风顺水官至太傅,又临危受命扶持幼主,外御强敌内持朝政,从没遇到过他搞不定的事情。
正因如此,他今日感受到的挫败,才更加深重。
陛下,也许生来就是克他的天魔星吧。
三年了,他教导陛下已经三年了,可谓是不惧寒暑,呕心沥血,比他自己读书还认真。但陛下到今天,水平只能叫“略识几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这怎么能成?
先皇临终前,抓着他手殷殷嘱托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一想到这个,叶太傅真是心急如焚,一会儿怀疑自己的授业能力,一会儿又对陛下恨得牙痒痒。
今年,陛下已经十五岁了,居然还在学《孟子》,连四书五经都没学完。眼看着陛下明年就要行冠礼亲政,难道就把国家交给这么个白丁统治?
必须得管管了!
眼前的少年还没有发育完全,咽喉处尚且没有喉结,脸上也全无胡须,只有幼细的绒毛,一对儿水晶般的黑眼睛骨碌碌乱转,瞧着可怜可爱,像是一只幼兽。
太傅只瞥了一眼,就忍住不去看,这三年来他每每想要管教,最终都没有下手,就是因这莫名其妙的不忍。倘若再看一眼,他今天就又管教不成了。
“来人,取戒尺来。”
这话一出,在场人人的脸色都惊白了,小皇帝颤声道:“太傅这是?”
天地君亲师,按说君在前师在后,即使是师生关系,也没有臣子敢用戒尺打皇帝。
三年来,无论他如何顽劣,叶韶最多就是口头教训加罚抄书,从没动过戒尺,今天,叶韶显然是要破这个例。
陈公公也在一旁试图劝阻:“太傅,陛下还小呢,您看是不是……”
“十五岁了,明年就要冠礼亲政,还小什么?”叶太傅丝毫不为所动,“先皇临终嘱托,言犹在耳,我大夏万万子民,皆仰赖陛下一人,陛下怎能如此荒嬉度日!我身为太傅,再不能纵着陛下的性子胡来!”
太傅疾言厉色,脸色好生吓人,句句都是大道理,陈公公不敢再劝,辛夷眼见小皇帝在劫难逃,只好奉上了戒尺。
那戒尺是一根两指粗的紫色藤条,上面一层灰,显见得自从制造出来就是个摆设,从没动用过。
现在,这紫色藤条,就握在太傅莹白如玉的手里,眼见太傅握那藤条时手上的力度,就知道即将到来的,不是象征性的惩罚,而是真正的训诫。
小皇帝的眼泪水在眼圈打转,他生下来还没挨过打,他扯扯太傅的袖子,放软身段哀求:“太傅,朕错了,朕真的错了,能不能……”
可怜兮兮的红眼圈,再拉衣袖,撒娇般摇一摇,他拿这招对付太傅,万试万灵,但今天太傅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给陛下上规矩。
叶韶知道今日的举动是大大犯忌,身为人臣,责打人君,即便是老师,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日后陛下长大了,想起今日之事,兴许就会视之为奇耻大辱。
但相比于之后的下场,他更要为先皇负责、为陛下负责、为大夏负责。
陛下是先皇的独子,自小娇生惯养,母亲又早逝,先皇从不忍苛待。先皇去世后,更是无人敢管陛下,这才养成了陛下的荒疏性子。
倘若今天这一顿戒尺能扳回来陛下的毛病,让陛下懂得身为人君的责任,那他将来即使是被腰斩弃市,五马分尸,也值了。
“陛下,请伸出手来。”
小皇帝不敢反抗,哆哆嗦嗦伸出手,像个雏鸟在乍翅。太傅硬起心肠,不去看那张小脸上的惊恐:“臣得罪了。”
啪!
戒尺落下,叶韶冷声道:“身为人君,不思修身治国平天下,有负江山社稷,这第一下,是臣替大夏万千子民而打。”
叶韶没有留手,用的是十成力气,小皇帝的掌心立刻红了一片,眼泪也直接落了下来: “太傅……”
啪!又是一下,只是听戒尺破空声,用的力气已经少了一半。
叶韶不去看小皇帝的脸,也不去看他红肿的手:“身为人子,不思奋发图强,光大先人基业,有负祖先重托,这第二下,是臣替姜氏先祖而打。”
小皇帝忍不住痛呼一声,额头已经冒出细汗,声音也带哭腔了:“太傅饶了朕吧……”
叶韶犹豫一下,终究没有放弃,两下过去,第三下紧跟着就来,这是这一次,戒尺破空声就更轻了,也就跟打蚊子的劲道差不多。
“身为弟子,不思用功读书,荒嬉学业,有负师长教诲,这第三下,是臣替至圣先师而打。”
其实这第三下也就是意思意思,根本不痛,但小皇帝却委屈极了。
为江山子民、姜氏先祖来打他,也就算了,怎么这里还有至圣先师的事情?
太傅勉强打完三下,掌住师道威严,便丢下戒尺,望着小皇帝的手,眼神闪了闪,只道:“陛下知错了吗?”
有什么错?哪里有错?
即使有错,也是太傅的错,谁让太傅生的那么美,若是丑怪些,他也就不看了!
太傅之错,不仅是生的太好,心肠也忒硬!他都那样求饶了,太傅就一点不心疼吗?
他又是痛,又有气,只觉心绪烦躁不安,五内焦灼,终究是十五岁的少年,忍不住哇一声哭起来。
随着他这一哭,太傅也慌了手脚。
陛下只是个孩子,自己是不是过分了?
叶太傅心中惊慌失措,只想要抚着陛下头颈安慰他,又不愿这样半途而废,再次硬起脸子:“陛下哭了,可记住臣的训诫了吗?”
他不来哄,还摆出师父架子,小皇帝更是赌气,扭头不看他:“要你管……”
小皇帝忽然觉得小腹一痛,两腿间热流滚滚,这句话说了一半就卡在喉咙里。
春日衣衫轻薄,辛夷眼尖,一眼便看见,小皇帝穿的莺背色裤子上氤氲开一抹血痕。
出生时便被立为太子,如假包换的男孩,大夏王朝十五岁的新君姜羲和……
他……啊不,她的月事来了。
点击弹出菜单